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漫漫98

姚家的孩子,大的十六了,最小的都四岁了。四岁的孩子不能放在家里,哭闹起来把邻居都惊动了。

而其他六七岁的孩子,在七八十年代,这都是可以下地的年纪了。拔草、捡柴火,这事常干的活。这么紧急的偷瓜,为家里创收,六七岁的孩子可顶事了。

能放风,能站在地头一个一个传递西瓜,比大人搬运都快。

所以,有什么理由不带孩子呢?

“我带着他们悄悄的出来,然后告诉他们在化粪站外面等我一下,这偷了瓜藏在化粪站最安全,咱一天往出拉两筐,神不知鬼不觉的。告诉他们,我要先进去跟里面的人商量一下。”

李三妹一再说,“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去找张苟儿,没法子呀……真的没法子!张苟儿说,要不然就叫她们发现我婆婆掉粪坑算了……只说是在我走后,我婆婆跑到化粪站想偷摸踩点,藏匿西瓜,不小心掉粪坑了……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是啊!到了这里,就算是真死了又能怎么着?以当年农村的侦查手段和办案能力,这种事有大半的概率会被当成意外。

只是一个半夜偷瓜的罪名,这在农村叫罪名吗?

“可姚家的孩子太野了,瞎跑。一个没辖制住,先跑进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跟张苟儿说话,黑灯瞎火的,他摔倒了,从地上捡起了我婆婆的铜耳环,还喊她妈进来……我当时拿手电一照,就知道要不好。到了这种时候,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然后呢?

“化粪池边上有个池子,那池子也脏,是平时拉粪的工人清洗工具的池子,是个脏水池子。怕池子里的水蒸发的快,用木板和塑料盖在上面……

我把家里的人都喊进来,告诉他们说好了,可以藏在那边那个洗涮池子里,池子里的水不深,咱先把那脏水舀出来,回头把西瓜挪进去……”

李三妹说到这里就是沉默,沉默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张苟儿对化粪站熟悉,把上面能站立人的木板换成木头腐烂严重的,然后我那三个妯娌和大侄子就站了上去,拿水桶往出舀水……

结果踩上去木头也没断,可新换的木板不平稳,站上去摇摇晃晃的,张苟儿猛地把边上的一块木头一抽,他们就晃,我拿棍一打,他们四个大人就掉下去了……

水不是只有半米深,足有一米半,成年人会游泳其实淹不死,可三个妯娌不会水,扑腾的时候自然就淹死了,我那大侄儿,大小伙子,他会水,但要是用木棍摁住他的脑袋,他在水里扑腾不上来,也就会淹死的……然后就淹死了,四个人都飘着了……”

“那其他孩子呢?”

“当时我那三个妯娌没防备,又是大晚上,孩子到底是孩子,肯定困。舀水还得一会子,就叫其他几个孩子去张苟儿的房间去……还能睡一会子……”

所以,安安静静,几乎连高声呼喊都没有,最有反抗能力的四个大人就被淹死了。

李三妹哭了起来:“真的是没办法了,剩下那几个孩子……大都是半大的孩子,啥不懂呀?知道来龙去脉,这要是活着,别人不问那天晚上的事,不就露馅了吗?当时没多想,只是想自保而已。”

钱组长都算是见多识广,这时都忍不住手脚麻木,他问说:“然后呢?这几个孩子……”

“除了最小的姚豆,那孩子小,睡的太香了,啥也不知道……其他的都下去救他们的妈妈,然后没上来而已……”

李三妹掩面,好似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一样:“我当时也不想活了,我跟张苟儿说,你把我和这些尸首一起,扔到河里,随着河飘走算了……我要是能活,冲到哪算哪,要是活不了,就正好……跟你没有关系……”

那为啥没这么处理呢?

“张苟儿说,做过就有痕迹!人在脏水池子里淹死的,这要是尸首被发现,这一验尸,能不知道具体死在哪里吗?所以,我的主意不成!他叫我走,我不忍心对豆豆下手,抱着豆豆离开了……

大路上有拉煤的车,都是长途司机,我拦了车,跟司机说,孩子得了急病,大夫叫上省城的大医院看病,司机便捎着我,怕路上耽搁孩子的病情,开的很??快,一直到医院门口,给我留下二十块钱叫我先给孩子看病,我就这么着,带着豆豆一边在城里假装看病,一边靠乞讨过日子……”李三妹说:“他咋处理那些尸体的,我真不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不敢跟他联系。我天天就守在火车站门口,他处理完要远走,必须得去火车站……

可这一等,得有三个月,已经秋里了,我带着豆豆住在人家商场的屋檐下已经开始冷了……才看见他。他摆手不叫我过去,不让人知道我俩是一起的。

我俩走远,去桥墩下面说话。他说他没多少路费,暂时带不了我。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真的没多少钱。但是讨饭挺赚钱的,尤其是带着个孩子,三个月我攒了四百多块钱。

但他说,到处都在找人,照片都刊登到报纸上了,我和豆豆怕是不安全。这要是一起走,一旦被怀疑,就逮住了。”

明显就是想甩了她的。

李三妹满眼复杂:“我也觉得他想撇下我,我都做好了准备……他其实把我和豆豆都杀了,扔到哪里随便一埋,绝对没人知道……我等着他动手,可他到底没动手。就是说两人在一起,太容易被发现了。最好就是谁不认识谁,最安全。”

很谨慎,也是很正确的选择。

李三妹说:“他说的对!为了活命,不得不分开走。他在老家只是辞职了,去南边找活去了,没人找他,他就去了南边。我……不行,我没法露面,也没有介绍信。

带着孩子,我真的很??不方便。刚好,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他家得孩子遭遇了意外,见我和豆豆可怜,天冷了都没处去,就问我想自己养,还是给孩子寻个好人家……那家男人掏出一千块钱来,给了我,我把豆豆给了他们,叫他们带走了……”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卖孩子,把姚家最小的那个给卖了。

“后来,我就在火车站找了个力巴,跟他说我是偷跑出来的,男人打我打的厉害,不敢回去,我愿意跟他走,有个落脚的地方过个冬就行……他是临时工,老家是农村的。

也都五十多了,愿意娶我,就把我带了回去。找个熟人就能有个新身份,在本村本组的,就能开到介绍信……本来过的挺安生的,但是日子太穷了,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也都结婚了,把我这个后娶回去的当家里的老妈子用,我就自己走了……

那时候没人还记得姚家丢了多少口人的事了,我只管坐火车,坐汽车,哪里都能去。但是,钱不好挣。带着孩子要饭还好点,不带孩子,我又不太老,就不太有人给我钱了。”

所以呢?

“我就抱了人家的孩子,也不记得当时是个啥情况,抱走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也不难,然后换个地方,带着孩子乞讨。可这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又把孩子‘送’出去。

这世上好人不多,一路上碰上的相碰我的男人多的是。与其被他们欺负,我就不如过好日子,再搞点钱。我更愿意要十二三、十三四的姑娘,带着这种姑娘好找男人。李秀就是我认回来的干闺女……”

没人打断她,细节回头补充。

“这中间有两年,我都跟张苟儿没联系。后来,我这不是也想去南边撞撞运气,可那边查的很??严,近特区得有证!还有可多黑作坊,一不小心就被骗到黑作坊里去了。我带着李秀,也不走远,进了一家只搭着棚子的塑料厂,在塑料厂里,碰上了被扣押了两年的张苟儿……

我俩假装是夫妻,李秀是我俩的闺女,为了能脱身,我们跟李秀商量,把李秀介绍那破作坊的老板,当时那人都四十七了,李秀不到十五还是不到十六,忘了。

脱身了,想挣大钱也容易。看看那些黑作坊,他们都能把人扣押上,我们为啥不行?我就到处去招女工,就说挣大钱,挑的还细,包吃包住包路费,临走先发贰佰元,只要把身份证给我就行……

我就带着人过去了,有那不愿意干那一行的,我就跟其他干这一行的老板说好,相当于把人‘卖’给对方。这边有觉得上当的,要走!那就让她走,出门就被拉到别的车上去了。就算是露了,也不会想着是我卖了她们……”

李三妹带着几分后悔:“我那时候没想着张苟儿跟我藏心眼,他在周围的农村租地,说要养鸭子,卖鸭蛋,弄鸭绒……带了女娃去,他也只说帮他养鸭,其他的不管。没人愿意养鸭,吵着要走,人就被我卖了……”

但当时……乃至于以后得很多年,她都没觉得张苟儿骗了她,还总想着这是两个人配合默契。

“后来,他靠着卖鸭蛋,混到了TE区里面,给好几个好饭店酒店供应鸭蛋,慢慢的能进出TE区,能在里面留居,也能想办法给其他一些人办留居,只要想进去挣大钱的,能看得开的女人,都愿意跟着他……他手里有三四十的姑娘,开了一家按摩店,生意很好……”

李三妹的神情激动了起来:“张苟儿是靠着我,利用我,他才把生意越做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