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外有人,洞中相见
凌散瞳孔微微一缩,和老道对视片刻,忽然低头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不信吗?”
“这是真的,你敢发誓吗?”
“我敢,你敢信吗?”
“我信了又怎样?”
“可以保命,你信吗?”道人抽回身子,端正的坐在卦摊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凌散。
他就如此看着,也不再说话。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涌上凌散心头。
此刻,凌散竟然觉得马上离开会让老道以为自己心里有鬼。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十来息,直到道人再次摇头笑道:“唉,叨扰,你不信也罢,贫道只是觉得你有些莫名亲近,才讲与你这些。”
凌散掖着手臂,在寒风密布的破庙前感到些许燥热,先前落在他发丝间的雪片已融化成水,从两鬓滑进锁骨。
他哈了口热气,搓着麻木的手,抬起头不屑道:“且先认为确有此人,那你说说这天外的人,会是谁?”
见凌散主动提到这事,道人似乎觉得有趣,便打起了俇,反问:“你猜会在刚才过去的那几个年轻人中吗?”
凌散故作思索,皱眉道:“他们是水一方的学生,那可是名院,肯定比你我有机缘,况且别人生来就在小镇,哪可能来自天外。”
老道笑眯眯的说:“那就还藏在小镇,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凌散很烦,顿时有种感觉是这老道故意打胡乱说骗卦钱。
“罢了。”他道:“懒得和你扯了,这种天里天外,都是磨嘴皮子的废话,若是真有这种大机缘,那你岂不是早上天了,就留在这?”
他也不指望老道能说出什么大恐怖,有没有无极世界之外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只要心底的秘密不被人发现,就算天塌下来都和自己没关系。
凌散起身离开,那老道忽然在后面吆喝,嗓门极大。
“银钱罢了,你要是拿点吃的给我,我再免费送你一卦,记得,是免费。”
凌散顿时有些无语,拐进小路之前回头给了他一个“哟哟哟”的表情。
这老道嘴里是没一句能信的话,指不定到时候又问自己要点卦钱,可不像个好人呐。
凌散回到茅屋,立刻开始了修行,先打一套混元太极拳,打坐一个时辰,水里挥刀,干草上练小须弥步直到深夜。
这些天来,他已在九境站稳了脚步,可以确切的说是一名乡野散修,运气不殆,灵息在周身百脉畅通无阻,谓九境入门。
如今修习小须弥步的门槛恰好合适,它有自己的行脉心法,每一步经由灵息汇聚于足下,犹如浮光掠影般若即若离,即便在枯叶堆积的山林和飞沙走石的大漠,都能做到悄无声息。
半夜,迷迷糊糊中的凌散,只觉冷得出奇。
道人白天说的话依然回荡在脑海,难以入眠。
翌日天刚亮,莫伤便来了。
凌散坐在屋檐下发呆,脑子混混沌沌,就连经脉中的灵力也流淌得极为缓慢。
莫伤还未寻到凌散递过去的小凳子,便急忙开口道:“河上已经架起铁索,但是摸水有些困难,水面有流凌冰块,实在冻人。”
“这么早。”凌散打着哈欠,又用手挠了挠半月未曾洗过的头发,全身上下被一种死宅感紧紧包裹。
他也觉得浑身不舒服,打开手心去接了几滴屋檐下掉落的水珠,只觉像颗钉子钉进手掌,正打着寒颤的同时,那股虚脱般的倦怠才迅速消退。
“真冷,这种天气那些下水的汉子恐怕会得病。”
凌散缩着脖子,按住后腰站起来走向屋内,边走边道:“熬点药汤出来,一并送过去。”
莫伤一愣,低头起身去拾角落堆积的干柴,这间屋子他曾经住过一段时间,不仅四处栽种着风铃草,还十分熟悉各种物品的摆放。
他将火盆点燃,听到凌散在一旁念念有词的捣鼓着一口炉子。
“生姜、大枣、桂枝、芍药、甘草……熬一熬,再加入一点彩雪香的香灰,激发药效。”
待火焰温度起来,将莫伤的脸烤得通红,他忽然说道:“前些年蚀阳帝国发生过一场瘟疫,散兄听说过吗?”
凌散用手指试了下水温,边回答道:“略有耳闻。”
莫伤将头枕在膝盖上,似乎陷入了回忆般回想:“当时让很多药师都束手无措,后来竟然被一株青蒿治好了。”
“对啊,我觉得道运讲个阴阳平衡,相生相克,只要是病应该都有法子去治。”凌散感叹一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那万一世上真有什么病是没法治的呢?就像鲸藓和鱼尾。”
“额……这个……”凌散眉头微皱,摸了摸鼻子,他是没想到莫伤会将大渠外的十大奇症说出来俩。
这种病症向来存在于传说,而且是流传在大渠之外,几乎不存在于渠内,如果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是代表正面,那它们就是反面。
许多人肯定是听都没听过,而莫伤竟然知道这些,凌散觉得此人怕是从天外来的……
转念一想,若是真来自天外,和当初自己一样身怀大机缘,怎可能混成这般模样,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大渠外十大奇症,不再是什么传说了。
凌散只能摇摇头,道:“那些唤作诅咒可能会更好。”
莫伤并未点头,也没在这个话题长久停留,而是话锋一转忽问:“散兄也是一名精通病理的药师?”
“知道一点,炼丹师应该都懂一些吧,我觉得。”凌散颇有几分谦逊,怀人之美,他向来是个谦虚的人。
经常和草药打交道,虽然药师向来比不上炼丹师,但只要追至巅峰,在哪都有一席之地,这些都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天下还是平凡人多,那药师就缺不了。
凌散拿着大勺在炉里搅拌,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萦绕在屋檐下。
他还挺享受这种时候,自然比炼丹轻松太多。
莫伤添了几根细柴,十指扣在火苗外。
“倘若是火毒有法医治吗?”他又问。
他最近的问题总是很多,也许是难以遇到一个像凌散这般模样的炼丹师,想共同探讨点什么吧。
凌散细细说道:“有啊,只是必须的几味药材有些难求,只说那白草露,就得将人腰跑断,最好是养一堆蝉,每天早晨从它们翅膀上取。”
“挺好。”莫伤嘴里崩出个模糊的字音,凌散听不太清楚,也许是【挺好】他又说:“我们该过去了。”
凌散有些疑惑,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反常,在他的催促下,差点烫到了尝药的嘴。
而后默默将药汤掺进一个大葫芦里,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插入了两人谈话的缝隙,显得尤为刺耳。
这种冷场让凌散极其不习惯,走出屋门上锁时,他终于忍不住认真问道:“你有没有东西落下?”
他是打算一语双关,轻轻敲一下莫伤想说而不得的心事,然而后者却轻巧的摇头。
一路落雪,巷外顾家大院宅门紧闭。
镇口耸立着一块光滑的巨石,石面向路的一侧,雕刻着临水镇三个大字。
路两旁是一片花海,那些迎雪绽放的花朵叫不出名字。
旁边有一条崎岖小路,可以径直通往苦海涯底。
远远便看到几根手臂粗细的铁索横在暗流涌动的郁水上,岸边用牛皮搭着一个棚子,烧着火堆,烟雾冲上天空和雪舔舐在一起。
几名健壮的汉子冷得哆嗦,围在火旁。
木渊见到两人,便开始笑呵呵的吆喝道:“成了,真他娘的有,真是绝了!”
他挥着手里的鸡血藤,粗得仿佛一根巨蟒,年份至少百年,单单卖进黑市,都得不少银子。
凌散将药葫芦放下,心头只是松了口气。
“可有风洞?”
木渊指着崖壁一侧的赤旗标记,皱眉笑道:“有是有,但是洞口发现了蔗根天牛褪下的壳。”
旁边光膀子的汉子从棚里拖出一堆湿漉漉的翅甲。
“这么多?”凌散微微一惊。
“还是一只蜕下的。”木渊用刀背敲了敲翅甲,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不禁担心道:“可想而知,那洞中之物该有多大,起码一口能吃下半头牛。”
能长到如此体型的蔗根天牛绝对已经成妖,修为可能还不低。
凌散之前考虑过洞里可能藏着高阶妖兽的问题,毕竟郁水上游河床已经是赤阳山海境内,地底蛰伏着任何妖物都不奇怪。
他略微思索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截通体雪白,食指粗细的香。
当初是打算用彩雪香来麻痹风铃声小队,抢点草药维持生计,如今正好也能派上用场。
它燃烧产生的烟,可以在几息内麻痹所有的生命,只要烟雾不散,毒性会逐渐增强,当产生幻觉时,就算意识里知道是幻象,身体也无法动弹,自然离死不远。
不过有个弊端,烟雾不好控制。
凌散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匕首,将彩雪香切成三段,分给木渊和莫伤各一份。
木渊是一脸疑惑,将其摊在手心里等着凌散解释。
莫伤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立刻脸色一变将其迅速拿远,头转到另一边呼吸新鲜空气。
凌散却是故意保持沉默,都快给旁边粗犷的汉子等着急了。
“彩雪香,一种奇毒,就这小小一截值百银,但价格和实物绝对不匹配,因为平时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莫伤干咳了两声,就刚才闻了一下,此刻嘴唇都在发麻。
木渊一懵,盯着手中的小截白色的香顿觉肉疼,这要是用在洞中岂不是很浪费。
“有没有其它办法?”他问凌散,一副完全花不起的表情,属实十分滑稽。
“肯定不能拿命开玩笑,这么大的蔗根天牛,至少境四五,它既然能长成这样,说明其中天材地宝也不少,有得赚。”凌散笑着安抚没见过世面的汉子。
后者也懒得
想了,时间就是金钱,直接从小队十六人中挑选了六名修为九境三的汉子,沿着事先打好的水路进去,其余人便在岸边守点,将崖底围起来。
凌散憋了口气潜入水里,那水是极其之冰,就像千万根钢针刺入皮肤,他拽住水里引路的铁索,跟在木渊身后,木渊虽然背着莫伤,但在水中的行动依然迅速,瀑布坠落下的冲击力没让男人身形停滞分毫,像一只梭形镖,顺着铁索滑进郁水深处。
山洞并非由凌散想象中开在瀑布后的崖壁,而是在水低暗流的山体内部,顺着铁索往前游,凌散清晰的感觉到他正身处一条逼仄的夹缝中。
直到肺憋得有些胀疼,连灵力都无法支撑一口气时,终于是看到水面上方出现了一团晃动的亮光。
几人悉数浮出水面,拉开警戒防线就地催动灵息烘干衣物。
洞壁上生长着无数发光的蘑菇,地上长着碧绿色的苔藓,空气并不混浊,十分湿润。
莫伤低声道:“可以将这些蘑菇的汁液涂抹在身上,掩盖人味。”
他已经开始通过洞里的植物摸索前方的药草,手掌缠绕着绿色的荧光。
这还是凌散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他使用这种能力,不得不说的确十分不可思议。
在能见度并不高的山洞,莫伤成为了他们的眼睛,这也许是他最自豪的时刻,也许在同样昏暗的夜晚,他得到了本该属于他而不曾拥有的东西。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一点点向山洞深处挪动脚步。
空旷的洞穴中,轻微踩水的脚步都像被放大了数倍,惊动着人的心弦。
“右边洞壁突出的岩石下有一株云霖花。前方大概十米有根紫丹参,旁边有棵树上结了浮罗果,之前的木蝴蝶摘没,要用玉瓶装……”
凌散心头大为震撼,更加确定这少年绝不是个普通人,至少这种能力绝不普通,一定可以被天下院的药系大才看中。
他觉得总不能一辈子埋没在小镇,心中顿时开始打算等到年底天下院招生,想办法把莫伤推进那些老家伙视线中去。
只有经历过同样的苦难,才明白别人身处苦难的无奈,这些凌散是心知肚明的。
此刻,被围在人群中的莫伤却突然愣住了,他手掌上的绿光更加炫目。
一股冰冷的风从前方吹来,山洞深处迅速亮起深蓝色犹如海浪般的光芒,肆意生长的荧光蘑菇陆续爆开,吐出轻如柔羽的丝线,将空旷黑暗的空间撑满,将所有人的脸映得蓝白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