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科举舞弊
“说吧!不过要是再说谎,那就有你好看的了。”蒋瓛走上前,威声喝令。
吴莫终又抬起头来,重重叹一口气,这才缓声开口道:“事情要从科考前几日说起……那日,我江西会馆领头的刘举人……召集我等到他屋内吃酒……吃完酒后……他便让书童到外头守着……然后让我们发毒誓……绝对不能出卖他……待大家都发了毒誓后……他就拿出几张纸……”
闻言,蒋瓛登时大惊,忙追问道:“纸上都写了什么?”
吴莫眼神回避,却仍老实作答道:“上面列有数道试题,还附有答案。”
“原来是有人提前泄露了科考试题呀!”蒋瓛当即就猜出因由,脱口而出道。
他这话方一脱口,吴莫神情顿时萎缩,显然蒋瓛说的并没错,刘举人所给的,正是此次科举的试题。
蒋瓛心下大惊,科考乃国朝大计,其防范之严密堪称天下之最,胆敢泄露科考试卷,可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堪称狗胆包天!
吴莫絮絮叨叨接着说道:“刘举人提供试题,让我等抄写好,回去后牢牢记住。”
“那你抄写的试题在哪?”蒋瓛连忙追问道,抓贼抓赃,既已确定有人泄露考题,当然得拿出实据,而这份抄写的试题,正能证据这场科举有舞弊案发生。
蒋瓛断然大喝,吓得吴莫浑身一颤,吴莫茫然抬起头,只望了眼蒋瓛后,旋又耷下脑袋:“烧……烧掉了……”
他旋又解释道:“当初刘举人拿出试题时,曾再三申明,要我们记下后,立即焚毁,我等也知道事关重大,因而在记下之后,便立刻将其焚烧了。”
一听证据没了,蒋瓛心痛不已,没了证据,这案子只能算查到一半,那到手的功劳,自然也只能领到一半了。
蒋瓛心下正自哀叹,却骤听身后传来一阵阴笑,笑得阴森可怖,直叫人毛骨悚然。
随即,一声森冷质问,声音并不大,却有如地府幽鸣,携着不可回绝的威势:“你抄写的试题当真烧了吗?”
蒋瓛赶忙侧身让开,露出身后阴影中的身影。
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
毛骧冰冷目光逼视吴莫,直瞪得吴莫浑身打颤。
“真……当真烧了……”
吴莫强打着精神,朝着阴影方向保证道。
毛骧当即冷笑起来:“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敢说谎,看来你真的是看不起我锦衣卫呀!”
闻言,吴莫当即涕泪齐飙,连哭带嚎并摇头道:“没有啊!学生不敢欺瞒大人啊!”
许是激动,他连摇头带晃着身子,直摇得那绑缚他的木架咯咯作响。
乍一看,他的确不像在说谎。
但毛骧却已不再理会,只扭头朝蒋瓛递了个眼色。
蒋瓛心领神会,立即朝纪纲点了点头。
纪纲当即提着烧红的烙铁上前,他朝吴莫冷笑一声,而后将那烙铁举到吴莫眼前,晃了一晃,随即将之贴近到吴莫脸上。
烙铁距吴莫脸皮不过咫尺,灼热的温度烫得吴莫脸皮刺痛,可这刺痛还是次要的,皮肤即将被烫焦所带来的恐惧感,才是最折磨人的。
试想人的脸皮何其重要,若是留下如此疤痕,便是他科考得中又能如何?
往后再不能抛头露面,前途尽毁,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招,我全招了!”
就在烙铁即将烫在脸上之际,吴莫忽地扯起嗓门,大呼起来:“那誊抄的试题,就藏在我枕头里面!”
听到这话,纪纲终于停下手中烙铁,回过头望向蒋瓛。
“呸!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蒋瓛嘀嘀咕咕骂了起来,随即挥手道:“去,将东西取回来!”
纪纲、宋忠二人赶忙停下手中活计,跑了出去。
眼看这吴莫已然招供,蒋瓛正想着让人将其带下去,毛骧却突然出言问道:“既然这刘举人都把试题都给你们了,你为何还会落榜?”
“这个……”吴莫忍不住低下头来,慢慢说道:“我记忆力一向不好,所以那誊抄的试题我才没有烧毁,可惜到了考场之后,我太过紧张,忘记了一部分答案。”
这话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无语,给你机会,你都把握不住,还怪谁,随即让人将吴莫押了下去。
待吴莫离开,蒋瓛有些好奇的凑到毛骧身旁,问道:“大人,你怎么知道这小子在撒谎?”
毛骧仍盯着吴莫离去方向
,冷哼一声:“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试题被烧了,可他答话时眼神闪躲,分明是心虚。”
敢情毛骧也只凭着经验做出的判断。
蒋瓛赶忙拱手道:“大人英明,是卑职愚鲁,差点叫这小子给骗了!”
毛骧摆摆手道:“别管这小子了,先将其他人都押来审一审,对照口供核实案情!”
蒋瓛当即领命,指挥手下将其他几个举子依次押来,照流程审了一遍。
一通刑法下来,这些举子全都老老实实招供。
他们所招内容,与吴莫说的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就是其他人都依吩咐,将考题焚毁,唯独吴莫一人留了份誊抄本。
这倒也好,给锦衣卫留了罪证,好将整个舞弊案查个水落石出。
约摸两炷香时间,纪纲、宋忠二人赶了回来。
二人还没进门,便已嚷嚷起来:“大人,东西拿到了!”
蒋瓛一听很是激动,赶忙回头,伸手便接住那份誊抄的试卷。
粗略扫了一眼,果真与此次科考试题一致。
蒋瓛再不敢耽搁,立马将这考题,连同这几个举子的供词,一并送到毛骧手中,而毛骧这时已换了身干净衣裳,拿着罪证当即离开诏狱,赶去宫中面圣。
……
“岂有此理!”
“这群鼠胆包天、欺天骗世的无耻之徒,真……真是不知廉耻!”
“他们的书,都读到脚肚子里去了?”
“枉他们平日里‘之乎者也’挂在嘴边……干出的无耻勾当,当真令人作呕!”
武英殿中,朱元璋的怒声咆哮声响彻屋瓦,下方的毛骧骇得垂首耷耳。
就在刚刚,毛骧送来口供和罪证,证实了此次科举存在舞弊现象。
朱元璋对这次科举寄予厚望,怎堪受此打击?暴怒之下,朱元璋破口怒骂。
而朱标也赶忙走上前来,将桌上的证词捡起来细细审看,一看之下,朱标竟也气得脸色发白道:“这……怎么会这样?”
从小受儒学教养,朱标心中的儒家仕子,该是谦和守礼,循规蹈矩的。
徇私舞弊这等下作勾当,绝不该与儒家挂上勾连。
可事实胜于雄辩,当下证据已然证明,这些人枉称鸿儒,枉作人师。
“父皇,儿臣这就命人传令礼部,取消明日的殿试,科举舞弊祸乱国政,得先将此案查清,才好继续殿试!”
朱标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踱了半天又转身朝门口去,要去查办此案。
“等等!”
但朱元璋却喝住他,蹙眉摇头:“此事……不急……”
“父皇!”
这回倒轮到朱标急了,父子俩攻守易势,倒是少见。
朱元璋思虑片刻,旋又抬手:“殿试……如期举行,不必取消了。”
“为何?”
朱标傻眼了,既有舞弊存在,成绩自然不能作数,再举办殿试有何意义?
朱元璋却不理会他的质疑,只摆摆手道:“你去知会陆羽,让他明日带着他的国子学弟子也到宫里来,一起参加殿试。”
朱标更懵了,国子学生员全都落榜,哪有资格参加殿试?
可细一思索,他立时会过意来。
“儿臣遵命!”
朱标恢复镇定,自信拱手,随即退了出去。
……
次日便是殿试之期。
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宫门口已等了不少举子,这些全是通过会试,成功上榜的举子。
此刻,这些准进士们清一色穿着制式蓝袍,头戴乌纱,脚踏朝靴,打扮得光鲜亮丽。
平生头一次进宫,这些人激动不已。
虽然略有紧张,但毕竟已半只脚踏入仕途,此刻他们的表情比之贡试之前,要轻松许多,毕竟如无特殊情况,殿试是没有筛选黜落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最差都有个三甲进士的名次。
虽然最终能否状元得魁,还要看今天殿试的表现,但即便只名列末甲,也足可光宗耀祖了。
举子们列队等在宫门外,没一会儿,便等来了不少官员,这些都是来参加朝会的朝臣。
单看身份,他们比举子们可要贵重得多,可今日的宫门口,朝臣们都自觉站到一边,不去争抢举子们的风头。
毕竟今日的朝会,其实只有一个主题——殿试。
饶是朝臣们谦让随
和,可看到这么多豪华车驾,看到这些朱衣博带的王公贵戚们,举子们心中仍激动不已。
多年寒窗,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登朝入仕,和这些贵人们同列一堂吗?
今日,他们终于做到了!
卯时一到,五凤楼上响起庄严的钟声,这意味着朝会即将开始。
宫门缓缓敞开,穿着金甲的銮仪卫手,持着仪驾缓缓走出,分列在宫门两侧。
恢弘的仪驾,宏伟的宫墙,相映生辉。
这更激得举子们心潮澎湃,感喟不已。
随即举子和朝臣们分列两队,在这些卫手的护持下,齐步通过宫门,走入深宫,一直走到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前广场。
到了广场上,朝臣们自觉站到一旁,独留出中间一条道来。
这一条空道铺着红毯,一路通向前方大殿,这正是御前丹陛,平日里只有天子才有资格踏上。
此刻,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举子们越过文武百官,踏上丹陛之上。
他们分为两列,单名位于东列,双名则排在西列。
至于朝臣们,位份较高的,官阶在都督佥事、侍郎以上者,方能立于丹陛左右,其余位份更低者,只能排在后方的丹墀之上。
刘三吾和朱善等人,高居学士之位,自然也能站到前列。
此刻,他们几人就离举子们一步之遥。
看着进入殿试的举子,全是自己安排的南方仕子,他们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胜局已定,往后朝堂里又多了一批儒家弟子,他儒家地位更稳固了,更重要的,这次科举新学大败,日后那分科取仕能否维续,也在两说了。
心下高兴,几人眼眶通红,差点拱手拜天,以慰孔孟了。
“啪!”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鞭在众人耳际炸响。
所有人情不自禁欠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响鞭,复而第三鞭……
三声鞭响,广场上鼓乐齐鸣。
天子驾临,群臣跪迎。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呼拜声中,一身明黄冠冕的朱元璋,迈着八方步走到了龙椅前,抬眼望向殿下。
他的目光在群臣之中扫了个遍,最后落在刘三吾等人身上。
冷冷一笑,朱元璋未作半点反应,只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朝云奇递了个眼色。
随即,趁他落座功夫,云奇提着圣旨站了出来,尖着嗓门,拖着长腔,高声宣读道:“上谕:朕自代元统一华夷,官遵古制,律仿旧章,孜孜求贤……”
圣旨内容其实并无新奇,无非天子求贤若渴,希望考生好好发挥,将来入仕之后秉持公心,为朝廷效力。
片汤话说完,朝臣举子们循例跪地谢恩,申明谨遵圣谕。
再之后,随着一声“平身”后,殿试正式开始。
依照往常规矩,殿试时,朱元璋当站出来,先就时事发表一番看法,而后由时事政论引出一个话题,并以此为题,让举子们就这题目书写意见,给出看法,而他们给出的看法意见,便是殿试的作答。
这种方式,考察的就是举子们的政治目光,为政手段,也考察他们平日肚中积累的经义文章,毕竟所答内容,都要契合传统的四书五经。
但这一次,流程却大不相同。
朱元璋并未开口,只随意挥了挥手,便有小太监走上前去,将早已准备好的试卷发放下去。
虽不大符合流程,但毕竟这只是走个过场,朱天子愿意别出心裁,朝臣们自也不敢说啥,而举子们更只能老老实实接过试卷,本本分分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