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跛脚的少年
初晨的雾从山峦下坠到撒娇平原上方的天空,平原最外围燃烧着无数篝火,将山脚下的积雪烤化,但平原上还是白皑皑一片。
凌散沿着一条宽阔的青砖大路走进了繁华的街道,终于看清藏在远方浓雾里的天门。
“每次开启寰宇秘境,会花费一百万两黄金,这些金子掉落在秘境的各个角落,你说哪怕考不进天下院,专为寻这些小财去,也还是不错。”
凌散舔舔被冻得青紫的嘴角,心中也难以掩饰激动而微微胆怯的心情,他想如果聊些别的,会不会好一点。
雪雾弥漫的空气里,寒漓的蓝色眸子中同样带着水气。
她可能不太觉得一笔小财能有多少,而是紧紧抓住手中的包袱,寻觅着一个真正可以“算命”的地方。
“穿白衣服的就是学子吗?”
她偏头询问,手指将包袱扣得更紧,蹙着眉头忧道:“一会要你来叫卖喔……”
凌散声音微哑道:“其实,我们只需要找一个路口,把布往地上一铺,肯定会有人来询问。穿白衣服的有钱,但可能见多识广,穿布衣的没钱,但可能好骗。”。他话一说出来又感觉不妥,连忙补充了一句:“这可不叫骗人,机关解密真有用的。”
寒漓扶了扶背上歪斜的木剑,和细小的剑身一比,她的肩膀好像更宽了一些。
“算命咯…”寒漓试着怯怯呼喊了一声,歪头红了脸道:“那边人真的好多。”
“别怕,把他们当空气就行。”
凌散深吸口气,无奈笑道:“我也挺讨厌人多的地方,人一多,麻烦就多。”他将手背在脑后,哼了声口哨。
寒漓听到这调子十分清脆,只觉得和街上的雪雾一比,人就像几维鸟,只要不接触阳光,眼睛就不会失明,那便只能在晚上又或者是这样的大雾天才能出来。
她想着,仰起苍白的小脸,“等考完我想回镇里看看。”
凌散望着面前的毛雪,摇摇头:“临水镇不好,你好多事都忘记了,况且那地方邪门儿得很,死的人又多……”
寒漓看到凌散打了个冷颤,也许是穿得太薄,可是在她心里,雪好像并不冷。
凌散搓了搓脸,将手放回胸前的衣兜,这种奇特的布衣从未见人穿过。
两人不再说话,顺着街畔的枯树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距离。
人多,客栈自然也出奇的多,酒肆和茶馆,以及门店上边总要挂串风铃,在雪雾朦胧中还得摇下半袋子清脆。
凌散听到这些细碎的声音,就好比一会要用麻袋装碎银子,周围住的人必定很有钱,那么街上的乞丐过得也不会太差。
他这样想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气,再次将老道的话术默念两遍,在十字街头站住了脚。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嘶了口冷气。
反正是钱难挣,屎难吃。凌散自是清楚这些道理,一口气将卦摊铺好,挂了块“犹解倒悬”的招牌。
识货的人肯定知道此话的意思,现在离大考不足十日,不管是真心想进天下院亦或者陪跑寻宝赚钱,应该都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凌散拿出两个木墩子,席地阖目静待,不去管街上的人投来多少异样的目光。
寒漓见身旁的少年一动不动,便轻轻挪动身体,往凌散身后缩了缩。
“要饭的不多,算命的倒是不少,这天下还能被你给参了……”
寒漓听见人群中传来冰冷的嘲讽,但她紧闭双眼,瞬间一切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将丹田中的青色火焰用意识推着在经络中移动,让外界的感觉越来越淡。
凌散的后背就像贴着一个火炉子,灼热的暖流顺着背心融入经脉,更奇特的是,他的灵息在暖流的温养下流动更加迅速。
两人这一坐便一直到了傍晚,被浓雾挤兑的天,沉甸甸的坠在平原上。
凌散失望的睁开双眼,心中开始盘算明日是否重写块牌子,这里的人都太聪明,也很谨慎,不会拿着花不完的钱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要走了么?”寒漓弱弱的看着凌散,怯声说道:“其实……其实在山下烧一堆火也挺好,冬天的雪地里掩埋了很多野蒿,一煮就绿油油的散开,味道不错的。”
凌散低头看了她半晌,感慨道:“也是,明天我们就不来了,山上的景色也不错,特别是天门开启时雪就飘不下来,所有的花都会重新生长。你就可以用符纳术将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永远不会凋谢。”
“哈哈,那个,我,还不太会……”寒漓傻笑两声,故作很忙的俯身收拾卦布和蓍草。
“都让你下功夫了,你知道我学它用了多久吗?只用了十天。”凌散一边说,一边将木墩子放回储物袋,他难道会告诉寒漓自己花了一个半月吗?
“那我笨一点,就用两个月好了。”寒漓拍拍身上的雪,防止它很快化成水。
凌散抬起头极有信心的笑道:“你应该十天,我猜。”说罢,便不禁扶着身旁的枯树盯着长街发起呆来。
这时街上已经点上了灯,路人二三零落,行色匆匆,酒楼的窗户不时有人依着窗扉将目光投洒下来,那些目光的慵懒竟是比浓雾还要松软一些。
夜晚,人们大多不想冒着飞雪前行,走在街上的人,衣衫和凌散一样破旧,是从山脚下来的。
这些人不笨,但也不富裕。
“请问,你们要走了吗?”
凌散转过头,看到街心站着的是个浑身被蓑衣包裹的人。
此人的脸上缠绕着灰色的头巾,连视线也几乎被遮挡,背上背着一只很小的包袱,没有剑。
凌散靠在枯树上,快速将来人打量一遍,听刚才的声音确定是个少年,才挑眉说道:“算命?”
那人摇头。
凌散看了一眼寒漓,又转过头淡淡道:“我们要走了。”
那人又上前了一步,左脚微跛。
寒漓蹭到凌散身边,凌散拿出了衣兜里的手。
那人开口道:“平原上高手众多,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两位如果不在街上找个住处,恐怕搬到山上麻烦不少。”
凌散揉了揉寒漓瘦弱的肩膀,偏头笑道:“周围,可不便宜。”
“倒悬不可解,你要是卖我真正可以用的东西,这些就给你。”
凌散看着那人从背上解下包袱,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如果这些都是银子,足够可以熬到大考开始。
另一方面,凌散更关心什么才是这少年口中有用的东西。
那人就如此提着包袱,走到了凌散面前。
“寰宇秘境,赤渊结界兽的弱点,痴年谜题的答案,或者长生遗迹里的信使,你也可以选择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但钱我要拿走一部分。”
凌散抚了抚额头,将另一只手背到身后,眯眼盯着头巾缝隙里那双漆黑的眼睛,笑道:“你说这些随便一样都是天下院所标记的汲点隐秘,若是问寰宇秘境哪条河里有好吃的鲜鲈鱼,卖你一两银子也不是不行,但你知道,云汲山海图里的汲点,会为你带来麻烦,隐秘自然也鲜有人知。”
少年听了凌散的话,整个人忽然变得很轻松,压低声音说道:“里面是黄金。”
凌散眉头微挑,手掌不自觉的捏了捏寒漓的手腕,他觉得来人很是奇怪,像带着某种目的,而非是为了什么犹解倒悬。
少年见凌散没有反应,便又说道:“觉得合适,我想买断你告诉我的第一个消息,赤渊结界兽的弱点,听说,其中会有大机缘,你觉得呢。”
凌散心中莫名一沉,舔了舔嘴角,皱眉道:“到底是算命,但命也有可知和不可知,可为与不可为,你想知道的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少年笑了,漆黑的眼眯成一条缝。
“提醒你,黄金已经不少。”
凌散淡淡道:“你还真信。”
“不然呢,在这片平原上,我总得找个能信的人。”
少年笑得还挺欢,嘴角被布包裹,但明显有些压不住了。
凌散很久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在面前那双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丝疯狂。
两人对视了片刻,凌散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黄符,用笔在上边写了几个字。
少年拿过一看,便十分干脆的将手中包袱抛给凌散,凌散接住,被身旁的姑娘很快伸手拿了去,瞬间又腾出了双手。
那少年呵了一声,将黄符收好歪头道:“听说赤渊结界里,人总是犯困,美梦之后记不起自己睡了多久,梦貘称它为痴,痴年梦久实在考人。”
凌散揉揉眼睛,不想说话,他很烦和这些喜欢打哑迷的人交谈,真的很费时间。
“前辈,再见。”少年见凌散不想搭话,侧过身摆摆手,但又忽然间想起什么,更喜了。
“你还不知道,天黑之前都没找到住处的人周围山上多的是,我看你也白来,不知今日可否抢到院珏?”
那少年俯身歪头笑嘻嘻的盯着凌散,然后柳叶斜眉从正中狠狠劈下,旋即转了个身,压低笠檐,气势骤然冷厉,恻声道:“我食圣人最后一口气,黄金买你落魄潦倒,你如果还有机会进寰宇秘境,请离赤渊结界三十里,否则我必杀你,谁也怪不得我。”
凌散呼出口冷气,才品尝出空气中有抹剑的锋腥味。
这少年如此年轻,竟已离破九不远。凌散生平对磨砺兵器而生的腥咸十分敏感。
他捂住嘴角,凝望着少年刚才站的地方,剧烈咳嗽起来。
寒漓两只手才能勉强提着这包袱黄金,目光担忧的看着躬身咳嗽不止的少年,想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背心,又无能为力。
“我,我们可能进不去了,咳咳。”凌散嘶哑道。
“怎……”
寒漓后边的话说不出口,她看见了凌散脸上浓浓的不甘。
“那人笑得就像个疯子……”寒漓低声说:“感觉,他似乎认识你。”
凌散朝喉咙猛灌了口烈酒,才慢熏熏的点头,他想倘若在自己和寒漓两人
中选一个,或许那少年认识寒漓的可能性更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