第41章 槿花找上门来

“打扫干净了,我先回去了。”葛云雀累了一天,实在是没力气说话,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着慌,非得跑这么远来别人家打扫卫生。

冯丽依旧倚着门框,没有要来送客的意思,只是抬起手。

她与人道别的手势也很独特,一般人都是左右摇晃手掌,她是朝着手掌的方向虚空抓了几下。

“再见小姑娘,以后有空常来玩儿,我给你煮甜芋圆吃。”金色的阳光将她笼罩,葛云雀这才看清她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细长脸,内双眼皮,长发随意编起来搭在肩头,她祖籍不是这儿的,听口音像是南方来的。

她笑得有几分真情实感,让葛云雀想应承下来。

可冯丽家是个苦差事,让人轻易不敢沾惹,葛云雀只是个才工作一年多的菜鸟,她腼腆笑了笑,没说话,却也没有拒绝。

画面一转。

冯丽披头散发,脸上化着浓妆,耀眼的蓝色眼影和黑色眼线,脸白得堪比白纸,她一只手握住肖坤老婆的头发,一只手挥舞着剪刀。

“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她声嘶力竭,犹如一只困兽。

可下一秒,一滴热泪从她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滚落,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像是在问葛云雀,说好了再来的,你怎么食言了。

“啊!”葛云雀从梦中惊醒,心口处疼得厉害,她额头上全是冷汗,不断地喘着粗气。

四周漆黑,窗帘也关上了,任何光亮都无法照射进来。

她捂着心口,眼泪又一次滚了出来。

怪不得觉得浑身难受,葛云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在潜意识中认为,只差一点,就能够救冯丽出水火之中。

或许冯丽是有机会迈过火坑的,但那个拉她出火坑的人,绝对不是外人,而是她自己。

短暂的一段交集,给葛云雀的人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不知道冯丽两口子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只是知道,他们这个家庭已经支离破碎。

歇了会儿,缓过气来,葛云雀掏出枕头下的手机,时间还早,天都蒙蒙黑。

她躺了回去,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尾直接滑入了枕芯。

忽然从庭院中传来了悠扬的冬不拉的声音,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悲伤心情,他弹奏的时候也带着稍许哀伤,舒缓的音乐让她不再那么沉浸于过往。

骑着马踏过草原,穿过绿意盎然的森林,只为和雄鹰作伴。

离她几米远的庭院中,莱勒木一宿未眠,他睡不着,不放心她,却也碍于男女之防,不能太过亲密,只能坐在餐桌旁,一直远远地观望着她的房门。

他听见她惊醒的声音,知道肯定是做噩梦了,没有更好的安慰人的方法,只有手中的一把冬不拉。

“睡吧,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又是一个晴朗天。”

几个姑娘当晚都做了噩梦,次日来上班的时候,眼眶下都有些黛青。

办公室里多了个孩子,小脸很瘦,身子像颗豆芽菜,背着一个看起来比她都还重的书包,一双眼睛比葡萄还圆,不解地站着。不管旁人问什么,她都不说话。

“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葛云雀把昨天没带走的水杯里的茶水倒掉,重新接了杯热水。

没吃早饭的徐漫吃着曲奇饼,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昨个儿闹事一家的,就是那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

冯丽家的,葛云雀了然,肯定是小孩回家一见父母都不见了,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村里人肯定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小姑娘这才到处寻父母。

她哥哥在其他地方读书,家里出事的消息村委会打电话通知了学校,他班主任斟酌着跟他说明白,正处于青春期的小伙子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父母,劝也劝过,他早就死心了。

哥哥不回来,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小孩,你走错地方了,我们这可不是村委会,你往东边走,顺着道儿直接过去找袁松书记,他能给你处理问题。”开车的小杨边提着一袋手抓饼,一边喝豆浆。

徐漫横他一眼,埋怨他没有同情心。

葛云雀接了一杯热水给小女孩,把徐漫还没吃的曲奇饼也给她,轻声道:“先坐会儿吧,吃个早餐,我们上班早些,村委会那边应该还没开门的。”

小女孩揉了下眼睛,依旧不说话,背着书包干站着。

徐漫给葛云雀使了个眼色,表示她刚来的时候就给小女孩吃东西,无奈人家不接受,就是站着,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才经历过冯丽的精神冲击,徐漫面对她女儿,心里发怵,找了个借口就出门了。

小杨找了个角落吃早餐,办公室里一股味道。

问了话也不说,葛云雀确实没照顾孩子的经历,她用手机上网搜索,看怎么处理这类事件。怎么和疑似自闭症的孩子沟通?刚打出字,搜索页面还没跳出来,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我不是自闭症。”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坐在刚才徐漫坐的椅子上,书包没有取下来,很高一坨地耸在身后,看起来有些许搞笑。但在小女孩严肃的表情中,葛云雀笑不出来。

葛云雀没想到她眼力这么好,删掉搜索词,然后息屏,“你来这儿找我们,是有事问,还是单纯等村委会那边人来上班?”

总有个理由才过来,葛云雀还是觉得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解决问题。

“我来找你。”小女孩说话很简洁。

在葛云雀还一脸懵的时候,她从身后的书包里翻找出一封信,说是一封信,只是因为纸张被折叠了好几层。

“给我的?”葛云雀接了过来,怀着疑惑看完纸上的内容。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的过分,不像是冯丽写的,但从内容上来看,的确是她亲笔书写,大体而言,是将她唯一的女儿交托给葛云雀。

就像冯丽之前对着众人所说的那样,她不信任村里任何人,却信任这个才来没多久的外地人。

“我妈让我以后跟着你生活。”饶是再坚强的小女孩,在提到自己妈妈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她用指甲掐着手掌心,竭力不哭出来。

此刻手中的信件比一块巨石还要沉重,葛云雀脑袋都快宕机了,她哪里处理过此类事件,一个孩子跟着她生活,可不是仅仅负责对方的一日三餐问题。

葛云雀咬着嘴唇,最后轻轻摇头,她的力量太薄弱了,没有办法承担起这个责任。

再则说了,如果她的家人得知她在阿勒屯竟然还养了一个“女儿”,难保不会气得当成昏厥过去,她不能这么草率地做出决定。

葛云雀同情冯丽一家人,也怜惜小女孩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父母陪伴,可是她不能牺牲自己,一朵鲜花的盛开,不应该是以另外一朵花的凋零作为养料。

她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徐漫说得没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是自私的,只是分自私的程度轻重,唯有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人能够做到完全无私,可那不是普通人类了,那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圣人。

葛云雀自觉不是圣人,因此,她把那封信退回到小女孩手中,明明想要硬着心肠,可话音刚说出口,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抱歉,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去承担另一个人。

小女孩似乎早就预想过会被拒绝,她摇头,眼泪跟着在半空甩出一条水线,“没关系,我猜你就会拒绝我,但这是我妈临走前的唯一一个愿望,所以我明知道会被拒绝,还是来找你了。”

她才过了八岁生日,刚读小学二年级,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个子也比同班的学生矮小,大家都知道她父母都是赌徒,经常取笑她。

在学校读书不快乐,回到家里也是一团糟,永远都是堆满了杂物的房间,她一回家丢下书包就得先去厨房洗脏碗,书桌被用来垫彩电了,写作业的时候她爸爸还在看电视,一分神就甩一巴掌过来,还美名其曰是锻炼她的注意力。

她知道哥哥为什么读初中后,就一整年不愿意回来,哪怕在学校里要勤工俭学,还是不回家。他恨这个家,她也恨,可她还有藏在心底的一点爱。

此刻她来找葛云雀,妈妈留下的书信中的一个陌生人,穿了一件花格子裙,是妈妈给她找人缝的,虽然后来没给裁缝手工钱,还被人找上家门。她喜欢这件裙子,就像她愿意不承认,却还是偷偷在喜欢的妈妈一样。

小女孩从椅子上起来,默不作声地背着书包离开了。

葛云雀没法子,用纸巾抹干眼泪,她不能在这个关键点心软,必须用强硬的态度拒绝才行。她故意打开电脑,先将一些需要线上处理的工作,全部完成了之后,按照原定的工作计划表,需要外出落实亲子活动的场所和餐食。

她站起来推开椅子,在看到桌子上多余的那一杯水,和没有开封的曲奇饼,忍不住泪如雨下。

小杨窝在角落里,把所有对话全都听了进去,手足无措地说道:“哎呀,你别哭啊,这种事情大家都会拒绝的,又不是你生的孩子,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村委会那边会管的,再不济还可以送到孤儿院里,你别太自责了。”

提到孤儿院,葛云雀再一次情绪失控,她觉得自己才像是做错了事情的人,可理智在告诉她,这样做才

是正确的。

哭了一会儿,她起身背着帆布包,把接好的热水带上。

小杨问她,“这是准备去哪儿?”

“去落实下亲子活动的场所,应该用不了多久。”葛云雀往外走。

小杨见状坐了回去。“那好吧,你们都走了,我就留下来看着办公室,万一那个小姑娘又回来怎么办。”

“她不会回来了。”葛云雀看得出来,小女孩生活条件艰苦,将她的心性磨砺得坚韧,或许比她妈妈还要能够忍受生活的苦痛,要不是那一张纸,她不会过来这趟的。

小杨以为是去隔壁村委会了,啧了声,“真不知道冯丽他们是怎么做父母的,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孩子不管。”

唏嘘声,从村东头,一直传到了村西头。

冯丽家的事情,一时间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没有在现场的村民,一谈论起冯丽挟持肖坤妻子跑到村委会大闹一通的事情,就活灵活现,好像目睹全场。

所有人都在议论冯丽和老刘不该犯这个糊涂,有好事的村民,专门去了冯丽家门口转悠,看家里还剩下什么值钱东西。

只可惜院门紧锁,院墙上连夜还被安上了锋利的碎玻璃,即便是想要爬上院墙翻进去,都得仔细掂量一下自己的手皮够不够厚度,一不小心就会被扎出许多个血窟窿。

村委会这边让才结婚不久的萝珊去照顾冯丽的小女儿,无奈小女孩不肯到萝珊家住宿,也不肯让其他人到她家里去,每天放学后就径直回家。

萝珊劝了好久,口水都说干了也没成功把小女孩带走。

“这个槿花长大后又是个犟种,你们是没看见,萝珊做好了饭端到她们家院门口,敲了好久门,就是死活不开门。最后只能每天把晚饭送到她家门口,佯装人离开了,等她把饭菜拿进去才敢离开。”小杨开车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等回来后便跟同事们学了起来。

槿花是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听说是冯丽在生她之前梦见了一朵紫红色的木槿花,觉得是腹中孩子上一世的真身,就特意给她取了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刘槿花,你没爸爸妈妈了,还偷偷哭鼻子,羞羞羞……”学校里,其他同学都知道她家里出了事,有些孩子特意跑到她面前做鬼脸,取笑她。

快上课了,班主任胳膊下夹着一本书过来,叱骂了几声,让孩子们赶紧回教室坐到凳子上准备上课。

“槿花,以后好好听讲,努力读书,知道吗。”班主任的话语带着无限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