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剑花上天,剑气入海
杜玄松了口气,负剑立于酒楼楼顶之上,居高临下盯着顾不凡。
“你只有人间境三的实力,如何杀得了那天师?”
“让你失望了?”后者反问,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缓缓拔出另一柄刀。
杜玄眯着双眼,心中不免警惕起来,气机缓缓沉淀,并试探着问道:“你又如何应付我们这么多人呢?”
“这位先生,你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了。”顾不凡礼貌的笑道:“如果你想拖些时间,最好拿出像样的本钱。”
话音还未落下,顾不凡的身形已踏上一柄偷袭未遂的飞剑,朝杜玄扑去。
他的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双刀便到达杜玄头顶。
迎接刀锋的是另外两柄银色的剑,一左一右飞来,好似柳叶一般飘至杜玄身前,换得他迅速后退至二十步开外。
顾不凡持刀的力量之强,令真正御剑的江左江右脸色大变,锋刃接触的刹那,两片刀锋就迅速捉住剑身,直接砍进碎瓦里。
酒楼的顶檐,立刻出现两道自上而下的裂缝,银剑仿佛现在才拥有生命,剧烈的颤抖起来,震得无数碎瓦飞溅,像两只拼命想脱离束缚的鸟。
顾不凡在难以借力的残脊之上旋转刀身,靠着漫天飞剑接踵而至的悉数冲击,仿佛一樽走线的陀螺,顺势滑向远处的杜玄。
这种奇特的战斗方式无不令分散巷中的剑修瞠目结舌。
和剑气缭绕的华丽相比,此人持刀犹如行笔走势,映衬那句藏头护尾,以小天地为纸,自身为笔,排浪舞墨游刃有余。
修刀竟能修成这番模样,对剑修学子们的思想大为冲击,从小他们所接受的教育表示,这是绝无仅有的。
此刻,杜玄已不再后退。
他手腕扭动,剑似银蛇钻入掌心,瞬间化作漫天虚影。
临水镇忽然有了风,那些风已不再是风,是铺天盖地的剑气,他提剑轻轻朝前,剑花立刻似冰面裂纹般向周遭天地扩散。
杜玄的人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四面八方游戈而来的剑潮。
顾不凡依然朝杜玄刚才站立的地方劈了势大力沉的一刀。
整个人就开始迅速下坠至地面,低矮天空的剑潮席卷整个小镇的所有屋檐,并裹挟着数不清的残瓦木砾朝顾不凡头顶掀来。
似乎,顾不凡的人因为这一击好像躲到了潮水之下,躲进了巷中。
可他不知,剑潮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
黑暗中,一道虚无的剑气刺向顾不凡后腰。
他凭万钧之力调转刀锋阻挡,耳旁立刻飘来一声金铁交接的震荡,剑潮之上便迅速散开一圈波纹。
一剑结束,两剑便来。
空气如水,剑潮下亦如水。
顾不凡出刀的速度慢了很多倍,新的伤口逐渐显现,逐渐加深,沥出血。
见此情形,凌散不禁暗暗咋舌,顾不凡的对手同样是一个人间境三的剑修,但其中章法意境怕是早已跨了两境。
剑意自古以来被无数人参透,留存世间的道诀招式数不胜数,与实力相当的剑修拼杀一般人极难占据优势。
随着顾不凡手中双刀锋刃散发青色光芒,他全身修为和那日顾岂安一样,猛然间上涨三境。
一股猛烈的抗拒气息以他身体为中心,将剑潮短暂撕开,随后顾不凡摆出一种奇怪的姿势,右手反提长刀贴背,左手横刀于胸前,一前一后成个“十”字,只见得刀柄处长出无数透明触手刺进顾不凡手腕,抽取悉数鲜血于触手中后便有节奏的闪烁起来,似乎和心跳律动一致。
此等现象,凌散可再熟悉不过了,那日栖凤谷就因为看到顾不凡刀缠手腕而笃定其为同行者刀意夺舍。
如今连太平秘法都用上了,何况修为升三境超过秘法平衡,已是极其噬己,过后必得心魔种子,看来这位同行者一心想在学院高手到来之前结束战斗。
正在凌散抉择是否逃跑之时,杜玄的身形率先跳入人群中,他似乎已察觉到顾不凡修为大进,整张脸上布满震惊和死灰色。
没有杜玄灵力的加持,剑潮快速向边缘退去,顾不凡的身形朝向这方笔直站立,忽然缓慢踏出一步。
凌散动了动嘴唇,并未发出个像样的字音,抓住莫伤和虞小瑶便迅速后撤。
一道横劈而来的青色刀影吹进人群,它造成的伤害并非一瞬之间,被青芒沾染上的皮肤,一点点变红、糜烂,犹如火烧后的伤口,筋膜迅速朝两侧收缩,露出鲜红的骨肉。
正面对抗的剑修,全身上下仿若被刀剑砍了数千次,遍布血痕,人群在顷刻间便已溃散。
杜玄的人从空地站起,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散落满地的飞剑忽然剧烈颤抖,兀自旋转描出剑花,随他握拳,整片天地就好像变成了一片倒立的花田。
也许那更像梵高画中所绘的星空,夜色中肆意绽放,银色代替了向日葵的金黄,一朵接一朵的吻向大地。
如果说杜玄最开始置身于浪潮之中,那此刻他就拥有了
整片剑气海洋。
人间境之间的生死搏命,破九的修行者根本无从参与,但悉数几位剑修,依然将灵力注入其中一朵剑花中。
顾不凡抬手的第一刀,就将一朵迎面飞来的剑花砍成漫天光点,身形也随其破碎之际,后退半步。
他的身体就像被海浪推至岸边,只远远凝望着身处剑气中心的杜玄。
剑花破碎产生的抗拒力量竟有股柔软如水的阻力,将顾不凡的人,生生阻挡。
与此同时,那些飘浮空气的星光以极慢的速度割破了他的衣裳。
顾不凡轻轻“咦”了一声,看杜玄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认真,这是他跌落小镇头一次正视自己的对手。
剑星海哪怕再遥远璀璨,杀不了人便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它能将衣衫割开千百道口子,光点弥散得到处都是,但没用就是没用。
顾不凡不再拖延时间,刀锋向前,脚尖一点跃进剑花海洋,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锋利剑气,他以一种近乎单纯的劈砍方式朝杜玄冲去。
在所有人看来,这种冲动的行为无疑像在送死。
但那些人却并不知道,此刻的顾不凡修为上三境之后,花里胡哨的剑势在他面前,无非是更坚固一些的屏障罢了。
只见那跃向花海的人忽然扭动身体,滚刀下坠,触碰到的美丽剑花,和印象中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杜玄脸色大变的同时,已由不得考虑,直接提剑硬上,但顾不凡却忽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站在他侧身,右手刀锋迎头劈砍而下,杜玄转身横剑抵挡,沉闷的冲击让他身体矮了半截。
同一瞬间,顾不凡左手稍短一些的刀刃即将滑进杜玄后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玄不退反进,竟以一种自杀式的姿势扭动上半身,随着肩膀脱臼的同时,锋利的剑刃斩断了顾不凡左手手腕。
随之而来,杜玄的身体一分为二,和顾不凡握紧刀刃的手同时砸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顷刻,杜玄惨死当场,让本就几乎溃散的队伍在一阵惊呼中逃向四面八方。
场面一度混乱,所有人都走散了。
对于这些学子来说,也许自小从未见过几次生死搏命的战斗,全然忽略了此刻顾不凡也断了只手。
躲在暗处的凌散忽然注意到,地上的半截身体飘起一缕黑烟。
凌散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地面的沙石开始震动,一道灰色荧光照亮了栖凤谷的天,自出现那刻便如剑盾一般朝这里飞来。
随后又是几处山脚发出类似的荧光,凭借极快的速度朝临水镇中心的酒楼靠拢。
那些光芒穿过朝小镇外逃跑的人,径直飞向顾不凡,古老的符文于光盾上显现,顷刻间围成铁桶,只露出一个朝天开的豁口。
顾不凡开始猛烈冲击光盾,刀可过,剑气可过,但人却如井底之蛙无法逃脱。
正当他选择跳出豁口,一些黑色符纸从漆黑的天空飘落。
它们瞬化万千灰色剑气,剑气凝炼程度犹如带着重量的水,连续不断的滴浸下来,青砖犹可腐蚀,让地面瞬间一片破败,而靠近顾不凡刀刃的黑水剑气,却只化为一缕青烟。
这些符纸是老道的,那围困少年的阵法也是老道的,上面的“缚灵”两字仿若花体,古老而晦涩,可凌散搞不懂的是一个精通布阵写符的人和两柄刀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之处。
铎鞘本为夷人的刀,能将道人的灵力压制如此,实在匪夷所思。
有着光阵的束缚,看似身陷其中的人如瓮中之鳖,可现实是顾不凡凭单刀就能与那黑水抗衡。
随着时间推移,黑水上的色彩缓慢变淡,一张符纸已然被消耗殆尽,被风一吹便没了影儿。
凌散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如果连老道都无法阻挡顾不凡,今夜恐怕所有人都得死。
他在怀中摸索片刻,抓住了一颗久违的剑骨。
凌散像下定了某种决定之后,轻轻踏出一步,一丝轻柔的灵息从脚掌缓缓荡开,小须弥步的优势让他悄然靠近光盾。
那些灰色光芒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凌散滞了滞,抬头凝望着天空,用手指凭空画了一个老道教给他的字符,此刻,凌散是希望道人能够注意到他的位置,可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远山近景,除了眼前,哪怕连一点光都没有。
天是安静的,夜也安静的,唯有这个阵法中心,嘈嘈切切难辨刀声和风声。
凌散的心中是没有底的,但他还是选择赌一赌,就赌他和顾不凡,谁的运气更好,又或者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见得凌散忽然压低身体,吸了口冷涩的空气过肺,右手掌心摊开赫然露出剑骨,左手持刀放在身侧。
一呼一吸间,经脉中的全部灵力竟迅速被抽干。
一颗晶莹剔透的指骨被抛向光盾,至抛点最高处忽然静止。
也许那只在凌散眼中是静止的,他的刀以奔雷之势劈向剑骨。
这
汇集速度与力量足够完美的一刀只在光滑表面产生一丝微乎其微的白印。
凌散抹掉额头上的汉水,盯着掉落在光盾里边的剑骨大失所望。
他还是低估了这东西的坚固,凭目前的修为,要想释放其中的剑气海洋有些异想天开了。
然而,老天似乎感应到他心中的迫切,一滴黑里透红的剑气滴在了剑骨之上。
一瞬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张黄符,将凌散抛向空中。
飞离那片空地的同时,一缕仿如太阳的青红光芒,从一点迸发,顷刻间扩散成一个半球形的海,无数纷乱的剑气如狂风肆虐,将范围内的一切建筑化为齑粉。
凌散被黄符吹得像只风筝,在空中摇摆不定,最后砸在了镇外的花田里,布灵布灵滚了两周半。
待他跌跌撞撞的回到镇里时,视野已然开阔了好多,外边一圈是残垣断壁,里边一圈光秃如洗。
他往破庙行去,终于是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老道目光复杂的看了凌散很久,皱眉叹息一声道:“小子,现在的你,真的让我感觉陌生。”
凌散愣住了,站在离道人二十步外,不再上前。
“昂,你的东西。”
老道朝凌散摊开枯瘦的手掌,是一枚黯淡的剑骨。
凌散犹豫了,穆然的伸手去接,才发现他们之间离着很远。
他的目光定格在老道白皙的掌心,不知是看那枚破损的指骨,还是在想其它。
不管凌散心里想到了什么,此刻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凌散缓缓转身,打算走开。
老道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不跟我学些东西了?”
这句话很简单,但却拥有温度,让凌散无比惊讶,他回过头时,老道正朝他笑。
“如果你还想教的话?”凌散也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反问。
“养天筹我已收了回来,近几日就离开,和你心心念念的天下院一样,这里的东西能学多少算你本事。”道人打了个哈欠,将双手叠在一起,对放在袖袍里。
面对道人话语中的诀别之意,凌散只觉有股淡淡的悲伤。
他又快回到先前狼月峰的日子了,兜兜转转仿佛回到原点。
可是,在正式告别之前,凌散总不会将悲情轻易表现,他掩饰得很好,只是略微点头,朝破庙走去。
清冷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凌散的心也跟着渐渐舒展。
他闻到了一种飕凉的气味,飘在庙宇周围,犹如未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