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铃无声，临水有余
翌日，三人踏上了返回临水镇的旅途。
凌散颇有几分感触，不论是木渊还是莫伤，对自己的态度比几天前尊敬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那四句念词，亦或者因为炼丹师的身份，像风铃声小队的大小事物，如今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在木渊团长提到的几处住所中，凌散选择了一处偏僻、临近郁水的芦草房子。
一来适合炼丹，毕竟经常炸炉，影响不好。
二来适合修炼，水中练刀，激流勇进。
凌散对环境的要求，遵循于道法讲究自然，所以更该身处灵犀，画地为牢。
该……
让凌散感到诧异的是，临水镇似乎比小方盘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快进入冬天。
天空在中元节夜，就开始飘雪。
来此已有三日，凌散总会早早醒来，坐在屋檐下，望着临水镇外白茫茫的世界发呆，以前他也常常发呆。
雪落后的今日清晨，已不再如昨夜一般寒冷。
木渊来时，背着晾干的咸鱼和一口唐刀。
他说：“莫伤让我拿来给你。这刀，肯定是你需要的。”
凌散点点头，将依在门边的木棍送到火盆引火。
的确用木棍总不太好，如今的他只有一身粗陋修为，还没能让那只木棍和真正的刀锋一样，拥有不错的杀伤力。
凌散握住刀柄，沉寂的心仿佛又安分了很多。
木渊深吸了口气，坐在火旁抬头看着天，缓缓提道：“一会可能还会下雨。”
“无妨。”凌散拂去肩上的一片雪，笑道：“小镇的一切，我很陌生，有劳团长领我走走。”
“当然。”男人正为此而来，随后进屋拿出一件臃肿的蓑衣，怀里抱着一把暗黄色的伞。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沿着云水镇的小巷路一直往西。
木渊开始介绍沿途光景，就是连那檐上趴着的野猫，也叫了名字。
凌散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长于喝酒吃肉的同时，也并不短于人情世故。
巷路尽头，是一片平坦空地，和周围逼仄的小巷形成鲜明的反差。
好像其余房屋就为了腾出这么块地才拼命挤在一起。
凌散很远便看到一处气派的宅子，显然脚下的空地也是属于它的，此时那府邸大开，门外堆个巨大的雪人，旁边站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和雪人稍有几分相似，少年衣衫足够雪白，一尘不染，背挺得笔直，斜插着柄剑。
在凌散目光定格片刻后，木渊的话音低低飘来。
“顾不凡，小方盘城司厥大人的亲侄子，听说在那位大人的打典下，这公子哥正式成为了水一方的记名弟子，确实也和他的名一样，彻底不凡。”
凌散平淡的抽回目光，不经意间想起那姓虞的小姑娘，就不觉将“在水一方”联系起来。
到底是谁的伊人，在水一方？
或许是她的师兄，堂而皇之，凌散又想起丹辖，顿时觉得在水一方，恐怕永远都上不了岸……
一片雪掉进凌散后颈，瞬间令他回神，才发觉不经意间想远了去。
木渊的声音越来越低。
“水一方是地字修道院，在小方盘城、乌台城和冥城的交界，可以说是帝国北方最后一座学府，听说里边出来的学子，不论修行还是仕途，都不可限量。”
到此，这个“量”字已微不可闻。
凌散感觉到后脑勺的雪凉到了脖颈，初次见面，少年的目光竟如此刺人。他倒是想知道他们之间从前是否有恩怨，但却不想惹麻烦与这少年对视一眼。
顾不凡很自信，开始赤裸裸的打量凌散。
破烂、穷酸、凄苦。
全身衣衫是被这三个词做成的布匹，从头到脚紧密缝合在一起，也就那张脸还能凑合。可惜，仿若刀削的面庞令人讨厌，令他的剑讨厌。
在顾不凡眼里，站在凌散旁边的木渊也挺讨厌，因为这个采药团的团长，修三流刀，丢临水镇的脸，从前遇到巡山的剑修，嘴里没句“吾当庄严道土”的礼貌，如今自己好歹修剑，竟也如此，属实无道。
待走过顾家大宅地盘，凉风才有一丝回暖。
木渊深吸口气，继续讲道：“这顾不凡的表哥汴若水，便是临水镇丹辖采药小队的领事，是名实打实的剑修，恐怕这次水一方下放弟子进山，我们会有麻烦。”
凌散放慢脚步，疑惑问：“进山，是什么习俗吗？”
木渊撑开油伞，将漫天飞雪阻挡在外，低声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每年水一方的新生，都会在入院半月后下放三城，寻找合适的采药队伍一同进入赤阳山海历练，这也是入院的第一份功课，或者说是一种考核。”
凌散睁睁眼，听到木渊唠这个，他忽然就有了几分精神。
估摸着“进山”貌似像修行学子的军训，还真有点意思。
“这不挺好。”
凌
散赞叹一句，见木渊诧异的看着自己，略显尴尬的话锋一转，道：“就没有学子愿意加入风铃声小队？”
“以前有，但现在……”木渊叹了口气。
“因为修剑排外。”
凌散猜测，从男人的表情看出，他猜对了。
像水一方这种由来已久的学院，对于修行的包容度肯定极低，其中弟子不敢沾惹出格之事。
而弄刀，就是出格。
木渊眼神跌落在凌散背后，不禁露出一抹苦笑，道：“每当这个时候，进山采药会变的十分艰难，沿途都是剑哨，就像现在，倘若你进山闯卡，是无法拒绝别人的问剑的。”
“确实难搞。”
凌散皱眉附和，他想的不是打不过，而是水一方的学子基本来自周围三城，出身世家和名门居多，虽说问剑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但这些人肯定下手没个轻重，招惹不得。
凌散想了想，试着问。
“有没有机会选择错峰进山？”
木渊摇摇头道：“进山持续一月，我们不能整月都守在镇里，小队的雇员都养着家，还有那些逝去兄弟的家人，也得生活。”
凌散轻“嗯”了一声，不禁对这位风铃声小队的队长改变了一些看法。
照顾曾经为小队卖命的家人，的确是份义务和责任。
凌散虽然总想置身事外，但也绝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天下如此之大，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况且一个月并不难熬。
他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山峦，视线滑落到一片水雾朦胧中。
“那是，赤阳山海的方向？”凌散下意识问。
木渊道：“对的，郁水上游，之前说到过莫伤，苦海涯就在那里。”
凌散若有所思，道：“你不是说在郁水岸边捡过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木渊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沉声道：“阿腐，剑修，上次采药他救了我。”
凌散知道自己原是曾见过的，便没再问。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段路，兜兜转转走出了镇口。
临水镇通往小方盘城的大路一侧，便是风铃山，站在山腰就可远眺苦海崖。
郁水的瀑布声清晰的传到凌散耳朵里，沉吟很久的他，突然双眼一亮道：“团长，采药，其实不一定非得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