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道穷仙去追一只狐狸

第三章 道破

蚀阳帝国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国家,全境二十四城,小方盘城属于最北,背靠赤阳山海,地处沽河平原。

整个帝国,大半的野生草药和器械原料都从小方盘城向外输送,可以说,这里就是蚀阳帝国的大后方。

赤阳山海完全成为了帝国北方的天险,随着一辈辈的故事流传至今,没人清楚山海的尽头是什么,或者说,这片大山,永远不会到头。

城防军的队伍离开后,这里已不再有人会想起曾经坐落着一个村子了。

凌散在废墟中收集了很多能用的东西,将其全部拿到了古墓所在的山坳,昨夜的地动让山石再次掩埋了墓门。

这让凌散并不感觉悲伤,除了死亡之外,已没有任何事能让目前的处境变得更坏,因为已经坏透了。

这里的风景比庖牛村旧址好很多,一片人迹罕至的模样,是赤阳山海外围的外围。

四周山林里藏匿的生物,都未聚气,更不用说成妖,不过,藏锋的生命体征,让凌散多了几分忧虑。

它吞噬了那位仙师的骨肉,目前似乎处于能聚妖气的初始阶段,但这血脉明显是很混杂的中华田园犬类型。

命如野草,毫无根基。

妖兽的修炼可是很吃血脉的……

凌散坐在草庐上休息之际,又拿出了那张手帕包裹的断指观摩起来。

粗看,的确是有点东西的。

表面色泽青灰不见腐烂,说明生前肉体在一境境锤炼中堪比遗蜕,如蚕脱茧,接近不朽。

此等强手竟也陨落,那他的对手岂不是要上天。

凌散盯着手中断指思索良久,忽得舒眉抬头一笑。

“来,藏锋。”

断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凌散故意学着大宗护的娘娘腔,捏住嗓子。

“今后长生门的传承,就交给你了,可不要辜负咱家对你的期望……”

凌散舔舔干裂的嘴唇,无聊的将手臂枕在脑袋下,凝望着天空发呆。

食肉糜裹腹,对人和兽的修行在短期内有一定的效果,无非是那具仙人道心蕴含的灵力充盈程度过盛,让庖海潮连跨几境,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现实大致像水涨船高,将境界短暂上浮,其实自身恍如堤岸,未筑坝墙,能容纳的灵息依然有限。

漫出去的永远回不来,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

好比凌散的家乡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排异的灵力,长远看对人和兽都难有补益,但是,如果吃点上好的肉,的确是可以养生的。

……

就在凌散睡意正浓之时,爬在凌散腿边的黑狗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非这狗吃坏了肚子?

然,只见得藏锋的一根根毛发如尖刺悉数直立,头颅低垂,干哕了半晌,吐出一滩粘稠的液体。

天光向下,一柄折射霜寒水气的细剑,突然在胃液中展开。

“……”

凌散凛目,此剑和昨夜杀死庖小庆的基本无二,只是光晕纹理,更加细腻清晰。

他沉吟片刻,伸出手。

却并未触碰剑身,而是从那滩胃液里捻出一个指尖大小的石子。

将其用清水洗净,放于阳光下,见其玲珑剔透,隐隐散发锋芒,模样像玉石,触感寒如秋霜。

石入指缝,一股杀气瞬间凉透凌散的心肺。

凌散自信见多识广,但也不由被惊了一跳。

世间竟真存在剑骨?

他仔细端详起来,心中大发奇感,老一辈的故事,竟全然不是虚构的。

世说道骨仙风,宛如天成,拿剑道作比,任何一个剑修,以剑入气算是入门,剑化血肉已是大成,而飞剑入骨可是闻所未闻。

凌散把玩着手心石子,多了分忧思。

莫非,昨夜那具横死的仙人,实力还在当初自己之上……

……

片刻,凌散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此人说不定只是保养不错,委身于某位师娘的榻前小徒。

若是真有大境界,那陨落之后怎么可能会留下全尸,高天可不允许任何牛逼的人存在……

凌散有些想不通,便双膝盘好,试着将自己的一丝微薄意念注入剑骨。

主之已故,此刻这颗石子成了无主之物,但其中夹杂的剑意,依然将他的识海搅得混乱不堪。

剑骨之中,仿佛一片没有尽头的气海。

这些本该极具攻击性的剑气,全都静默下来。

凌散将自己的意念包裹成一点,汇入气海上空血红色的光团。

不管任何生命,它的执念都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凝聚成团,积郁在能够积郁的地方,久而不散。

凌散只是想知道,这种强手的陨落,究竟经历了什么……

意念刚刚逼近光团,一道豁口骤显,刚才那柄细剑虚影,便向高天飞掠而去。

凌散追随不及,远远落

在剑后。

只见得深空,星星点点,闪闪发光。

一些银色碎片好像飞絮向凌散头顶飘来。

他伸出手掌,接住一道,即便他知道,这些永远是接不住的。

终于,在短暂的僵固之后,他看清了。

那些飞絮竟是微小的剑碎。

这是飞升失败了?

凌散感叹一声,只觉今夕是何年?不禁佩服起这位剑修的勇猛,什么时代,还敢飞升,真是不怕死呀!

想罢间,凌散继续向漆黑的尽头观望。

然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从脚下传来。

无数飞剑如洗,仿佛长河一般继续朝天穹飞去。

他看到每一柄剑身,悬挂着一道写着名字的玉牌。

一道道剑光,将灰黑色的天空照亮。

那些飞剑撞上高天,开始寸寸崩碎,彼此的剑碎夹杂在一起,飘向大地。

可是,地上之剑并未怯退半分,甚至更加迅疾。

那条由飞剑铺成,直达深空的通天之路更加闪亮和疯狂。

终于,一道淡淡的剑痕出现了……

凌散心头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凭借过来人的经验,他知晓其中的艰难。

高天无道,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封死,天下修行者,未能受外来道运眷顾,永远无法破局,更会在局中碎成满地。

此刻,从天空飘落的剑碎越来越多,逐渐变为暗红,就像凋零的花瓣。

飞剑长河依然闪亮,向那道剑痕冲击。

它开始变深,露出高天最本来的颜色。

似乎,有希望!

凌散改变了自己一贯的看法,沉寂的心中涌起一丝激动,紧紧盯着那道缺口。

忽然,一抹巨大的手影抚过剑痕,竟突然愈合。

随之,那条剑气长河,轰然崩碎。

……

“该死,呃啊!”

凌散咬牙低吼,全身意念抽出玉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身体,充满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脱感。

双目横凛,正对剑尖。

刚才地上那柄飞剑,此刻横空而立,离自己的眼球只有一寸的距离。随后,在微微悸动之后,无力坠落到地上。

凌散背心仿佛盘着一条冰冷的蛇。

抚平高天的手影到底是什么?

他刚才真切的感受到有股灵识正在飞速朝自己追来,若非抽身得快,恐怕现在已经死在剑下。

凌散一边打量剑骨,一边平复心跳。

眼下,他也不敢再轻易尝试去看那条剑气长河碎裂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想想也知道,看昨夜那名剑修的下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凌散将剑骨揣进胸口,拿上那柄飞剑又去砍了几根松子木。

剑是好剑。

人却是个废人……

夜里,凌散怎么也睡不着。

回忆起早些年听闻世上从来没有飞升的修行者,便下定决心手撕天幕,成为史上第一人,这种豪情壮志谁敢比肩,到头来才明白和天斗,从来没个好下场。

“唉~”

漆黑的小木屋中传来一声长久的叹息。

“的确是第一人,第一废人。”

凌散睁开眼,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

突然,悬挂在木墙上的飞剑忽然亮起。

剑身争鸣颤抖。

嘶的一声轻响。

化为一抹流光,穿透房顶,飞天而去。

凌散的心忽然被一根透明的弦牵动了,猛然冲出木屋,只见西天天际,一条璀璨的剑气长河将大地与天穹相连。

那柄飞剑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一头扎进剑河。

“又开始……吃天了……”

凌散嘴唇蠕动,挤出六个颤音。

他忽然明白,也许那些修行者多数已经倒下,但剑意依然存在,带着生者的意志,继续吃天。

西边天际,无数剑花在闪亮之后消弭于夜空。

高天之上的夜,仿佛被熔炉煅烧的钢铁,逐渐赤红。

然而,剑气长河却忽然黯淡了几分,本该向上流动的光点,悉数开始下坠。

天,再次黑了下来……

“操!”

凌散恨恨的骂了一句。

不知是对着夜空骂那高天,还是低头骂着废物的自己。

狼月锋下,再次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凌散催动着血脉中瘠薄的灵息,有心无力,失望的转身朝木屋走去。

突然,一声剑鸣撕破夜空,响彻整片大陆。

西天那道剑气长河再次亮起。

整个蚀阳帝国境内,飞出无数脚踏飞剑的修道者。

不仅如此,三边天际皆有流光朝剑河汇去。

动了,今日连整片大陆都动了!

以往,那些追至巅峰的道者都各自

寻觅着对天外的探索,哪怕无法撕开天幕,还能在尘世活下去,见过无数陨命高天之上的人之后,这种念头更是成为了一种自杀式的禁忌。

但今日,吃这满天,是种快意。

看来天下道者,受制于深空的枷锁,已经忍得太久了,与其坐以等死,不如为后世来者寻一份长生。

西天的剑气长河还在极具扩大,一柄参天剑影冲上云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细小光点,随其左右。

夜空变得更亮,已不只西天,连赤阳山海深处,也袭来狂风,一道金色闪电冲上苍穹,从云中飞掠而去。

不止如此,在那些细小光点内,数道铮亮有力的刀影、枪影如流星划破天际。

凌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发颤,这已不是一个人的事了,乃天下修行者共担之,如今藏匿多年的老神仙竟也悉数现身,这还是他认识的世界,认识的世人吗?

凌散的灵魂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眶竟有些湿润。

此刻,西天彻如白昼。

只见那长河中的参天剑影开始流动。

各色剑光缓慢的冲上苍穹。

三千里天外的一切污浊悉数消散。

大地开始轻微颤抖,凌散听到了隐约的音爆声。

但在他眼中,那道剑气长河依然流动缓慢。

仿佛死水……

西天的穹顶,瞬间被烧红,好像柔软的光浆。

嘶~

一道极细的裂口,出现了。

高天破了!

凌散激动的握紧拳头,好像那道剑气长河就在自己手中。

自裂口出现,一股清润的风,瞬间吹遍大陆。

狼月锋山涧里,竟然开始生长出无数发光的植物。

凌散来不及兴奋,就见到刚才生长出来的植物尽数凋零。

他猛然抬头,西天虚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手影。

那手隔空握住剑河之腰,许多剑影已化为光点消散。

“又是它!”

凌散绝望的惊呼出声。

霎时,大地忽然震动得厉害。

西天际被一道血红色符影完全覆盖。

随之,八个方向各自飞出一道红光,以惊雷之势冲上高天。

那抹手影仿佛察觉到什么,松开剑气长河。

然而,下一秒,八道红光穿腕而过。

黑色手掌飘至低空,化为一片污浊,被剑气荡平。

参天剑影继续向上,一头扎进深空,向天而去。

随着一阵光晕向四方天际荡开。

苍穹出现了许多星矢,西天缓缓升起一轮勾月。

剑河终于衰灭,如流萤一哄而散……

那柄飞剑回到木屋前,再没动过。

狼月锋山涧,发光的植物开出花来。

月光沿着木屋缝隙洒落床前,床上的角落依然昏暗。

昏暗中一阵窸窸窣窣。

良久。

传来几声畅快激动的大笑。

“哈哈哈,流弊啊,流弊了,真的太流弊了呀……”

然后便静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