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道果道 走招摇（下）
《云笈七签》中这样记载：道果乃弱木造化，天成。区别于招摇碧落的大道结，后者虽有同形却差之千里。传说是玄机道人的黄道弱木心所化，千万木棉始于一株，一株尽去散向天地，无处寻也。
凌散第一次接触道果，还是在拜月渠的千鲤河，弱木棉昙花一现。
大渠外抢来各种神仙，全打在一起，场面是一度混乱，反正是谁也别想得到，最后被掀起的狂风吹进河里，确实如《云笈七签》中所说无处可寻。
自那之后，千鲤河被无数人彻彻底底翻了个底朝天，再也没有见到弱木棉的影子。
凌散后来才知道，这弱木棉极其难以保存，需以各种温和药液日夜蒸馏的雾气维持道蕴不化，直到弱木棉褪去棉丝变成雾球才能引入婴儿丹田之中，待其成熟再度摘取。
而凌散猜测，寒漓丹田中的道果更像是代替某些人孕育的，恐怕凤凰斑的由来，是为了熔掉寒漓的修为防止她用灵力炼化成熟后的道果。
这也不禁让凌散接着担忧起来，如果寒漓真是药鼎，那自己和她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凌散想着想着，背心陡然生出簌簌寒意。
这道果太过于珍贵，一旦有人寻来，定是各种天下大境，这是完全招架不住的。
凌散闭目沉思，心中霎时有了新打算。倘若天注定会是一死，不如今夜就帮寒漓炼化道果，反正自己又不是没死过！
念想之时，凌散已将灵息注入寒漓身体，本是白色但一靠近丹田处的霜球立刻化为青木色。
寒漓从未修行过，对这些无主灵息的控制极其生疏。
她身体表面的凤凰斑块逐渐亮起，一股腥咸的血腥味充斥在山坳里。
这凤凰斑属实霸道，仿佛站在天地的对立面，凌散暗暗咋舌，自己输入寒漓经脉的灵力也在被快速熔掉。
凤凰熔血的红光竟开始向这姑娘手臂扩散，寻找灵力疯狂吞噬。
寒漓此时全身气息大乱，身体止不住颤抖。
凌散还是低估了这道果的排斥能力，只能轻声安慰道：“别慌，守住心神，用心感受丹田中的异动……”
寒漓的脸上十分痛苦，她的身躯看上去和树杈的影子一样消瘦。
凌散卯足劲全力输送自己体内仅存的灵力，他不过九境二，这种消耗已经是让他有些体力不支，快被榨干了。
俄顷。
凌散抽回手掌，抹了把汗，慢慢从储物袋里拿出坛酒灌了两口，避开寒漓的眼神叹道：
“先休息一下……”
随后坐在风口抽了根秋肠叶子烟。
没有灵力的输送，寒漓身上的凤凰斑逐渐黯淡。
少女也没有吭声，或许痛苦正如潮水离开身体，缩在山坳里看着可怜。
太平要术作为十三自然天之一，对天地间灵力的裹挟当然极好，凌散很快又恢复如初，回头尴尬的咳嗽两声。
这次，凌散并没有急着开始，而是轻声说道：“我记得在千鲤河的时候，很多老家伙将自己几百年修的优雅都丢完了，他们发疯的抢夺，拼命的算计，都是为了藏在你身体的那个霜球。”
寒漓很是疑惑，又伸出手掌，掌心散发出一抹青色光芒，颤声说道：
“就是它么？我能感受到。”
凌散兀自摇头，心中多了一丝慰籍，之前他的努力好像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就这，全天下加在一起，也比不了。”
凌散侧着身体，就像对着空气说话。
寒漓天真的试着回答，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
过了片刻，她说：“我们把它卖一点换钱。”
“它可不值钱。”凌散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刚才………”
“人们只会去抢，但从不拿来卖。”凌散一边说一边靠近寒漓，后者极有默契的伸出纤细的手。
但凌散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持久，灵力进入寒漓丹田，在面临道果和凤凰斑的双重消耗，很快便已亏空。
这像个体力活……
凌散气喘吁吁的看着寒漓，莫名有种自责感，所幸今夜无月，山坳里只能依稀看清彼此脸的轮廓，还算不好分辨表情。
凌散在无数次休息之后，偶尔会想起某时在某些楼子里常传的某位郎君力竭而亡，恐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寒漓遭受了数次凤凰斑的痛苦，但相比起来，凌散似乎更痛苦，像是连续几夜大战终是在弥留之际吐出了些许精气，只为证明自己能行。
道果归元，引以灵力化为清浊两次，时分阴阳，犹如鸿蒙混沌，便得无上造化……
当黎明到来，寒漓的掌心中燃起了一抹青木火焰。那只是一簇十分微小的火苗，但它散发的道蕴竟可以避雪。
天空飘来的雪点就像受到了某种牵引，没有一片落到寒漓身边。
凌散修憩之际，才是发现道果与正常修者最大不同便是对自然的把控。
十三自然天
的道书和天地的契合度无可挑剔，招摇之境的修者几乎明悟了大道真理，而与这弱木造化一比，完全不及。
弱木造化就像长于自然，更在天地之上，仿佛不属于整个倒悬天下。
凌散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期望道破，道破之后的天和头顶的天都一样，是道理变了。
尽管修为达到招摇之上，丹田中凝聚大道结，可接下来任凭如何努力，它也不会结果。这弱木棉只应天上飘来，飘到了这片人间，就像许多天外来的人一样，飘到了这个倒悬天下。
是这样……凌散心中如此想，不禁摸摸自己胸口，觉得这种猜测实在心满意足，目光从树杈间落在了山坡的一株风铃草上。
它是昨夜长出来的，孤零零的长在雪地里，带抹绿，显眼但已闻不到任何香味。
这些植物总是和季节反起来。
凌散思绪有些僵固像被冻住了，一想临水镇的事就只剩下白皑皑的雪，他干脆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黄符，将那株冒出头的风铃草藏匿起来。
施展符纳术的档口，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九境三意散，水属道种向来不会带煞，只是感到心不在焉。
这是种好事，也许昨夜帮助寒漓炼化道果，才是他迅速进入九境三的原因。
凌散摇了摇昏沉的头，将唐刀背在背上，把倾斜的刀尖包裹，让其看着像柄剑。
寒漓将手背在身后，整个人更瘦，眼睛闪了闪，轻笑道：“给你看个东西。”
凌散不只一次觉得，姑娘天生就比小伙精力旺盛，毕竟在很多事上，她们都很有耐心。
凌散随意瞟了一眼，哑口猜测：“无非火焰。”
“你的刀，像不像？”寒漓举起双手，捧着一柄火焰凝聚成的刀形，火苗萦绕着微微光晕，仿佛带着锋芒。
凌散打起半分精神，还是觉得累，眯眼淡淡道：“从今往后，不许对别人提凤凰斑的事情，还有这种化形火焰。”
“喔。”寒漓失望的应了一声，手臂沉沉坠下。
“每天将这种火焰运行至少三十个小周天，同时学习各种炼丹之法，你不用心，我想教你恐怕也来不及。”
凌散将目光投向远方的撒娇平原，轻轻吐出口气。
寒漓在脑子里把这话不间歇的重复了一遍，然后觉得颇有几分困难，用力眨了眨蓝色眸子，像在思考又像在发呆。
太懒了，凌散转过身去，将掉在雪里快被掩埋的木剑拾起，拴了两根细绳。
“背上，木剑也能唬人。”
寒漓伸出手把那柄笨拙的木剑系紧，随着凌散的目光看向山下，小声问道：“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也要去么？”
凌散沉默了，他似乎很少被一些话问住，但这算一句。
撒娇平原的住处肯定死贵，钱是个大问题。
让凌散有些意外的是，曾经临水镇死了几十个水一方弟子，这些学子家势应该不错，但在这个地方却没有看见任何动土的新坟。难不成倒悬天下已改往日祭祀的传统，将故去的人焚烧放在祠堂。
凌散无处安放的手在兜里打滑，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钱发愁。
“我们也住在山脚去，烧一堆火……”
寒漓看出凌散迟疑不定，拉着他的手便想走。
后者却站在原地不动，低低吐出两个字音：“算命。”
“算命？”
寒漓愣住。
凌散说出算命两字，嘴角便忍不住上扬，他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堆黄符，又找了块昏黄的破布，用笔在布上勾勾画画，写上一些晦涩的蚀文字符，在雪里收集点蓍草，一个简陋的卦摊就成了。
寒漓蹲在旁边，给凌散整理着已经画好图案的黄符，拾起其中一张仔细察看，轻声问道：“就只是一张符纸，还能算出每个人的命？”
凌散看着寒漓那张依然苍白的脸，笑着说道：“窥伺人间道蕴，哪有这么容易。只是我对寰宇秘境十分熟悉，其中有很多阵法石窟的机关解密，我已经摸透了。只要将这些信息稍微整理，绝对能够赚钱，临近大考，越来越多的人都觉得自己准备的并不充分，这时的钱是最好赚的。”
寒漓点点头，将黄符小心扎好，再用那张卦布包裹起来，抬头蹙眉忧愁道：“攒了钱我们也买一个红绳音姣呗。”
“对的，它还可以系在手上。”凌散揉揉干涩的眼，另一只手搭在寒漓肩膀上，抿嘴问道：“莫非你还怕在寰宇秘境里走丢？”
“只是好看喔。你不这样觉得么？”
寒漓迅速转过身，将目光丢进雾里。
她看着山下一直延伸向天边的撒娇平原，无数房屋的轮廓隐藏在雪雾中。算命自然不是她该担心的事，山下那片陌生的世界才是，那些篝火也足够吓人，应该是她讨厌人多的地方，即便渴望温暖又害怕靠近。
“我说过，人很多吧。”
凌散轻轻嘀咕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心中默念了几句老道常挂在嘴边的术
语，心里还是没底。
“老实说，咳，我也不太会忽悠人，说话有时不太好听。”
凌散自言自语般，似乎呛了口空气，然后略带些心悸的走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