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道穷仙去追一只狐狸

第二章 追魂

翌日,一声响彻耳畔的锣鼓,击碎了凌散朦胧的梦。

庖牛村遗址外,不下百人军阵,执戈以待,旗帜招展,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名身穿灰黑甲胄的将军。

他将右手抬起,身后的士兵呈两翼展开,将庖牛村的篝营团团围住。

“昨夜天生异象,恐有妖族霍乱我蚀阳帝国,尔等作为小方盘城的子民,理当全力配合流云宗的搜查。”

“颜城主啊,瞧把您给盼来了。”庖海潮咬着胡须,像看到了救星,从人群中屁颠颠的跑出来,脸和衣服上还沾着许多黑泥,将满面红光掩饰过去,老泪纵横的喊道:“这昨晚,我的个老天爷呀,一只恐怖的大妖,把我们村都碾平了。”

他朝颜固脸前打出一个巴掌,另一只手捂住鼻子十分悲怆。

“整整,吸……五十三人遇害,这些都是村里的中流砥柱……今后可怎么办呀!”

颜固铁青着脸,哼出口气道:“现在哭有什么用,留着上坟再哭吧。”

“……”

庖海潮将沾满涕泗的手在屁兜处抹了抹,随后瞟了眼村外,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低下头,缩着脖子,默不作声的站到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此刻,人群中哪怕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凌散揉着太阳穴顿觉经痛,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安,下意识的闻了下自己的手指,依然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他抿着嘴唇,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合掌反复搓揉,往手臂和脸颊上涂抹,直到再也闻不见为止。

与此同时,颜固身后入马分开,为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中年男人让路。

他的胸口绣着五道金色方形爻,在阳光照耀下有些刺眼。

他的人仿佛只踏出一步,就已出现在颜固身旁。

“吾当庄严道土。”后者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举手礼,然后站直,肃穆道:“禀,齐大宗护,方圆十里就这一处村落,所有的人都在这了。”

男人并未点头,他阴翳的眼神扫了一圈,目光在庖海潮身上停留片刻,手指微动,单手掐上一诀,一道白色符篆飞出袖口,径直钻入脚下的土地,继而负手沉声道:“东西找到了吗?”

“昂。”

颜固吞咽了半口唾沫,低声道:“还没有。”

“那就好办了。”男人冷笑,从袖口拿出一张金色宣纸,自己扫了一眼颇为满意,皮笑肉不笑的递到一旁。

颜固涕汗交织,唯唯诺诺的伸双手接住,极力克制着手抖。

【蚀阳境内,四海追魂】

排首八字,殷红似血,仿佛重若千金,文尾更是有蚀阳大印和巡国司的签字,这份文书的份量,比一百个小方盘城的城主都重。

颜固打死也想不通,一个小小的庖牛村,怎么会让流云宗动用追魂令。

他脸色虽看似平静,心中早已波涛汹涌,悄悄透过眼角余光去看已成一片废墟的村寨,不禁暗道:昨夜,真的只是只妖兽吗……

这位城主眯了一眼站在人群边缘的庖海潮,只见得后者浸在一旁,低头不语。

白袍男子道:“颜先生,不必为难,流云宗作为帝国大宗,有些事,自不用劳烦城主。”

他微微一笑,手掐收诀,刚才没入大地的符篆,已然破土而出,回到手中,只是,变成了暗红色。

凌散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一个名字:熔熵符篆。

有关它的一切,即便过去多年,依然记忆犹新,此符篆有三到七品,常用于追踪和标记,而七品熔熵符篆,有破解和加固阵法的效果,所以在坑杀某些小宗门时,对手面对护宗大阵,可能会下血本,动用至少十张七品熔熵符篆。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眼前这张符篆,应该只有四品,而那名白袍男子,是五爻符篆师。

如此品阶的符篆师,哪怕在流云这种帝国大宗,都是极其稀缺的,其地位可想而知,比如小方盘城的城主没了,城还在,而宗门的符篆师没了,那宗门可能就没了。

凌散一直想知道昨夜那具仙尸的身份,如今看来,庖牛村要有大麻烦了……想到这,他耸然一怔,死咬嘴唇,自己可是一口没吃呀,难不成要跟着遭殃?

想复间,白袍男人已用手指捻着符篆一角,双眼微阖,神色凝重,脚步一点飞身来到那叫庖卯的少年面前。

少年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喘,脸缩得唯剩二指之宽,身板子绷得邦硬。

“你很紧张?”白袍符篆师冷笑着问。

“我…没……”庖卯滞了几秒,汗水如油,腻满两腮。

“废物!”男人厌恶的转身,手指牵动,那符篆便在指尖缠绕旋转,他的视线看向庖卯后边的人,阴恻恻的笑道:“有点意思,食什么不好,食人?”

这一声戏谑的话语让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

颜固顿时抬起右手,城防军剑拔弩张。

凌散深吸了口气,心中焦急万分,他不知道此刻是应该站出来

大吼:“我没吃”,还是应该默默等死。

他紧张的盯着白衣男子手上动作,只见其默念咒诀,那枚染血的符篆即刻化为无数流火,仿佛绸缎飘向四面八方,它们像有了生命,朝庖村村民飞去,各自于每个人的手腕上闭合成一个红绸圈子。

余下的无数细小红光,在低空盘旋,好像鹰矢寻找各自的目标,它们悉数掠过凌散头顶,只是略微停留后,便飞向周边篝营。

站在人群最后格格不入的少年,上一口气还没送进胸腔,下一口气便堵住了喉咙。

红光刚巧掠走,他的身旁就飘来了一人,姓齐的大宗护打量着凌散,眼神有些疑虑。

汪!

一声犬吠打住了他,也打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咦?”

男人轻吟了一声,目光打量着黑狗,瞳孔逐渐收缩。

此狗,有些古怪……

犬牙交错,竟长至嘴角外,一身毛发黑里透红,哈喇子不停流淌,忽然间,半截干瘪的手指被它吐了出来。

“藏锋。”

凌散转头低喝一声,恍惚瞧见那截断指,顿时脑子里像钻进了一只苍蝇。

操!

不是都分完了吗?

怎么还有剩……

他也不想再去看这男人的表情了。

只觉有阵冷风,嗖嗖的拂面,吹得脸疼。

齐大宗护挥动衣袖,将黑狗逼退,然后缓缓弯腰,从怀间掏出一块绣着牡丹的手帕,将断指捡起,慢慢裹住,贴胸放好。

他一系列动作,让庖牛村的所有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仿佛吃进胃里的每一块肉,都开始撞击喉头。

这是流云宗的大宗护……

也许,昨夜那具尸体是蚀阳帝国了不起的大人物。

也许和大宗护关系非同一般。

人死最好留具全尸,可如今却只剩半截手指,现在回想,该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此刻,汗流得最多的就数庖海潮了。

他不仅吃得最多,还扒了仙人衣物……

他汗如雨下,已将青衫湿透,眼眸深处冷意悄然酝酿,手腕一抖,悄悄拍碎缠绕的红绸流火,而另一只滑腻腻的手掌,缓缓伸向后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

凌散叹了口气,偷怯一眼这位宗护的表情。

然而,却见得他伸出两根手指作引,将藏锋身上的红光散去。随后,两指半勾,手掌朝天高高举起。

噗!

天空有温热的东西溅到凌散脸上。

是鲜血!

一层挨着一层鲜血,从庖村村民的身体里爆出来。

连串沉闷的曝响,没有夹杂多少惊呼和惨叫,人就已经倒下。

站在人群外的颜固,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同时,右手手掌已然按住了腰间的蚀阳勾刃。

他的左手将巡国司的文书捏出印痕,印痕旁的遮挡处,露出“无赦”两字。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庖牛村了。

和巡国司带给各个帝国的利益相比,一两百条人命的牺牲,会为蚀阳帝国换取短暂的和平机会,那会拯救更多的人。

……

齐大宗护做完一切,转身凝望着全身是血的少年。

“你的狗,很顺我心。”

他笑嘻嘻的说,用手将凌散鼻尖上的血珠擦掉,就这分秒接触,男人抚着额头,似乎有些惆怅。

“又是一个废物,难怪到哪都被拒之门外。”

他感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牡丹花的手帕,然后抓住凌散的手,将其塞进去。

“你可以活,把狗养好,让所有人看看,长生门的传承多么荒唐可笑,怕是还没一只狗活得更久。”

凌散面无表情的站着,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曾经听闻,仙人抚顶,结发长生,只结有缘人,连背靠流云大宗的男人都无元,普通人又去哪里碰壁呢?

男人转身拂衣而去,走过颜固身旁,笑呵呵的附耳两句。

然后,后者将带血的勾刃入鞘,便开始指挥士兵就昨夜仙人的陨坑,埋葬庖牛村村民的尸体。

颜固路过庖海潮身边,一脚将掉落在地上的银色尖刀踢走,叹了口气。

世上有很多东西,天可动,地可动,妖兽可动,人就不能碰,一碰就该死……

很多人的下场比这更惨的都有,死得如此干脆,理应无悔了罢。

他将目光落在一旁蹲下逗狗的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衫和一条似乎被刻意裁去的短裤,倒是那张脸竟有些苍白的美,久视也并不油腻。

此子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这么多人死在面前,该是如何一种感受呢?

颜固缓缓走近,道:“小子,打算去哪?”

凌散沉默了片刻,回应:“去山里。”

少年的平静让颜固眯了眯眼,就没了后话。

因为,如此孤苦伶仃的小孩,去山里只有一个结局:

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