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道穷仙去追一只狐狸

第十六章 强制征兵,疯声告急

临水镇夜里一梦,仿若世上一年,凌散睡过晌午才从木板床上惊醒,一种宿夜未眠的困倦却袭遍全身,背脊似乎被什么东西膈着,冰冷透骨,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枚铜钱。

通过铜钱四方的眼看着窗外飘雪的天,仿佛有种井底之蛙的乖张感觉。

凌散怀疑那老道怕是有些不安好心,这铜钱竟也捂不热,难道施了阴邪的咒?

枯坐半晌,他又想起昨日大雪里听到老道对妇人说的话,貌似不像个邪魔外道。

凌散晃了晃脑袋,从枕头下抽出一柄唐刀,慢悠悠的走出屋子。

灵力注入炼丹炉,捡出几味寻常药草,便想弄点补血安神的汤。

霎时,那院门被敲得极响,将门檐上的雪都打落了许多。

木渊用他那浑厚的嗓子低喊道:“散兄,不好了,出怪事了!”

凌散怔怔的望着汉子晦暗不明的脸,等着后话。

“那汴若水没死。”

男人开口便给了凌散当头一棒,少年心绪起落一翻,只觉道人说的大凶莫非指此,难道当日有高人相救这汴领事,亦或者其命不该绝,寻到了一丝千载难逢的吊命机会……

木渊见少年愣在原地,停顿了半晌说道:“他虽然没死,但丢了一腿一臂,更拿不起剑。”

凌散眉头略微舒展,其实他担心的不是汴若水的报复。而是冥冥中有种不安和巧合,隐隐感觉临水镇里藏着大恐怖,比如八月飞雪,单凭这点就已经很奇怪了。

“散兄,现在要不要跑?”木渊试探着问。

“不过是活着。”

凌散淡淡道:“毕竟是领事,或许是有救命的丹药。”

“我听探风的说,汴若水被抬回顾家大宅时,怀里抱着一块神似刀的残破铁片,受如此重创,但生命力却极好。”

凌散眉头一皱,用手梳过额间长发,目光定格在唐刀森寒的锋刃上。

“他不是剑修?”凌散忽问。

“是。”木渊道。

凌散抹了把脸,坐到火盆旁的小凳子上,他心里已经怀疑这汴若水是不是误入了洞天福地,因祸得福,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那洞天早应该现世,汴若水怕更不能活。

可按照情理,即便人间境的强者受此断肢重创,能活命都算福气。

汴若水只是九境九修为的雏鸟修士,怎么会生命力维持得极好,凌散当然也知道某些高级丹药有这种效果,但这老贼不像是能用得起的呀……

木渊见凌散陷入沉思,也没再说话打扰,只是凝望着火苗发呆。

过了很久,院外的风雪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汉子瞬间警惕起来。

敲门声接踵而至,却是十分沉重急促,几个兵卒闯了进来,为首一个粗壮披甲的汉子率先说道:“我乃小方盘城游缴,蚀阳边疆战事告急,奉城主之命来临水镇征兵,文书在外,两位一会就能看到。”

他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少年,将目光落在起身站立的木渊身上。

“你是风铃声小队的队长?”

“对。”木渊沉声答道。

“那请吧。”

游缴眯眼冷笑道:“有位大人等你们多时了。”

凌散将手中凉透的药汤一口饮尽,一旁的刀立刻被一名瘦弱的兵卒按下,这传说中的大人似乎对他们了如指掌,专门派了个破九的武者藏在兵卒之间。

这消瘦的男人把刀扔回屋内,一股气机将两人锁死,像个病鬼跟在后边出了院门。

任谁都猜到这是个高手,何况太平要术作为十三自然天中的顶级道书,修习之人对修为的藏匿和敏感异于常人,凌散在这些兵卒进门之时,就觉得那骨瘦如柴的士兵不简单。

离顾家大宅很远,便可看到人头攒动,游缴押着两人拨开人群,径直朝前方走去。

院外空地上,有个文邹邹戴高帽的人正在宣读帝国的征兵文书。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摆放在他面前,身后两个兵卒各撸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文官模样的中年男人大喊道:“今,哀牢犯我西疆,凡自愿入伍者,可免整户三年的赋税,立刻发放五十银,且入伍之人,每月二十银,倘若战死,发两年全额军饷,随后减半,由家人代领。”

“你们也知道,只要能活着回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还可为后世子孙谋得名院修行的机会,难道尔等甘愿家势从此凋敝,永无出头之日?”

男人喝了口水,撑开嗓门嘶吼道:“还是那句话,孤屌撼天门,丈夫压大境。”

围拢的群众窃窃私语,男人愈说愈激动,将手伸进布袋子抓出一把白花花的银锭子,在众人面前挥动。

“绝对货真价实,银铺刚取的崭新现银。”

人群已经开始骚动,特别是镇里经常聚窝的单身男人,此刻率先在桌子前排了长队,他们无牵无挂,不说有没有报国的一腔热血,但肯定做了不少加官进爵,妻妾成群的美梦。

更何况,大多数人心里都清

楚,自愿入伍结束后就是强制征兵,那可是没一点好果子吃,至少现在命还能卖点钱……

凌散和木渊可没得选,游缴直接将两人拉到桌前,对登记的士兵笑道:“记下,都是散修,编入龟头营。”

“你搞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同意去当兵了?”

木渊冷眼盯着那个游缴,后者虽不是他的对手,身材也矮一个头,但气势一点不弱,冷森森的坏笑道:“虽然按照蚀阳帝国律法,修行者不受诸如此类的限制,但尔等有罪,自然可由盘城决定去留。”

凌散瞬间就想到了汴若水,其中到底是顾不凡亦或者司厥府的那位大人已经不重要了,被编入龟头营堪比炮灰,向来执行冲锋和刺杀的任务,蚀阳帝国总是依靠这种方式消耗全国范围内忤逆权贵的人。

一个绝望的事实是,每一个去到边疆的普通人,几乎没有机会再回到故乡了,除非不惑之年触及到修行的门槛,接触到各种关系和机缘,才有渺茫的翻身机会,而那些翻身之后的人,为了踏进权力的殿堂和勾上昂贵的肩膀,也会选择性遗忘很多事情,阶层固化不只对人,还有对思想。

自然,人是会变的,特别是死里逃生的家伙们。

此刻,凌散望着身边无数画押的男人们,好像望一座座新坟。

面对游缴的咄咄逼人,木渊没再反抗,也没法反抗。

登记过后,两人被带离人潮,他们走过的地方,在人群中留出一条稍微宽一点的缝隙,人海如浪,本该迅速填满这里,可一群白衣剑修踩进了这条缝隙,像几柄站立的剑,瞬间将海浪分割成两半,他们径直走进了顾家大宅。

有心之人数了数,是五个人,六柄剑。

游缴站在镇尾一处大宅前,朝紧闭的大门举起手臂,郑重道:“吾当庄严道土。”

他停顿片刻,说:“仙师,司厥大人,风铃声小队最后两个人带来了。”

一阵风将大门拨开,游缴转身招呼着兵卒撤退,而那名瘦弱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

凌散一眼望到了院中的莫伤,只得和木渊凝重的对视一眼,缓缓走了进去。

随着“哐当”一声,院门关闭,见得大堂檐外坐着两个人,一位身着华服锦袍,头戴官帽,定是名声在外的司厥大人,另一位一袭白衣飘然自若,显然是游缴口中的仙师。

司厥大人顾岂安率先开口道:“今日将诸位安排在此,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崖底的洞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铃声小队没人回答,他们都清楚既然汴若水活着,这些事又何必再问。

但片刻的安静却让顾岂安的脸色更加阴沉,冷恻质问道:“世上只有死人才可以闭嘴解决问题,尔等活着,不会真的觉得可以蒙混过去?”

木渊呼出口气,抬起头道:“不过采药,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只是中途被汴若水抢了,想必他在洞中一定赚得盆满钵满,收获颇多吧。”

凌散用余光扫向旁边的汉子,没想到话语中的嘲讽竟如此到位,实在不知这收获,是好是坏。

“你叫木渊。”顾岂安眯了眯眼道:“我早知你俩有仇,何必装模作样。”

“难道你忘了他是个剑修?”木渊压抑着愤怒。

“所以才选择在狭小山洞里施以暗算,放在整个临水镇,除了你还能有谁做的出来?”

木渊笑了,每个人心里总有几个该死的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客气,道:“既是如此,何必再问?”

顾岂安仿若未闻,而是将目光转向偏院,定格在一个被小仆缓缓抬来的人身上。

汴若水脸色苍白,披头散发,全身无骨般依靠在竹椅上,一双目光却清澈如水。

凌散看到了那柄模样似刀的铁片,刀身细长且刀头宽大,造型熟悉而奇怪。

汴若水被推至院中,迎着众人的目光微微痉挛。

顾岂安冷声道:“看清楚了吗?”

此话不言而明,在下界仙师的旁听作证下,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完美。

眼见汴若水的目光看向风铃声小队的每个人,木渊掌心染上一抹灰色,他打算动手。

汴若水偏了偏头,打量着木渊的眼神忽的一滞,转而盯着旁人惊恐万分。

他惶恐的眼神又忽然迷茫了几分,握紧铁片的手,指节泛白,低头久无动静。

顾岂安怒目圆睁,猛然起身刚想说什么,汴若水却在此刻忽醒,疯疯癫癫笑了一阵,然后裂开嘴角道:“仙人抚……我长生,道土上,一切尘,尘……我做到了,长生,长生,渺渺长生!”

顾岂安一怔,那仙师也是皱紧了眉头。

风铃声小队的人皆是神色各异,院中一片沉寂。

这汴若水疯了?

这是所有人此刻不约而同想到的话。

顾岂安怒不可遏,瞬间从堂前走到汴若水面前,抬起手臂对其脸上就挥了一巴掌,斥骂道:“你脑子被砸坏了,说的什么狗屁话?”

顾岂安担心的另有其事,而非无法送风

铃声小队去边疆。

倘若汴若水无法再主事丹辖采药团,往后的日子就非常难过,谁也不知道新上任的领事又会是哪位大人手中的摇钱树,但不管是谁,都会对他极其不利,多年来,他私下贪污的药材银钱,要是被下任领事一翻,岂不难做。

顾岂安此刻真是恨到骨子里去了,用尽力气挥出这巴掌。

汴若水被这巴掌打得收敛了笑容,就连苍白的脸都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抬头阴煞煞的盯着顾岂安。

啪!

顾岂安又给了他一巴掌,怒得撑红了脸:“你还想对我动手?”

这下直接把汴若水嘴角的血迹都扇了出来,向来疯狗不能咬主人,自然,疯狗也不可能是主人的对手。

木渊脸皮抽搐,见这位司厥大人打得清爽,抓住间隙道:“既然汴领事疯得不轻,那此事自然没什么说的,可以走了吧。”

顾岂安脸色铁青,今日请来仙师坐上,无非走走流程,就能顺理成章把风铃声小队送去充军。

毕竟征修行者向来是种政绩,同时又能让汴若水在实力一落千丈的情况下坐稳采药团领事的位置,实乃一举两得,可没想到其人突然发疯,让一切破产。

顾岂安知道,汴若水已经没得救了,按照丹辖选择领事的尿性,地方采药势力很可能被纳入丹辖,何况这叫木渊的还真有几分本事……

但他顾岂安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诸位,此事未弄清楚之前,还请待在临水镇。”

这句话颇有几分警告的味道。

木渊倒是全当没听见,带着风铃声小队的成员走出院子。

门外瘦弱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只是眯了眯眼。

凌散路上打量了下四周,不经意间注意到远处的破庙,被雪压得凋敝,庙前只余一处破卦摊,一只缺口的白碗。

从巷中经过时,凌散还刻意走过去看了一下,也不见道人身影,雪地上掉落了一些类似算筹的东西。

他抬头看着远方,茫茫一片,有种日光刺眼的感觉,就像天空之上隔着一层虚无的屏障,只有雪可以落下来。

凌散驻足良久,只觉一切似乎很巧合又很矛盾。

汴若水刚才奇怪的举止,让所有人都感觉意外,而顾岂安最后说那句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他们逃不出临水镇,最好不要自找苦吃……

每当把心绪放在临水镇里,一切都让凌散愈发不安。

当初来到这里主要想着更好活下去,但如今好像进入了某位强手的棋盘,这小镇就像其中劫争的一个点,所有人都绕着这个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