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白化(4)

“请随我回底比斯。”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忘却的夜晚。
 没有一片云彩的深紫色夜空,透明得能够将每一颗星星数清楚,天狼星在东南角高高悬挂。
 从尼罗河方向吹来的风中掺杂着植物的香气,芦苇与棕榈树的枝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火光映照在辛禾雪的脸上,尼罗河的子民没有见过那样白的肌肤,只有在数年里最冷的那一天,攀爬到西奈半岛的圣凯瑟琳山的巅峰,才能看见这样的白。
 巨石红烫,火焰带来炽热的温度,光亮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楚巨石内壁的画像。
 年久的玄武岩黝黑表面泛着微微的青灰色光泽,斑驳的画像中央纤瘦的神秘使者身穿白袍,他的双手举起一柄象征权力的王权节杖,居于红色王冠者与白色王冠者之间。
 宽阔的尼罗河从他足尖流淌而出,自南向北蜿蜒到远方,河流中涌现丰饶的青绿水草和幽兰的蓝莲花。
 他身后高高的地方悬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圆盘,深蓝色象形铭文篆刻在侧———
 星象官神情凝重地上前,将上方的文字念出,埃及语言独特的发音给每一个音节带来神秘韵律,如同古老的符号一般,在空气中回响,带着一股神圣与威严。
 “彼时,神的使者将降临,白如月光,红如黎明。”
 “他的到来将平息纷争,使尼罗河水满盈四野,土地富饶丰登。”
 “他将选出‘唯一的真王’,带来丰饶与和谐。”
 星象官的神情已经逐渐从凝重变为崇敬,他深深地看了辛禾雪一眼,眼尾浮现衰老的纹路,他向着众人簇拥前来的王,急切地请示道:“法老……”
 守卫们高举火把围成一个圈,将散落的碎石和四周的混乱照亮。一片肃穆中,拉荷特普缓缓走出。
 这位年轻的法老,面容有着与他父亲肖似的勃勃英气,眉眼处却融合了来自母亲的温和,这让他看起来显然是一位仁慈而具备威严的新王。
 与阿努比斯短而整齐覆盖到耳朵和颈后的漆黑头发不同,拉荷特普披着复杂庄严的编发,发辫的末端用金环固定,发尾自然垂落,微微蜿蜒。
 他上身窄腰宽肩,麦色肌肤饰以绿松石与黄金镶嵌的项圈,下身仅穿着王族传统的胯裙,面料金线的纹路缠绕,打褶层层叠叠地从腰际垂至膝盖,展现出结实的双腿和稳健的步伐。
 拉荷特普的目光扫过色彩瑰丽的石壁,最终定格在银白长发的青年身上。
 他抬手半举,最终做了一个带着尊敬也仍维持王者威严的行礼姿势,和辛禾雪对视,温和道:“神使大人,您的出现,必定是为了回应上埃及的召唤。”
 拉荷特普的手伸向辛禾雪,“请随我回底比斯,底比斯的人民正在等待您的降临,他们需要您的指引。”
 他邀请这位神使,去到上埃及的都城。
 辛禾雪微微眯起了眼,眼尾的弧度像是猫科动物的眼线,又舒展开来。
 青年眉间的戒备散去之后,只留下如湖月一般的淡冷。
 白皙的手搭在了拉荷特普的温热掌心。
 ………
 那只手又被赛托-阿努比斯劫走了。
 拉荷特普的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不明,“你这样实在太无礼了,赛托。”
 戴着豺犬面具的王族全然不顾兄长的教训,赛托牵着辛禾雪的右手,顽固得像是走失后才寻找到母亲的孩童。
 “奈芙蒂斯。”
 赛托低着头,守在青年身侧,寸步不离。
 拉荷特普了解自己的兄弟,对方的思维无法用常人的头脑进行诠释。
 他放弃了争夺神使的手,转身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沉稳,响彻采石场的峭壁,“预言之人已经现身,太阳神拉的光芒照耀了上埃及的土地。凡目睹此景者,当以无尽的忠诚和信仰侍奉神使。”
 长矛武器碰撞着落地,守卫和官员们跪伏在地,带着对神明旨意的崇敬。
 “神使大人,我们愿为您的每一个步伐献上忠诚与守护。”
 “在您光临的这片土地上,我们将永远听从您的召唤,接受您的指引。”
 尽管了解在这个古老的文明里,人们对于神灵的信奉有多真诚。
 在无神论熏陶下的“神使”,还是略显不自在地抿起唇。
 他裹在长袍之内,垂坠在身后的雪白长尾还没有像猫耳一样收起,无声摆了摆。
 K的机械音幽幽道。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辛禾雪:【?】
 成熟的系统给自己翻译,【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辛禾雪:【……】
 辛禾雪:【不许学猫叫。】
 他半恼的样子,像是小猫忍受不了人类的语法错误。
 ………
 对于采石场内酝酿的一场爆炸,守卫们将努布和那个因为巨石压在身上而无法逃脱的奴隶,一起抓了起来,他们在法老到来的时候,酿造出这样的危机,很难不被理解为是针对法老的一场刺杀行动。
 辛禾雪请求拉荷特普赦免这两个人。
 “当然,如果没有他们,神的意志也不会这样及时地在今夜得到宣告。”
 面容英气勃勃的法老展露笑容,向守卫长宣布特别赦免了这两名奴隶。
 “我会将这两名来自努比亚的奴隶,释放到阿斯旺以南的疆界线上。”拉荷特普说着,回头看向辛禾雪,“伊阿赫,这样的处理,你觉得如何?”
 辛禾雪垂覆着眼睫,深重的夜露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困倦了。
 他的名字让尼罗河的人难以发音,所以在拉荷特普的询问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瞬,短暂的停顿让拉荷特普误解了。
 拉荷特普将此理解为神使的真实名字不能够随意透露,否则会像传说中的太阳神一样,因透露名字而被迫失去部分神力。
 毕竟根据古埃及的宗教观念,一个人的名字不仅仅是一个标识,它直接关联到这个人的灵魂、力量和命运。
 因此,为了方便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拉荷特普决定使用奈弗尔-伊阿赫这个名字来称呼辛禾雪。
 Nefer-Iah。
 美丽的……月亮。
 那双湖月一般清亮的眼眸,将视线投注到拉荷特普的身上了。
 “您是一位仁慈的君王。”
 拉荷特普眸底深深,四周油灯里的火光照不亮他眼中的情绪。
 “伊阿赫想必已经疲惫了,既然如此,请先休息吧。”
 “明日当太阳悬挂在天空正中央时,巡游船将从阿斯旺采石场出发,顺着尼罗河的流向,去往底比斯。”
 ………
 采石场附近都是戈壁与沙漠,与尼罗河河谷地带的都城底比斯相差甚远,这里绝大部分居住环境恶劣,为了迎接法老的到来,驻地的监督官让仆人与工匠们紧急重新装修了自己的府邸和几座宅子,以供法老、神使和随行的贵族居住。
 辛禾雪所居住的这栋房屋,甚至内里建有一个小型的浴池,就在房屋的花园之后。
 棕榈叶栅栏和石墙环状围起来,以做遮蔽,空气中偶尔夹杂着檀香木和乳香的气味,从香气袅袅的浴池里涌出来。
 地面上铺设着羊毛地毯,一直延伸到浴池的入水口。
 仆人们恭敬地向走进来的神使行礼,加热后的水从陶罐中补充到浴池里,墙壁上挂有香草束,浴池旁边有一把木制的躺椅,上面铺着柔软的布垫,精美的香料和乳香油盛在容器中,摆放在旁边。
 侍女上前,低眉敛目,站在神使身后,为辛禾雪收起繁重的长袍和其余褪下的衣物。
 水温是刚好温和的,不至于太烫或者是感到冰凉。
 辛禾雪周身没入水中,他能够闻到池水里翻涌的香柏木、桂皮和薄荷的气味,埃及人用这些植物草药和香草来制作洗浴剂,确保清洁皮肤与放松身心。
 侍女握着木质的精致梳子,为神使梳理湿润的银白色发丝,池水和银发流淌过她的掌心。
 辛禾雪过了三个小世界,都已经快要忘却了这样无微不至的服饰,出声拒绝道:“不用了。”
 侍女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她跪伏在地,神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神使大人,可是仆人做的不好?才要将这样神圣的使命交由其他人?”
 辛禾雪眼皮跳了跳。
 险些忘了。
 洗浴作为一项常和神明的庇护、生命的再生以及神圣仪式相关联的活动,象征着纯洁和神的亲近,能够服侍神使进行洗浴,对于高等侍者来说甚至意味着荣誉。
 其他负责将陶罐中的热水补充到池中的仆人,看向侍女的目光暗含羡意。
 “……没事。”辛禾雪抵住额心,“你做的很好,继续吧。”
 浴池由光滑的石材雕刻而成,池底的石纹细腻,水波倒映着月光和火烛,荡漾起微光,折射在青年洁白的肌肤上。
 银色的发丝像是天河一般流淌过木梳,柔柔地散开在水面。
 谁会质疑这样的人的神使身份呢?
 只有神灵现身,才会拥有这样的肌肤和长发吧?
 侍女的神情恭敬而温柔。
 “神使大人的白发白肤像是月亮,双眸的颜色如同黎明的第一抹霞光。”
 她低语道。
 一定是托特神与太阳神派来传递旨意的使者吧。
 辛禾雪半阖双目。
 蓦然,猫科的敏锐听觉让他发现了不同于人语的细微声响。
 他抬手,使侍女停下了动作。
 水声哗哗,辛禾雪从池中站起,仆人上前呈递崭新干净的长布与衣物,服侍擦拭与更衣。
 长袍拖曳在羊毛地毯上,残余的细微水痕滑落到内踝,骨节纤巧,肌肤细腻。
 辛禾雪冷声道:“出来。”
 豺犬面具的年轻王族从廊道边走出,最终稳稳地单膝跪落抵在地面。
 诡谲纹路蔓延过阿努比斯面具之上,金棕色的眼睛和辛禾雪对视,“奈芙蒂斯。”
 名为卡拉利西斯的透明长袍,覆盖在缠腰的裙装之外,轻轻贴合在神使身上,透出白皙的肌肤,随着他的步伐前进,那样薄如蝉翼的布料仿佛水波一样晃动。
 最终,神使停在了赛托的跟前。
 他的手落在了赛托漆黑的发顶上。
 赛托的发丝修剪得短而整齐,边缘在耳旁平直垂下到颈侧,仿佛一把锋利的短刀,底下所有的发尾又是直直齐平的。
 辛禾雪指间用了些微力气,使赛托呈现被迫的姿态抬头看他,“为什么偷看?”
 青年身上外罩的卡拉利西斯如薄纱般,根本遮挡不住什么,褪去了白天的繁重长袍,如今穿着清凉轻薄的古埃及服饰,只在腰际缠了层层叠叠的裙装,褶皱抵到膝盖上。
 赛托的视野纳入了粉色的两点,瞳孔缩了缩,喉咙干涩如同戈壁沙漠,“母神……大人。”
 辛禾雪垂下眼睫,声线淡冷,“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