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道穷仙去追一只狐狸

第十一章 寻路找人狗算命

在临水镇的几日,莫伤总会隔三差五的来到凌散的住所。

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心很明亮。

整个小镇都生长着一种名叫风铃草的植物,他说风能吹到的地方,就能听见铃铛声,就能辨别方向。

凌散起初是不信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像那条通往苦海涯的小路,一路飘满了风铃花香,他带着凌散,仿佛多年的老猎人一样,走在天险,盘绕向上。

天空飘落零星的雪,就像从天门笔直往下坠,一同坠落的还有流动缓慢的郁水。

这条河流穿过山峰,凭断崖式跌入平原,从临水镇外流过。

凌散用另一种方式理解了何为银河天崖,从九天落下。

在之后的小半个月内,两人在崖壁边缘够得着的地方种满了风铃草。

郁水的源头来自赤阳山海,崖上河床极其之高,几乎像座平顶的山。

凌散想利用莫伤的能力,寻找瀑布后面的断层。

在他的记忆中叫作喀斯特地貌,像这种悬挂千年的河瀑,会在崖壁上冲刷出岩洞,这些岩洞在雨季涌出山洪,干涸之后肯定能够通往河床深处,甚至到达赤阳山海内部。

凌散一直记得某位先生说过,修仙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寻长生不老,是件蠢事,况且,谁也不知道,修行的尽头到底存在什么,万一是一片荒芜呢,念头如何才会通达?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莫伤摸索到了一棵藏在瀑布后的药草:

鸡血藤。

这无疑给凌散吃了颗定心丸,按照鸡血藤的生长习性,很有可能其中就存在一个雨季留下的风洞。

两人回到小镇,正好碰见进城回来的木渊。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羊皮卷轴,颇有几分欣喜道:“黑市我找到买家了,对方愿意出一银购买凝血酶,一次五十瓶成交,如果质量有保证,次月会增加到两百瓶,每瓶二银。”

凌散抚摸着额头,这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他苦笑道:“我们并没有这么多药草,到时候只能有什么炼什么了。”

木渊将卷轴摊开:“兄弟,全看你的,如今出售药物可是赚钱得多。”

凌散点点头,接过木渊递来的黑市收购卷轴,上边写着一个入行规矩,先交十分之一的货便能拿到五分之一的定钱,如果超过一百两的寄售单,黑市会收取十分之一的手续费。

和丹辖的拍卖场相比,路子的确黑了一些。

但是,丹辖毕竟只卖自己的东西,譬如买断,而黑市的寄售正好为更多的人创造了条件。

凌散收好卷轴,然后从腰间取出那只储物袋,将剩余药草炼制的六包凝血酶拿给木渊。

“团长,麻烦你明日去拿个定钱,买只好点的二手炉子,之前那煮饭的实在难用。”

木渊点点头,看着凌散那卷曲的头发,又想起前几日自己在半夜听到的爆炸声,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况且市面上还经常流传着炼丹师因炸炉而死的事,可是将就不得,他随即拍着胸口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凌散谦虚的拱手谢过,欲言又止。

木渊以为面前少年脸薄,他听说经常炼丹的人需要常常泄火,否则丹药极易带煞,便又小心询问道:“散兄真的不需要添置其它了吗?”

就像丹辖的人招募年轻的娇俏,向来取药不一定非在炉子里,够热润的地方也成,药效还极佳。

凌散倒被汉子问得发懵,慢了半拍。

木渊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道:“镇里虽然取不到清淡井水,但疼人的成熟寡妇却极多,尚且年轻,散兄炼丹需要,我便去知会她们一声,那些姐姐闲着也是烦闷,常常向我提起此事。”

“毕竟散兄你也一表人才,谁人不爱?”

凌散悚然一惊,猛然醒悟这汉子怕是有了不得的副业,连忙摆手:“万万使不得。”但还是怕这汉子私下自作主张,有辱斯文,又立刻用手肘撞了撞沉默不语的莫伤。

后者像在发呆,眼眸依然阴翳灰白,比第一次见时缺了神采,凌散觉得是自己记错了,毕竟盲人眼中,如何会有神采。

莫伤咳嗽了两声,打起圆场:“炼丹无需那些,补益不大,散兄清静惯了,经不起折腾。”

“昂昂。”汉子连忙点头。

凌散内心苦笑着眨眨眼,只觉此话就表一个意思:虚……

莫伤干脆回到正题,简略道:“最迟在后天就该去郁水河探底了,我已经做了标记。”

“那让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去。”木渊道。

莫伤侧过脑袋,倾听风声。

他说:“如果能借来船只和铁索,更好。”

“可以。”木渊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只是管事那边,在要人。”

“阿腐吗?”莫伤皱眉道。

“对。”木渊抬头凝望着顾家大宅,深吸口气,道:“我才知他是从冥城犯事逃来的,司厥大人正用此事责难我们。”

凌散若有所思,司厥府只掌管小方盘城的粮草器械和征兵,何时又有追逃的权力了,莫不是前线开始打仗,牢狱清空,想抓几个外地人充数。

像这种征兵方式,大多为待罪之身,无需支付钱饷,只要完成上边下发的人头数,多余的钱财自然进入大人的口袋。

“就算阿腐在也不可能交他出去,何况现在……”木渊决绝道。

莫伤低头沉默,半晌,将手按住男人的手腕。

“帝国律令对于逃犯,一概是杀之就赏,根本不用交人。这可能和汴若水有关,毕竟我们挡了他很多财路,从前进山不就沿途设有问剑哨卡,百般刁难。”

作为水一方下来的尘世剑修,又是丹辖众多采药团的领事,为丹辖收购草药,再压上两层价,吃多少皮,收多少供也是他说了算。

“我也不用去了,趁早找到进山的路,最近大不了躲着点。”

“也行。”木渊答应,不再为此烦恼。

凌散适才找到说话的时机。

“团长之前和那剑修交过手?”

“对。”木渊答:“修为在破九境初期,砍碎了我十来把刀,那是柄好剑,单纯只是剑好,我不承认他在同修为人中很有实力。”

汉子话语中充满了不服,凌散也深知破九境后已有控剑对敌的实力,可实打实的称之为剑修,而不像阿腐,只有木渊称他为剑修……

只是不知,这些天来,男人对于刀意的理解如何?

凌散没再过问,等着明日去郁水探底。

离开时,莫伤总和他顺路,那雪又开始下,没有日头,天色看上去比平时暗了许多。

经过顾家宅院时,红漆大门上的纸灯笼正被两个小仆添着烛火,白日里,能见门前五分天。

顾家,灯火通明。

院内,能闻犬吠牛哞,还能依稀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门口的雪人早已融化,只剩下一滩湿漉漉的水渍和两颗踩扁的红枣。

天气不算冷,两个小仆却在瑟瑟发抖。

凌散路过门前,不禁也缩了缩脖子。

原来如此,门里吹来的风实在寒冷。

凌散不禁加快了脚步,他骨子里应该是讨厌冬天的,因为这曾给他活下去增加更多困难。

两人走进巷子,恰巧从中迎面出来两名白衣少年和一名白裙少女,束腰水袖,负剑,胸口绣着波纹,是水一方的学生。

那少年们的肩膀皆是挂着一个不轻的包袱,目光跃过凌散和莫伤,与顾府门前的小仆打暄在一起。

“三位仙师,快里边请。”

小仆似乎不冷了,至少这话,十分热情,额头腻出大汗。

少女开口道:“多谢,我们只是下来看看不凡师弟,麻烦你先禀报一下司厥大人。”

小仆低头道:“大人有事还在城里,让我俩领你们进去就好,少爷正在准备酒席和镇里特产。”

其中一人饶有兴致:“甚好,扰了。”

待身后动静消失,凌散才笑着感叹道:“名院学子,一身正气,果然礼貌。”

“对啊。”莫伤附和道:“可惜,整个小镇,能让他们如此礼貌的,就只有这家人。”

这话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让凌散莞尔。

能进名院的年轻人,都有骄傲的资本,为了追名逐利或者声色犬马,和修行为了长生一样,差不多一个意思,没有真正的好坏,唯有达成目的的过程,才分合情合理。

凌散摇摇头,颇有几分沧海桑田的惆怅。

“看来,这次进山真是有罪受,就凭顾不凡这层关系,那丹辖的采药队伍恐怕成了学子窝。”

莫伤罕见的露出抹笑容道:“一贯如此,散兄,如果是你,你肯定也会选一个实力强横的队伍。”

“当然。”

凌散客观的回答,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在关键时刻就是自欺欺人,谁都明白丹辖的采药队伍,进入赤阳山海最为稳妥。

只是,如果换成是他,他更倾向于个人尾随进山,小须弥步的优势在视野遮挡的山林里极有可能对目标轻松背刺,加入队伍就显得有些多余。

两人走完了陋巷,便已分离,临水镇有东西两条路可以进来,住这的人总把西边当做镇尾。

也许是因为那座修在路旁的老庙,庙里供奉着山神,庙外没有墓碑,镇口没有门和匾。

凌散第二次看到庙前有名牛鼻子老道,袍子陈旧,如莲坐着,头上没有印象中的高冠,戴的却是一顶破洞草帽,还沾着雪。

第一次见,是刚来镇子的那天,这庙前还有个妇人在求签。

老道人迎上凌散的目光,赶紧吆喝:“年轻人,过来看看,算卦求签,不准不收钱,除了吉凶祸福,还能测算风水。”

凌散一心想着赶紧回家,并没有停下脚步。

“还能寻人找姻缘,摸索洞天福地,画符写篆,你想要的贫道都会。”

老道仍不死心,撑开嗓门,连

忙补充。

凌散脚步一崴,扶着墙壁回头,远远打量这道人说的话是否有几分可信。

还记得庖牛村覆灭时来的姓齐的符篆师,可是世上最尊贵的职业,要想符篆黄纸有效果,必须找到一处洞天福地,寻得祖符的庇护和认可,让道运伴身,自成天地方才窥伺其中奥妙。

而那些旷世宗门和天下院之所以让人挤破脑袋往里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建立在洞天之上。

久而久之,积聚的福禄和道运,皆是养人,蒸蒸日上。

因此,如果自然再生造化,凭空出现一处小洞天,就会惹得无数修行者疯抢。

眼见凌散犹豫,老道已经笑眯眯的起身跑了过来,一身破布袍子快被风吹上天,手里捏着一筒竹签。

快到身前,不知因为巧合还是什么,一只签从筒中掉在地上。老道眉眼一展,笑呵呵的捡起,竖着放于凌散鼻尖前。

“看,你我有缘,千里信音符远望,初次见面,禾刀皆为利,贫道给你免了这签钱,来来来,你坐卦前,好好给你算上一算……”

凌散听得发懵,便被老道拉着手腕往庙前走,又被他枯手一摁,半推半就的坐在摊前小凳上。

老道笑眯眯的将签筒塞来,捻着嘴角的胡须,气定神闲。

“少年,你且求上一签先。”

凌散半信半疑的斜眼看着道人,道:“说好多少钱?”

老道掌住随风飘动的幡旗,神秘的附道:“不不不,得卦再寻钱,全看多少缘,放心,定让你心满意足。”

凌散认真的坐正,“那道长,我不求签了,你帮我丢一卦,找个去向。”

“可以。”老道双目微阖,将摊上三枚铜钱放入袖中,从屁股下拿出四块牛角石,似心有所念,摊在手心让凌散吹了口气,扔到摊布上。

道人盯着几块无规则排布的牛角石陷入了沉思,几息后眉头疏展,别有深意的笑道:“少年,你是寻物还是寻人?其中价钱可不一样。”

凌散睁大眼睛,心里琢磨着老道信心满满的样子,莫非真有几分实力。

他犹豫片刻,于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先生,我的狗丢了,那是跟我很多年的黑狗。”

老道笑容一僵,双眼干涸在脸上,语气渐渐冷冽起来,“哎,你是故意不懂规矩,消遣我是吧!”

凌散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我可没那意思。”

“都知道狗食道运,神仙都站不稳,你这不害了贫道。”

“我不知道啊,你开始不说什么都能算……”

“其它的不说了,姑且为你破例一次,找狗是吧,你沿着此路一直往北。”

“确定吗?这可离小方盘城越来越远了。”

“给钱吧,二银。”老道摊开枯黑的手掌,凌散倒是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皮肤,仿佛被火烧焦过。

这时,巷中走出几人,恰是一袭白衣的顾少爷和刚才水一方的学子。

顾不凡眼尖,立刻瞧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凌散,更是看到了那穷酸道人。

两个看上去全身上下都凑不出一钱银子的老小,面对面坐着争论不休。

“哎呀,这年头,江湖骗子也有人信,真是愚不可及。”

“顾兄说得在理,山野算子无非旁门左道,登不了大雅之堂。”其中一名少年附和道:“院里也授占卜之术,可不像如此撇石头。”

此话引来一阵短暂的哄笑,顾不凡经过凌散身后时,还干脆弯腰拍了拍他肩膀,凑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哟哟,你这命还需要算吗?”

几人大笑着离开,笑声越来越远,和风声一样长。

凌散面无表情的凝望着老道,见其脖子暗红,几根青筋微微抽动。

“你看,好歹我也如此相信你,忍心骗我,况且我也没钱。”凌散真诚的摊开双手,顺便把裤兜翻出在外,向老道亮出一张滚刀肉般的底牌。

“算了。”道人轻叹一声,将手掌藏进宽大的袍子下,佝偻的腰杆前倾,一张红瘦衰老的脸凑到凌散跟前。

“实话实说,老夫是没算到你狗的去向,恐怕早死了。但你也不必悲伤,老夫可以告诉你一个特别的秘密,想知否?”

凌散皱起眉头,刚有话音涌上喉咙,却被老道打断。

“免费,总可以了吧。”

“那行。”

老道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双眼眯成一条弯缝,盯着凌散幽幽开口道:“这临水镇里,藏着一个从天外来的人,此人并不属于这片无极世界,身上藏着大机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