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漫漫97
再次见到李三妹的时候,天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桐桐也都已经开始着手工作了,这件案子的离奇曲折程度远超出大众的认知。她算是正式以调查记者的身份接触这件案子。
李三妹再未张口说过话,见谁都低着头,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桐桐看向对方:“我猜对了一部分,又猜错了一部分。我以为你把人卖了,这算是报复,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我不是很能想的通。”
李三妹还是一言不发。
桐桐就又说:“……你别觉得你杀了人,在我心里就觉得这个女人有多了不起,有多狠,有多睚眦必报!不是的。我反而更觉得你是个懦夫。”
李三妹抬起头来,跟桐桐对视,再也不伪装了,眼神阴狠阴狠的。
桐桐面露讥讽:“你能杀人,为啥不把姚大民杀了呢?他才是罪魁祸首吧。你跟张苟儿有那样的关系,又藏的那么好,你俩还都这么有心眼,把他骗去化粪站,叫他‘意外’掉进坑里……等人死里面了,再去喊人救,于是,都解脱了。你不用离婚,丧夫就行!然后再婚,还能找个好对象呢,所以,你狠的地方……对吗?”
李三妹翻着眼睛看桐桐,嘴角露出几分讥诮来,紧跟着又把眼睛闭上了。
桐桐叹气:“你莫不是以为姚大民死了吧?”
李三妹的眉头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这个张苟儿呀,还是骗了你。”桐桐朝隔间玻璃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大功夫,这边的门打开了,钱组长带着姚大民站在外面。
钱组长好似很忙,跟谁在说话。
而姚大民站在边上,好奇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李媚——”
李媚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是脚镣手铐在身,她起不来。她的表情一瞬间狰狞极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然后门被关上了,她被摁着坐下了,就见桌上摊开了很多照片。
这么大岁数的姚大民看起来壮硕康健,他身边的女人不算太老,看起来很年轻。两人带个三岁上下的的小男孩。
晚上路灯下,温馨的县城小别墅灯火通明。一对特别年轻的男女,在接孩子,一家五口……氛围要多温馨有多温馨。
姚大民身康体健、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儿孙绕膝……他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一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桐桐点了点孩子的年龄:“他们的结婚时间在你‘失踪’后三个月。那个时候可以不登记,事实婚姻也会被承认。他们办了酒席,也是正式的结了婚的。
十月中旬结婚,第二年八月就生了个儿子。他儿子上了个中专学校,毕业后赶上分配,分配到水利站工作,娶了领导家的女儿,这儿媳妇护校毕业,是医院的护士。
姚大民不缺钱,他很活泛。早些年就给城里送羊,做羊贩子,市场刚搞活的那几年,赚了个盆满钵满。后来什么赚做什么,而今,在省城给儿子买的房子,在县城有两套别墅,在县城的城隍庙老街,有两个大铺子,面积加起来在三百平以上……”
说着,似乎又想起来了:“哦!对了!你父母走后,单位当时收回了房子。但后来房改的时候,姚大民去找单位闹了,鉴于你只是失踪,人家考虑到这一点,给了你内部集资购房的资格,于是,姚大民花三千块钱在县城最好的地段拿到了一套自建房,九十平左右,因着距离医院近,姚大民的儿子和媳妇在周一到周五会住那边……”
住的是你养父母单位的房子!
桐桐说着,从中拿了两张照片出来,是在文工团的家属院里拍的。里面虽然只有两栋楼,但确实是人家单位的自建房。
楼下闲聊的老人说他跟李媚是一个院长大的,当年住的都是平房,一家住好几户呢。
所以,李三妹也应该认识对方才对。
细看的话从眉眼里还能分辨出来谁是谁,而姚大民的儿子跟媳妇确实是上楼去了。所以,这个林记者并没有骗自己。
桐桐叹气:“李媚,你怎么那么信任一个男人会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呢?被姚大民那么狠的对待之后,你还相信男人?你自小就在窑-子里,那地方教你可以信任男人?”李三妹的嘴角狠命的颤抖,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
桐桐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准备走。
李三妹说:“你叫他们吧,我交代。”
桐桐在监控室,并不能直接出现在审讯室。
她戴着耳机,听着那边的动静。
李三妹承认了她就是李媚,早年也确实是在窑子里待过:“庆喜堂,我是里面的清倌人。说是清倌人,其实哪里清得了?要伺候小姐,我的小姐就是我后来的养母,为了叫大恩客不离开,我就是我们小姐的礼物,人家对我动手动脚,她从来都装作看不见……”
没有人打断她,她就这么轻声细语的说着。
“后来,也还只有她肯领养我,我随她嫁了。我养父人挺好的,她想过好日子,就得真拿我当闺女,我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后来嫁给姚大民,新婚夜她发现我没落红……就打我!在往后很多年,他都一直因为这个打我。
我不是没想过杀他,但是……我爸爸人挺好的,后来成分不好,不想叫我爸爸担心。我爸爸说,瞒着姚大民那些在窑子里的过往,我们不占理。跟他过日子,他好歹能庇护你不受别人的欺负。我爸爸说,忍忍就过去了。”
李三妹说着,就激动了起来:“没用的!越忍着,他们家越是得寸进尺。我吃不饱的时候,只有张苟儿肯给我口吃的。我被打的重了,还得下地干活,只有张苟儿给我买止疼药……后来,我俩就相好了。不敢叫人知道,偷偷摸摸的。我俩偷摸相好了七八年,到底是被我婆婆发现了……”
桐桐盯着李三妹的表情,确定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那一天,姚大民回来……人家上面要抽调人手去防汛,生产队的男人几乎都被抽调去了。他被单位开除了,不知道想出门是有啥事,跟村长请假说去不了,村长没拦着,但也说了一些敲打人的话,他不顺心,回来就打了我一顿。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钱全拿完了。
那时候姚家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是都各自开火,各家顾各家的日子。家里没油了,也没吃的了,旧年的粮食四月份就接不上了,当时都七月了,新麦也早下来了。当时收麦子的时候,一家子说的可好了,一起下地一起收,回头粮食按田亩的数一分。
可我婆婆给其他几个儿子都分了,姚大民经常不在家,她给我分粮那都是卡着呢。今儿给一碗,明儿给一碗的……故意磋磨我,那一年我都四十了,我吃口饭还得找婆婆要一碗粮食……”
所有人都沉默的听着,该说什么呢?到了这里,可以说走到绝路上了,又积压了太长时间的怨恨,爆发了。
“姚大民拿着家里的所有钱出门了,不知道干啥去了,这一走,有时候十天半月,有时候三五天,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家的。村里的男人被抽调去防汛去了,去的人可以抵一部分农业税,能去的都去了……再加上夏粮收了,地里的确实不咋忙了。
七月份连野菜都老了,我真的是活不下去了,找婆婆要粮食,她说我们这一房的粮食被姚大民卖了,哪里还有粮食?叫我自己想办法去。我找妯娌借,她们可都有个缘故,这就是住了一院子人,没有人肯借我一碗粮食……隔壁的邻居听见了,偷摸叫我过去,我婆婆跟盯贼一样看着,我一去就叫骂,说我不守妇道,勾搭男人又是怎么着的……村里的人怕惹上是非,又觉得是别人家得家务事,没有人管。”
李三妹眼神迷茫:“我半夜饿了,就偷摸出去,想找张苟儿拿吃的。谁知道那天夜里,因着男人们不在家,我婆婆警醒,偷摸跟着我,发现了我跟张苟儿在一起……”
然后呢?
“她要叫嚷……要是叫人知道了,我俩会怎么样?”蹲一辈子大牢都是轻的,“我怕我婆婆叫嚷,捂住我婆婆的嘴,我婆婆力气大,反手抓我的头发。
张苟儿拿了半块砖,砸我婆婆胳膊的时候,她一挣扎,砸脑门上了……血不停地流……当时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这要是救过来,我俩还得完。只能把人扔到粪坑里,回头就说她大概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就算了……”
真不是故意杀人的。
“可谁知道……我偷偷回去,想着只当今晚啥都没发生过。可没想到,老四家的孩子白天吃了甜瓜吃的多了,半夜撒尿,四弟妹醒着呢。她不仅知道我出门了,还知道我婆婆跟着我出门了……我一回来,她就出来在院子里问我婆婆去哪了,想送孩子跟我婆婆睡,她才能睡个安生觉……”
桐桐:“……”所以,巧了不是!要没个合理的解释,当晚就露馅了。
李三妹这才又说:“……没法子了!真的没法子了,我不是有心害他们的。可她把人惊动了,各屋都亮灯了……我该咋办?”
她抬起头来,却笑了一下,“我去拉筐子,拿麻袋,然后告诉妯娌们,我是饿的受不了,跑出去偷瓜去了,结果那瓜田没有人看着,狗都跑了。
又说,婆婆在田里等着呢,叫家里的人都过去,咱人多,一晚上就把瓜偷完,藏起来了。这要是卖到城里,这是多了一季庄稼的收入……”做贼这事,恨不能悄悄的,敢惊动谁?
怪不得呢,怎么就妇孺都走了,还能不惊动别人,感情是这么一码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