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院珏
“你要知道,拿了这块院珏,你便要代表九郡的箫客们参战。”
白衣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印刻着深深的执念,盯着凌散一字字说道。
凌散冷哼了一声,从这老头手中夺过玉珏,低头耳语:“九郡也真是奇怪,花如此大的价钱抢夺堕红莲精魄,一两年也就罢了,却是年年如此,寒门出生的学子们难道就真没机会?”
白衣老头愤怒的瞪了凌散一眼。
凌散仿若没有看见,退后半步,故意提高音量:“我听说巡城司总旗头,活了三百岁,散去修为全靠精魄续命,是不是真有此事?”
白衣老头眯了眯眼,不语,只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玉锦囊。
凌散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瞳孔微微放大。
老头率先出手,一下扣住凌散手腕,哑着嗓子道:“不该问的别问,东西给你,事必须办成。”
“我猜对了?”
凌散大笑两声,拿过锦囊掂了掂,一刹转身已至殿门下。
白衣老头撕开喉咙,惊声吼道:“去招月山,到时自有人接应你,五百精魄比命重要!”
“是吗?”
凌散回头瞥了一眼,收敛笑容。
“洛九阴三的命,抵得上一百个巡城司总旗。”
凌散话音刚落,随之手掌一翻,掌心中多出一尾金属。
“你……”白衣老头瞪圆双目,但没有几两肉的脸上依然如死灰一般,神情间的巨大变化并不能给他整个人增添几分生气。
凌散将金属抛上高台。
“此乃伴生刀珀,惊蛰成刀时,部分铸造材料回流炉底,冷却成珀,能感刀意,老家伙你就等着瞧吧,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凌散咧嘴冷笑,转身跨过门槛,却忽然被何物绊倒,重重的摔出门外。
“该!”
多年刀尖舔血的警惕,让凌散形成了一股肌肉记忆,以一种诡异的身法,从空中跃出一段距离,伸手摸向一侧的刀。
“噗!”
一把椅子被横着劈断,斜落在木质地板上。
“呼……”
凌散抹了把汗,盯着被风雪吹开的窗户愣神。
“又是梦。”
他喃喃自语,走过去关好窗户,心中空落落的走回木床,将刀放回身下,有气无力的仰躺着等待天亮。
……
一刻钟不到,凌散是这样觉得的,他感觉自己只在床上躺了片刻,再次睁眼时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寒漓只把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慢慢嵌了进来,将一只果盘和一碗白粥轻轻放在桌子上。
凌散满脸诧异的问:“楼下有很多吃的,你怎么就吃这些?”
寒漓鼓着腮帮子,想不通的撑着小脸。
“都好贵,有个叫什么东坡肘子的,就要一两银子。”
凌散端起桌上的粥喝了大半,好笑道:“如今早已不是吃臭咸鱼过日子的生活了,这里是五品客栈,你喝粥的习惯得改,吃冰糖燕窝一样能吃饱。”
寒漓拿起一颗葡萄,边嚼边发呆。
就这说话的功夫,凌散已经将粥喝完了。
“说好的,买一只音姣。”
出门时,寒漓又在凌散耳边提醒。
凌散不得已把此事重复了三遍,才说起院珏的事。
“我之前一直疏忽了,天门开启时只有拥有院珏的人才能进去,以前各大学院都会发,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规则肯定变了。”
寒漓认真的说道:“昨夜那个怪人好像问我们抢到没,应该也会发的吧。”
凌散点点头,摸了摸兜里的一块金锭子。
“如果不行,只能买。”
……
两人朝天门所在方向走去,那是整个平原的中心,所谓天门,是由两个飘浮着的巨大圆环扣在一起,在云雾中朝相反方向转动。
也许是因为撒娇平原的天气,能见度很低,凌散并没有看到圆环中心的一页金纸。
金纸大有来头,据说是云汲山海大卷,十三自然天中最神秘的道书,由比蚀文更加复杂的云篆所写,辩识极其困难,传说来自山海之外的各种世界,仅仅一页金纸就蕴含了空间的奥秘。
《云笈七签》里如此描述:秘于诸天之上,藏于七宝之台,有道即见,无道即隐。
凌散当初得到《云笈七签》这本怪诞之书时,还以为是某位道人闲暇时的玩乐之作,写写名山秀水,勾画上品珍物,全是天方夜谭。
直到与洞天福地,弱木造化道果等物的特征一一吻合,凌散才知此书的珍贵之处。
像凌散所见到的金纸,在江箫九郡的飞鱼湾也有一页,同样是倒悬天下的入口,由云梦五院驻守,云梦五院虽不及水一方学院历史悠久,但却是天下院的附属学院。
寰宇秘境是整片倒悬天下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约定俗成般将守护这些金纸的事当成了一种责任。
这一点
,凌散从来没想通过,倘若云汲山海大卷真是了不得的宝物,为何没人来抢。
两人就如此沿着一条通往平原中心的街道走了很久。
这些街道的布局似乎是个八卦的形状,往中心的尖顶建筑走的话,自是不担心迷路,但出去就不一定了。
凌散昨日进入平原之前,是注意到周边山脚没有任何城墙,可此时行步在街道,恍有种四面埋伏的危机感。
或许是周围人身上的戾气都极重,生人勿近。
“我刚才看到三条街道都排着这样长长的队伍,会不会在领院珏?”
寒漓凝望着前方拥挤的人潮,踮起脚尖,借着几乎不存在的身高优势往队伍的前头儿观望。
凌散眯眼打量了一圈街边的商铺招牌,低声说道:“赤街山河磬,能奏靡靡之音,听说每次敲响,可示国运。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它没错。”
凌散说到这,声音更低,拉着寒漓走向另一条人少的街道,走进巷中四下无人,才说:“脚下踩的虽然是蚀阳帝国的土地,但以前可不是,这里原有一个很小的国家叫燕秋,就因为有人曾敲响了山河磬,磬身上显示:秋月有蚀……然后蚀阳皇室假借巡城司之名,让民学习蚀阳礼仪书数,渐渐的燕秋就没了。”
寒漓皱皱眉头,往身后瞧了瞧,紧声问道:“燕秋国答应了?”
“由不得它。”凌散正色道:“巡城司可是最大的组织,为倒悬天下制定秩序,据说还有传达上天的旨意,我觉得它已经把它自己当成天了,真正在天上的人它怕是也没见过。”
“它就没有对手咯。”寒漓咬咬嘴唇,莫名紧张的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毕竟厉害的人都想加入巡城司,可能真无敌。”
凌散摸了摸鼻子,将目光转移到街上,仿佛像刚刚来到了一个新天地。
“坤街风水不好,所以人少,而且又被称为死街。”
凌散边说边加快脚步,朝那尖顶建筑走去,建筑下黑色的门已近在眼前。
这次,轮到寒漓将死街的每个商铺打量个遍,街上多是卖面具和镜子的铺子。
寒漓仰起头时,忽然指着云雾间朦胧的圆环,慢了脚步。
“天上…它映在镜子里,那两个银环的方向好像,反了?”
“因为午时刚过。”凌散话语虽然很轻,但心中格外惊讶。要知道,被大雾笼罩的撒娇平原,阴阳二环转动的方向本就不易察觉,况且,那圆环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转动方向互换同样会让人产生错觉,哪怕是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也无法分辨。
凌散只道:“巡城司也是在天上,一个岛,我猜也有金纸,不然飞不起来,而且极可能会有像寰宇秘境一样的空间,毕竟那些人做了很多坏事,天上的人真下来又或者遇到惊世的灾难,躲起来也不为过。”
“我不知,它这么厉害咋还喜欢管地上的烦事。”寒漓拉着凌散衣袖,盯着天空凝神。
她看得认真,不知是看那对圆环,还是在想天上的岛屿究竟是何模样。
凌散不禁被寒漓的模样勾起一些回忆。
“我曾经也像现在一样,仰望着巡城司的风雾岛,最后为了靠近它,我做过一件事……”
凌散在寒漓的耳边说起。
“欠一个人的,他就这一个请求,我答应了。”
“那应该不算帮巡城司了呗。”
寒漓睁着雾气般的眼睛微笑。
“我还是好人。”凌散颇不习惯的给自己发了张卡,好像在取得面前姑娘的认可。
寒漓的认可来得十分及时,只是歪头疑惑的抿着嘴唇,仿佛代替了询问。
“你想听?”凌散停住脚步,故意卖着关子。
寒漓揉了揉蓝色的眼睛,又倦又好奇的点头。
凌散抿着嘴角,回忆道:“凤凰斑,诞生于大渠外的一个村子,我曾去凤凰沼泽找过一种植物,它没有任何名字,是一颗带着温度的种子,或许是这种植物导致的凤凰斑,可那里的人却将凤凰斑视作老天给予的祝福,每一次熔血时刻都是仙人们对庇护之人的感召,足以消灾。”
寒漓沉默了片刻,轻轻笑道:“你说,我会不会也属于那里。”
她好像在问一个问题,但又好像在说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话。
凌散只能摇头,喉咙深处蹦出两个字音。
“就算……”
寒漓忽然伸出右手捂住凌散的嘴,将一朵温暖的青色火焰引进凌散的嘴里。
凌散被寒漓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后退,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
寒漓俏眉一疏,欣喜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就算是,我也不再属于那里,你说,我会不会属于你了。”
“你……说什么?”
凌散轻声问,明知故问,明明听清了,故意没有听清。
寒漓红着脸,声音忽小,又解释道:“我说是这种火焰,它好像很喜欢你的灵息,我能感觉到,它让你变得更强。”
凌散神色复杂,不说话,转而拉着寒漓往前走,穿过黑色的门,走进死气沉沉的黑色宫殿,走向一位身着黑色锦袍的女子。
……
“两位想换几号院珏?”
女子率先开口,并未因眼前客人年纪尚浅而多出一分轻慢的意思。
凌散和寒漓才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向了柜台上方一排排展位。
【今日院珏兑换方案一:祝馀仙草一株,嶓冡不孕果一粒】
【今日院珏兑换方案二:风柳兔儿跑尾根一百三十年,五克起步,柔水三仙叶两片】
【今日院珏兑换方案三:风铃鳄后槽牙一颗,三醉翁头蛇蛇胆一枚】
……
两人越往后看,眼睛瞪得越大,这些药物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黄金,即便在丹辖也是极其稀罕之物,哪个傻子会拿来换院珏啊。
凌散很是无语,手心将衣兜中的黄金捏出了一手汗。
“要不要走……”
寒漓藏在柜台下的手悄悄扯了下凌散衣袖,愁眉苦脸的轻问。
“本院换取院珏还有几种方式可供选择,两位可以花一两银子抽奖,大奖一日一开。”
女子的眼睛相当毒辣,立刻为面前的顾客找了几个台阶。
凌散敲了敲柜台,皱眉问道:“可是买五个数字抽奖?”
“公子玩过。”女子眉眼含笑。
“是什么喔?”寒漓紧着追问。
凌散偏头小声解释道:“骗人的,中不了奖,能中的都是她们自己人。”
“公子可是运气不好,本院设置的活动真实有效,绝对公平。”女子轻飘飘的声音响彻在柜台后边。
凌散也懒得和她争论,直接说道:“除了这两,还有什么方式?”
女子歪嘴笑道:“九行不倒擂与山河磬,如果公子特长,合欢院挑阳也可,这个极缺。”
凌散吸了口凉气,咬咬牙在储物袋中摸索一阵,拍出两枚银子。
“买两注,号码你选。”
“好勒,公子稍等。”女子十分乐意的转身安排去了。
寒漓听得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弱弱的询问:“抽奖不是骗人的吗?”
“其它的不骗人,但是不把人当人呀。”凌散汗流浃背的回答道:“先买个心安。”
回去的路上,凌散拿着两张灰色的票,盯着上边的数字直摇头。
“不可能中,还是得想其它办法。”
“我们去敲山河磬怎么样?”寒漓抬头说道,她此刻的眼眸中,充满着无法言表的自信与光芒,就像凌散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买类似奖券的东西时,那种必中的神态。
也许,寒漓如今体质的特殊性,真有可能……
凌散如此想,但绝不如此做,他停下脚步,加重语气道:“你想去敲响带来灾难的磬吗?那里排队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
凌散凝望着眼前的少女,蹲下身为她整理着散乱的长发。
“你想想,一个能够敲响山河磬的人,真的会进入天下院吗?”
寒漓低着头,半晌后微微张口。
“其实……”
凌散摇摇头,打断了寒漓说的话,凝望着眼前这张苍白的小脸看了很久。
凌散忽然觉得寒漓很像一个人。
一个人的轮廓……
那天也像此刻天空被大雾弥漫,笼罩在一片罂粟花田里。
凌散惊于自己短暂的走神,叹了口气,独自转身朝一侧的街道走去。
寒漓看着那条瘦长的背影,匆忙跟上,他们去的地方,来往着无数水一方学子,个个身着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