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汲路两头无
夜,鱼灯飘摇,直到天明。
江岸景色,全换了个样。
凌散像只冬眠的熊蜷缩在船角,一瞬间,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握紧怀里的刀。
尸江上平静的水似乎有了涟漪,将小船推挟起来。
凌散眯眼眺望江水下游,看到了一些铮亮的光。
天光下,江畔芦苇微微振动,风里夹杂着类似青草的气息,和江水的腥味发酵在一起。
当大批新鲜的植物被割断,才会产生如此特别的气味。
凌散似乎猜到了什么,让小船靠近茂密的芦苇丛,缓缓渡向下游。
漂过两个芦苇荡,一声尖锐的剑啸细细划过江面,直令人牙酸。
凌散拨开遮掩的芦苇,只见一柄银色飞剑贴着水面飞向山峡更远处恍如一个小点的商船。
尸将平静的水被锋利的剑气割成两半,犹如深色皮革上用锐器划动抹不掉的白印。
凌散唇齿紧咬,立刻在两岸的密林中寻找。
由于刚才慢了几拍,他未能看到这飞剑从哪里来的。
剑修的感知向来走在控剑游野的后面,此地距离大船足足千米,要想精准命中目标,剑的主人必定得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
他若非大境,必得如此。
何况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存在大境强者。
凌散仔细思索一翻,将目光锁定在两处山头和几棵高耸入云的树上,眯眼寻找了半晌,只觉眼睛酸涩,完全看不到人。
远方的战斗早已经打响,飞剑剑光实在璀璨,围绕着大船穿梭逶迤,伴随密集的金铁交接声,本来还很显眼的船帆,顷刻间化为无数碎片。
随后,一张细密的剑网将船给包裹了起来。
凌散至始至终没见到一个人。
不过观其走势,那柄飞剑好像打乱了船上人的节奏,反抗显得捉襟见肘。
寒漓不知何时醒的,凑到凌散肩膀旁边好奇观望。
她刚想说什么,凌散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远方银色飞剑突然脱离大船,贴着江面急速回转。
凌散瞳孔微缩,心里是不信藏在某处的剑修发现了自己,但也不禁屏住了一口气。
他紧紧盯着撕开水面的飞剑,在距离大概三百米时,剑身忽然凝滞,剑身下方的江水同时产生一个漩涡。
凌散再次看清时,已是见得一条人影,携剑飞速靠近那大船。
不知是剑带着人,还是人带着剑,完全分辨不清。
随那人去的,还有数丈高的巨浪,只有浪墙上横竖璀璨的剑痕刺眼,人又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凌散深吸口气,感慨境界差距大了,自己果然显得像只土拨鼠一样愚蠢。
这次,远方的战斗不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但却比刚才绚丽得多。
巨浪几乎吞没了那条船身,仿佛让其身处大海,此刻和凌散脚下平静的帆船一对比,仿佛那才是一叶小舟。
寒漓感觉到凌散轻松了不少,便小声询问:“我们要不要走森林?”
“可以的,但从小枫叶林过去,恐怕会多出两三天路程。”
凌散犹豫片刻,道:“我想,反正也不急,我们先等等。”
寒漓轻吟了一声,就看到少年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说不定还有好处捞,他们应该打不了多久,等船上的人死完,半夜可以捡些值钱的东西。”
凌散说到这,不禁想起曾经挖坟的日子。
话说挖人祖坟如欺道祖,更是和对方整个家族为敌,凌散自知这应该是他曾经仇人多的一个原因。
这次凌散还不知道要在平原上住多久,反正一到大考,房屋租价肯定噌噌往上涨,每到这时,学子们的钱自然是最好赚的。
正在凌散愁思之时,山峡里已经搁浅的商船有了更大的动静。
那边低矮的天空上,浮现出类似符篆密文的图案,金光恍如自成领域,将穿梭的银色飞剑压制得速度骤减。
凌散一开始是看不清那人的身形的,但现在却能捕捉到浪花中的黑影。
这商船的来头不太简单,上面竟然有一名符篆师。
浪墙之上的男人似乎因此而愤怒,竟调转剑锋劈砍船身。
“那也是蚀文吗?”寒漓只觉得天空上的图案比书本上的更加复杂,不由问道。
凌散沉吟了几秒,转头道:“一种符篆,虽然蚀文也能画符,但远处那个才是正宗道统,谁见都得喊声爹。”
凌散咬牙悻悻描述,神色中深受其迫害的表情引得寒漓“噗嗤”一声,笑得合不拢嘴。
“厉害得很,一般人还学不来,符篆师可不是街上的大白菜,很难对付的。”
见凌散告一段落。
寒漓才笑问道:“你以前遇到过么?”
“何止呀,被整惨了。”
凌散嘟囔道:“不信,你看。”
寒漓将目光投向远方,天
空那道符篆比方才下沉了很多,几乎到达商船桅杆的高度,而一开始那名携剑的修士,此刻已站在江对岸峙立以待。
迎接他的是另外一柄淡紫色飞剑,剑的主人踏在船头,一身淡紫纱衣包裹身形,是名远远看到便觉得身段不错的女子。
她比岸边的对手要谨慎得多,只是控剑搅扰。
“没有符篆师,那女人打不过的。”
凌散的声音在寒漓耳边响起。
“她的剑势弱了很多,灵力并不纯粹,可能和所修的道书有关,境界明显不如岸边的男人,我猜不过人间境三。”
凌散话音刚落,寒漓便扯了扯凌散衣袖,轻呼道:“山峡上边好像有人。”
在零星的雪景中,江水右边的山顶上,有一块凸出的巨石。
凌散此刻也真的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之人,他的斜下方正对搁浅的大船。
似乎也是个剑修,背上背着柄剑,但真正令人注意到他的,是他手中已成弯月熠熠生辉的弓。
黑色羽箭凭空出现,远看就像扭曲锋利的闪电。
凌散并没有听见想象中惊掣的嘶鸣,那箭便真如闪电一般击中金色符篆,桅杆上空的天,布满裂纹。
女人来不及反应,接着又来了一箭,符篆瞬间碎裂,就连同她站的整个船头也一并炸开。
“唔……”寒漓嘴角蹦出个模糊的字音,就像暂时忘记了想说的话。
“弓的品阶很高,那两个男人不像来自世家和宗门,倒像拿佣金的杀手。”
凌散深吸口气,评价道:“两人的配合极其默契,像是长期磨合出来的。”
下一秒,正也印证了凌散这句话,当第三支箭矢射向船舱时,岸边男人的剑便也紧随其后。
出人意料的是,黑色箭矢这次仿佛泥牛入海,靠近船体突然消失,半息后,一只黑色的鸟飞出船舱,径直飞上山崖。
岸边剑修微微滞了滞手上的动作,随后掐诀抖动剑身。
“剑柄上缠了红绳音姣,他在给同伴报信。”
凌散对这些基本操作倒是了若指掌,给一旁的寒漓轻描淡写的描述,正好让她多了解一些,免得进了寰宇秘境吃亏。
“是那只黑鸟吗?”寒漓出神的疑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用不着凌散回答了。
山崖上响起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无数碎石泥沙倾塌进江里,山崖笼罩在一片烟尘里。
凌散还想那人会不会伤得不轻,但反观江岸的剑修,已再次发动了突袭。
银色飞剑在他的控制下,直接将船身一分为二,这一击如入无人之境,让远处观战的两人都以为船上的人早已放弃,可船舱内突然伸出一只巨大兽爪,凭空擒住了那柄飞剑。
“符上神通!”凌散脱口而出,随后眉头紧锁,沉声喃喃道:“船里的人会是谁,和蚀阳皇室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也是符篆。”寒漓指着半空中的虚无兽爪,小声说道:“里面有蚀文。”
凌散揉了揉眉眼。
“的确也是符篆,但远处那符化的神通有点像白泽之手,众所周知白泽是蚀阳帝国的国兽,两人敢在这里动手,下半辈子怕是得远走它乡。”
寒漓看了看无可奈何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就点点头。
她心里感受不到所谓神通的厉害之处,只是看到方才从容控剑的男子此刻踏浪上船,手中无故多出另一柄剑,和一名从未出现过的人互砍。
尽管剑影充斥着令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但和刚才上天入地的招式相比,明显纯粹和粗犷得多。
凌散的注意力在白泽之手上定格多时,他一直想知道符上神通为何会触及蚀文,难道这些晦涩的文字只是由于世人见识有限而变得浅显,甚至被说得一文不值。
凌散想不通……所幸也将自己归为了白痴一类。
可是,天空中那只闪烁的兽爪却忽然出现了一抹寇叶,寇叶轮廓极其醒目,深蓝勾边犹如雕刻,更将五叶围拢的寇心完全凸现。
凌散眯眼盯了半晌,有种愈脱口而出却想不出名字的娇扰感。
他只觉得无比熟悉又说不出来。
“好像是玄凝仙寇……”寒漓仰头凝望着少年的侧脸,不太确定的说道。
“云深不知处?”凌散念得顺口,随后摇了摇头,道:“汲路两头无,寻仙犹自渡,我记得在蚀阳帝国有一个很神秘的宗门。”
寒漓一脸茫然的将目光转移到尸江上,她有在思考,脑海中的记忆只允许她知道玄凝仙寇的药性,其它一概回忆不起来。
凌散觉得自己早该死了,就算曾经去过的很多地方,如今记不清也正常,他也不再纠结于某某宗门,而是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将意念锁定于一只镌刻着水波纹的旗花上。
这是曾经风铃声小队夜守栖凤谷时,水一方学院发的旗花。
凌散蹲在船角,将旗花引进蚀文撰写的黄符里,偏头朝寒漓笑笑,道:“我忽然想帮个忙,如果船上的人
到时候感谢我们,我们依然能赚到些钱,而且玄凝仙寇图案的宗门,一定有了不起的药师。”
寒漓微微愣住,心口一紧,她知道这是很有风险的,但明显凌散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她的病去冒这个险。
仿佛,她恍然觉得他们已经相识了很多年,或许又是她曾经从未遇到过这般人罢。
寒漓将冰冷的船桨抱在怀里,在少年的示意下笨拙的往岸边划。她想:她们如果都考不进天下院,就可以一起走很远很远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