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白化(3)

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和兜帽一起滑落。
 赛托大人说是恩赐,那么必然就是恩赐。
 守卫已经因为刚才自己口中说的驱逐之词而惶恐不安,后背冷汗淋漓,完全没有了面对奴隶时的趾高气昂。
 “赛托大人!这……这不是普通的猫!”
 守卫跪倒在地,双手撑在炽热的沙土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却竭力拔高,试图让自己的谄媚显得更有诚意。
 “它一定是神灵的使者,只有您,冥界守护者的化身,才配得到这样的恩赐!它的利爪触碰您的血肉,或许是在为您带来神?o的祝福!”
 阿努比斯冰冷的视线落在守卫身上一瞬,似乎是对方口中仅有他能够得到这般恩赐的话语很受用。
 没什么声调起伏地,阿努比斯难得开口,“说得还不错。”
 守卫猛地抬头,瞥了一眼白猫,又迅速低下头,喉咙滚动了一下,继续道:“我刚才的无知差点冒犯了这份神圣的恩赐,请允许我去为它准备一些贡品……不,不是为了猫,而是为了您,大人!为了感谢您引导这样的神迹降临!”
 “……嗯。”
 阿努比斯扫过对方。
 “去吧,再叫你们的监督官来见我。”
 高大年轻的王家特使如此说道。
 作为上埃及法老拉荷特普众多兄弟当中最灼目的一个,赛托虽然不在行政体系之内,却由白王亲自授予了“王权之手”的头衔,能够根据白王的指派,处理从军事到宗教的一切事务,游走于宗教与政治之间。
 他会在今天来到阿斯旺采石场,必然代表了法老的意志。
 守卫不知道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是他们采石场顺着尼罗河运输到的石料不符合法老的期待吗?
 不过这样的问题决然不是他能够问出口的。
 守卫恭敬地低头,“是,赛托大人。”
 阿努比斯垂首,漆黑的豺犬面具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覆盖上半张脸,贴合着额角和眉骨的轮廓,竖立的两只犬耳宛如直挺的匕首,金色的纹路雕刻在那一双眼睛之上。
 他和白猫对望一眼,于是动作小心地收合双臂,把猫圈抱起来。
 尽管阿努比斯的年龄换算为现代人也不过才刚刚成年,但是严苛的搏斗训练与飞奔在沙漠中与野兽角逐的经历,让这位年轻的贵族战士拥有紧实的胸膛,矫健的体型不过分夸张,肌肉线条却也起伏如同尼罗河的支流一样自然流畅。
 身体隐隐的热量通过贴合的肌肉传递给辛禾雪。
 长毛猫本来不适宜生活在埃及这样过度炽热的环境,好在辛禾雪也不是真正的猫,他只是得到了巴斯特的祝福而已。
 虽然热,但是还能够忍受。
 辛禾雪在阿努比斯的臂膀当中调整姿势,踩下让人类肌肤凹陷的爪印。
 在阿努比斯转身离开时,跪伏在原地的奴隶当中却有人出声道:“赛托大人,这是我收留的猫。”
 从热风里送过来的,只有一声冷淡的嗤笑。
 白猫从阿努比斯的手臂侧方探出脑袋,回望了原地失意的奴隶一眼。
 可怜的努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神灵被贵族夺走了。
 不过他是一只小猫,怎么能够体会可怜奴隶的心情呢?
 辛禾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雪白而尖锐的小牙和粉色的猫舌,红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在阳光下泛着漫不经心的微光。
 ………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赛托大人,一顶巨大的白色亚麻帐篷被高高地撑起在采石场躲沙避风的边缘。
 四周的柱子用黄金和红宝石装饰,帐篷顶部绘有阿努比斯神的象征图案,地面铺设着柔软的兽皮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淡淡气味,中央放置了镀金的长椅,配有柔软的亚麻垫子。
 旁边的桌上摆放着供书写的莎草纸卷和精致的陶器水壶。
 阿努比斯斜倚在长椅上,一条手臂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懒懒地搭着曲起的膝盖,身形如同一只黑色的豹子。
 奴仆恭敬地行礼,为桌上添置装满瓜果的陶盘。
 新摘下的无花果圆润饱满,皮肤青绿,果肉微微裂开,露出红润的果芯,而紫红色的葡萄堆成小山,果皮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水珠,旁边切开的石榴如同盛满血色的宝石。
 红色籽粒送到白猫的嘴边。
 阿努比斯几乎是恭敬的态度,沉声道:“……请您品尝。”
 小猫高傲地抬了抬下颌,让豺犬仆人将果实喂到口中。
 辛禾雪琢磨了一下味道,有种清淡的甜味,和后世的石榴相差不是太大。
 这种象征着丰收的多籽水果,在古埃及稀有而珍贵,几乎只有王室贵族能够品尝,往往奉于神明的供品中。
 忽然,雪白的尖耳动了动,粉色的内侧向着帐篷外。
 辛禾雪听到了向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这位王权特使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怀抱自信,并且不喜欢阵仗过大的出行方式,仅仅两名护卫跟随着他来到这里,此时都守在帐篷之外。
 长矛倏然交叉地搭架在一起,阻拦住来者。
 直到来者战战兢兢地顶着矛尖锋锐的寒芒,表示出自己监督官的身份,两名守卫才面无表情地收起武器,“请进吧,监督官大人。”
 监督官并不敢对两位跟随阿努比斯的护卫表示什么不满,还要和气道:“两位大人,辛苦了。”
 他在进入之后,首先低下头颅,向着阿努比斯行礼,“伟大的赛托大人,冥界的化身,法老最忠诚的守护者,臣来向您述职。”
 埃及人在敬称对方的时候,总是喜欢为上位者冠上众多的头衔。
 辛禾雪端坐在长椅上。
 对于监督官,赛托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
 监督官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沉了沉肩,展开怀中抱着的莎草纸卷,“采石场目前共有一百二十名奴隶,其中四十人为熟练石匠,其余八十名负责搬运与辅助工作。今日采石场共开采了二十五块巨石,其中十五块已完成雕琢,准备运往底比斯,用于法老神庙的基石。余下十块正在整理搬运,预计三日内即可启程。请您放心,奴隶们正日夜劳作,无人敢有片刻懈怠。”
 底比斯是如今上埃及的新都城。
 辛禾雪回忆起剧情中的设定。
 古埃及人极其注重血脉的纯正,因此王族兄妹结婚不算是稀奇,就连埃及神话当中的九神也是兄妹互为配偶———
 太阳神创造了一对儿女,空气之神休和水汽女神泰芙努特,泰芙努特生下了儿子大地之神盖布和女儿天空之神努特,努特又为盖布生下了四个儿女,其中冥界之神奥西里斯与魔法女神伊西斯配对,力量之神赛特和葬礼女神奈芙蒂斯在一起。
 按照剧本的前情提要,上一任法老和王后是王室同胞兄妹,共享权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也就是后来的红王与白王,然而因为权利的纷争与夫妻不合,王后离开了当时以奥西里斯为主神的首都阿拜多斯,在地方势力和祭司集团的支持下,建立了下埃及,以布托为首都,上下埃及一分为二。
 时至今日,权力更迭到新的两位法老手上,上下埃及仍在为了哪一边才是血脉正统、神明所归而争斗不休。
 上埃及新任法老继位后,作为改革的第一步,将上埃及首都迁址到了底比斯,开始着手新的神庙修建。
 白猫对于监督官的述职兴致不大,懒洋洋地趴在长椅上。
 监督官小心谨慎地抬眼观察赛托。
 然而隔着漆黑的面具,让他只能对上了那人不含情感的金棕色瞳孔。
 监督官急忙低下头。
 他在两年前曾前往当时的首都阿拜多斯,垂垂病老的前任法老,只有在看见赛托与雄狮搏斗时才会露出一些骄傲的笑容。
 然而,对于这位传言中出生时冥月升起,让母亲难产而死的王子,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赛托大人……
 他从赛托王子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对方就是一头豺犬,真正茹毛饮血的兽类,和对面的雄狮无异。
 然而,没有人性就意味着没有贪婪的野心,不通人性,那么他就是法老最好用的一柄刀。
 监督官恭敬地述完职,擦了擦汗珠,在阿努比斯没有表现出异议的时候,谨慎地退下。
 阿努比斯抬首,不含情绪的声音,“法老将会乘着太阳船在日落时分抵达这里。”
 监督官腿脚一软,险些趴伏到地面去,“臣会立即安排迎接,定会确保一切准备万无一失。所有奴隶、守卫与官员都将齐聚,恭候法老的降临。”
 ………
 临近日落时分,奴隶们收到了监工长提前放工的消息。
 “你们这些泥巴虫,赶紧去拾掇自己!把自己一身的臭味清洗干净!”
 努布在人群之中,有关法老前来的低语从他耳畔流过去。
 采石场的守卫本身数量不多,这意味着今夜的守卫定然会聚集护在迎接埃及王的宴会场所,疏于对边角的巡逻,实际上局面对他有利。
 一名工人和努布擦肩而过,他们手中隐秘地交接。
 努布获得了一布袋硫磺粉末,而那名工人获得了极小的一块金子。
 那是努布把生母留给他的信物,掰断了一角。
 他掌心里的护符,正面雕刻着狮子,背面刻有努比亚象形文字的祝福词,四角设计精致,其中一个角残缺。
 努布无声用手掌摩挲着断口。
 ………
 尼罗河的水面泛起微波,最后的一抹光线洒在金色的巡游船上,像是一轮漂浮的太阳。
 直到夜幕升起,乐器声从最大的帐篷内传出。
 长桌之上,烤得焦香的羊腿、铺满莲叶的烤鱼、鸽子腹里填充了混合蜂蜜、椰枣和坚果的香甜馅料,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肉香。
 上埃及的法老端坐在中央的位置,他的脸隐藏在灯光与阴影之间,气质平静温厚,但具备了身为王应有的威严。
 拉荷特普举起一杯甜酒,轻轻呷了一口,“入口清冽,尚且可以。”
 监督官和记录官的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年轻的王把目光投向身侧的星象官。
 星象官出声道:“半月前,臣观察天狼星与猎户座交错,更有一颗陌生的赤色星光划破夜空,轨迹竟与这片采石场所在的方向完美重合,这样的星象意味着大地深处可能埋藏着神灵的旨意,或是冥界的回响。”
 “监督官大人,你近期可发现采石场内有什么异动吗?”
 监督官还没有说话。
 另一旁的阿努比斯却突兀地即刻站起,“不见了。”
 拉荷特普的视线转移到他这位突然失仪的兄弟身上,“赛托,你怎么了?”
 “奈芙蒂斯。”赛托直接地喊出神明的名字,四处寻找白色的踪影,“……不见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外界传来巨石轰然爆裂的声音。
 熊熊火光燃烧照亮了采石场的西北角。
 ………
 石壁已经被烧得发红滚烫,同行的奴隶攀爬到高处,即将把蓄水池盛出的一大桶冷水浇淋到石上。
 努布拿着一块点燃的布条,扔进了装满硫磺粉末的裂缝,他迅速地闪开位置,避免因为离得太近而遭受伤害。
 几秒钟后,一声爆裂的轰然巨响。
 整片采石场都为之地动山摇,就在火光冲天,浓烟卷起的瞬间,努布听到了守卫们的喊叫。
 他本来应该立即逃走,但火光里裂开的巨石,坦露出内部的壁画,努布只是扫了一眼,就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伙伴传来哀鸣痛呼,原来是在逃离时,被压在了裂开崩塌的半块石头之下。
 努布艰难地将滚烫的石块搬开,伙伴却已经身体内脏损坏,口中涌出鲜血,脸色灰败,看起来生命迹象垂危的样子。
 努布眼角余光的尘沙之上,踏落了一双赤裸的足。
 脚背白皙得近乎透明,细微的血管如蓝色的溪流在肌肤下隐约流动,旁边过长的袍角垂落到沙面上。
 “让我来吧。”
 辛禾雪轻声道。
 努布仰头去看他。
 兜帽的阴影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冷白如玉的下颌。
 不知道为什么,努布还是像眼睛被烫到一般,转移视线。
 辛禾雪蹙起眉心,他一手托起奴隶的后脑,一手摘下了后颈上系着的小陶瓶。
 那是他刚从系统商城里花一百积分兑换出来的圣水。
 只有非常少的分量。
 一滴晶莹的圣水落到奴隶干涸的唇上,顺着滑入口腔与喉咙。
 对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鲜血不再从口中溢出来。
 守卫的脚步已经踏近,重重人影环绕在这一小片区域。
 他们面前庞大的玄武岩石块摊开了画卷,红与白碰撞到极致的内容不断地让人产生窃窃私语。
 更令人在意的是,立于红王与白王之中,那个身着长袍的白影。
 有守卫回过神来,“哪个泥巴虫放的火?”
 长矛的尖端在深夜的火光里闪烁着,其中一个守卫高声骂道:“努布!你这该死的奴隶!”
 努布身旁纤细的白袍人影闻声回过头来。
 风从尼罗河方向吹来,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众人的脸庞。
 兜帽的边缘被风挑起,微微颤动,最终不敌风力,银白色的发丝如瀑布般和兜帽一起滑落。
 青年的长发带着月光般的柔亮,在风中扬起仿佛流动的银河。
 一双浅粉色的眼眸冷淡,向着他们戒备地扫视过来。
 还没有等守卫们回过神。
 一阵由人疾跑时带起来的快风,使得火光摇曳。
 辛禾雪突然被一股大力与重量压倒在地上,双臂撑在他两侧,豺犬漆黑的面具冰冷,贴到他脖颈边,“找到你了,奈芙蒂斯。”
 什么?
 尽管辛禾雪没有懂他的意思,仍然皱眉提出,“可以起来吗?你压到我了。”
 赛托喉咙一紧,身体好似压抑着无数情绪,慌张地说:“这是我的过错。”
 他将辛禾雪带起来,跪在青年身前,小心地牵起那只苍白如霜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请您责罚,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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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阿努比斯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奈芙蒂斯和赛特生下的,一说是奈芙蒂斯和奥西里斯婚外生下的,这里采取后者。
 这个小世界写的是古埃及凡世,所以不会有真的神,只有所谓“神的化身”,毕竟不是古埃及神话同人,神话在这里起宗教巩固统治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