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指点叶落烟雨

第三百三十四章 殿试,东窗事发

刚拿到试卷,举子们正打算作答,可一看内容,顿时所有举子都傻眼了。

这殿试的试题与四书五经、时政要闻全无关联,上面林林总总近百道题,竟全是算术题!

这些南方举子,原本只是熟读经义,不少人压根就不通算术,即便少数人习练过算术,也只是为这分科取仕而做的临时抱佛脚,远算不上精通。

此刻,看到这满卷的算术题,他们岂能不傻眼?

登时间,考场上气氛凝固,所有考生面色大变,一时间不知所措。

考场上情况大乱,刘三吾等人怎能看不出来?

好奇之下,刘三吾立马探头望了过去,一眼便瞧见考卷之上,全是算术题,他登时大惊失色,这些南方举子的算术水平,实在远不够格。

先前会试之所以成绩优异,全赖他刘三吾提前给出的考题及答案,真要考算术,那岂不是直接露馅了。

正自担惊忧虑,却听台上的朱元璋已质喝出声道:“怎么?诸位举子为何迟迟不落笔作答,难道是都不会答题吗?”

眼看众举子支支吾吾答不上话,刘三吾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启禀陛下,依往常惯例,殿试理当考核策论,而非算学。”

朱元璋眉头一横道:“这些举子将来都要为官一方,若是不通算术,日后如何计算钱粮赋税?如此一来,岂不要被手下胥吏给蒙蔽了?再说这些举子在会试上的算术成绩都很不错,这些题想来也难不倒他们。”

这话实在无可辩驳,在场举子的算术成绩,可是黑纸白字记录在科考成绩名录上的,个顶个的高分——当然靠的全是刘三吾的帮忙。

刘三吾再没法反驳了,他只能无奈退下,心中祷告起来,只希望这些举子当真能答出这些算术题,不叫朱元璋发现端倪。

……

与此同时,就在距奉天殿不远的另一处宫殿内,此刻也坐满了考生。

这些人,全是国子学新学子弟,他们本已被会试刷下去,是没资格来参加殿试,可此刻,他们端坐殿中,所考的试题与殿试内容一致。

与奉天殿前不同,这边的考生并未对考题有所异议,此刻正埋头答题,忙得满头大汗。

“先生,您觉得能成吗?”

大殿门口,朱标正探头朝内观望,他有些不大自信,面上挂有忧色,不时朝陆羽确认着什么。

陆羽则镇定得多,斜倚在门上,看都不看考场一眼道:“殿下,放心吧!我带出的学生,绝对没问题,这些考题,对他们而言不过小儿科,只要别怯场,该都能取得好成绩。”

……

日进中午,殿试结束。

两个考场几乎同时封卷,由礼部派官员进场收卷,现场将考卷放入铜簋中封存,再由军士直接抬到中和殿,在那里,有朱标领衔的阅卷组等着批改试卷。

相较于主观程度过高的策论题,算学题的评判标准要单一得多,审阅批改起来,也简单得多。

对即是对,错便是错,压根无可辩驳!

因此,考卷的审阅进度,也要快得多。

第二天早朝,成绩便能揭晓。

与昨日一般,依旧是清晨时分,依旧是奉天殿前广场,还是昨日同一批人,就连众人站列位置都一模一样,但众考生的精神状态,却与昨日大不相同。

昨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今日却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昨日大家都期待着殿试得魁,一举高中状元;而今日,经过算术题的考验,众人只剩忐忑惴惴,暗下祈求老头保佑,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数学没有奇迹。

随着朱元璋驾临,殿前广场再一次寂静无声,所有人凝神屏气,就等着朱天子宣布考试结果。

云奇走上前,展开黄皮纸卷,宣读成绩道:“此次殿试,得魁者江西黄子澄,成绩六十五分!”

乍听这话,在场人都犯起嘀咕来:“这六十五分是个什么意思,以往殿试也从未有过类似评语啊?”

朱元璋立时站出来,解释道:“昨日殿试,试题由钦天监所出,共计一百道题,答对一题得一分,答错或漏答不得分。”

众臣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六十五分,即是答对了六十五道题。

这么一看,这得分似也不高啊!

百道题,才答对六成,这便能得魁中状元了?

紧接着,云奇继续宣读:

“第二名,江西练子宁,六十四分;”

“第三名,应天府齐泰,六十三分……”

“……”

待到所有人的成绩都宣读完毕,整个广场一片宁寂。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脸色极是难看,特别是刘三吾等人,个个满头大汗,一副心虚模样。

这么多考生,成绩最好的也只是六十五分,而排名靠后的那些,大有一两分、三四分的成绩,甚至还有零分的……

也就是说,一百道题,有人竟连一道题都没答对。

更可笑的是

,这样的蠢才,之前的会试中算术成绩却很不错。

想也知道,这其中存在猫腻!

刘三吾等人心知东窗事发,可此刻却一筹莫展,只瑟瑟等着龙颜大怒。

但眼下,朱天子的脸色,似乎并不难看,至少,他没有即刻发火的态势。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张黄皮纸卷,朗声道:“咱这里,还有另一张榜单,这是国子学那些落榜生的殿试成绩,他们昨日就在隔壁大殿,与这些考生一起参加的殿试……”说着,他将这纸卷递给云奇。

在场朝臣大是吃惊,为何那些落榜生也会参加殿试,朱元璋此举又是何意?而刘三吾等人则已猜出内里原因,此刻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这时,云奇已接过纸卷,继续宣读:

“第一名,黄观,九十八分;”

“第二名,杨寓,九十六分;”

“第三名,夏原,九十五分;”

“第四名,方孝孺,九十三分;”

“第五名,胡俨,九十二分,马君则,九十分……”

新学弟子的成绩,大多数都在八十分上下,其中名列前茅者,如黄观、杨士奇、方孝孺等人,更是高达九十五分以上,这与先前那些中榜进士的成绩对比,简直天上地下。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殿试能得高分,会试时算术成绩却都一般,两相对比之下,会试的成绩顿然显得苍白无力。

刹那间,众朝臣都将目光对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刘三吾。

朱元璋也望向刘三吾,冷声喝问道:“刘三吾,你能告诉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会试中榜者,成绩一塌糊涂,反而是落榜之人尽皆考得高分,这会试成绩,实谓荒谬!

众目睽睽之下,刘三吾站了出来,躬身道:“启禀陛下,科举会试并非只考一门,算术成绩的优劣,并不能代表考生的综合成绩,更何况……这些国子学生员的成绩未经督验,难定真假,焉能拿来比对?”

朝臣们窃窃私语起来,对他的解释隐有议论。

却在这时,忽地有个清亮嗓门脱颖而出道:“刘大人此言差矣!”

紧接着,一个清瘦身影站了出来。

直到这时,众朝臣才发现,陆羽今天竟也来参加了朝会。

此刻陆羽站了出来,直向那刘三吾说道:“既然刘大人觉得这成绩有假,不如咱们当着陛下的面,再来比试一场,我国子学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刘大人敢吗?”

闻言,刘三吾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刻意作出鄙夷姿态道:“科举乃国朝抡才大典,怎么能因你陆祭酒一句话,说重来就重来呢!若如此儿戏,朝廷威信何在?”

很显然,刘三吾知道较量不过,已然胆怯回避了。

众朝臣也都听出意味,各自玩味一笑,心中已有判断。

陆羽胜券在握,自也懒得与刘三吾做口舌争锋,他只冷冷一笑,扭头看向朱元璋。

这意思,该你朱老板出马了。

朱元璋扭头看向刘三吾,目光冰冷刺骨:“刘三吾,咱再最后问你一遍,这次科考结果当真没有问题吗?”

“绝对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刘三吾昂首挺胸,朗声说道,丝毫没有悔悟认错的意思。

朱元璋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再反驳,他只朝身边云奇点了点头,云奇当即高呼:“宣锦衣卫副指挥使毛骧!”

毛骧早已等候多时,一经传召立刻走了上来,行礼问安。

朱元璋冷声说道:“毛骧,将你锦衣卫近来探查,有关科考弊案的事,统统说出来吧!”

毛骧点头便道:“禀陛下,据各地举子供述,他们早在会试之前,便已得到考题,经查实,那考题正出自诸考官之手!”

说着,毛骧双手托出一份考卷道:“这便是从江西举子吴莫卧房中搜出的罪证!”

人证物证皆在,毛骧的指控,显然极有说服力。

在场朝臣心中其实早有猜测,一听毛骧的话,更是了然一切。

众人窃窃私语,鄙夷目光投向刘三吾等一众考官。

而自刘三吾往后,朱善等一众大学士,早已骇得脸色惨白,参与此事的一众考官,全都腿脚发软,东歪西斜地瘫软下来。

他们心中已然清楚,这次东窗事发,不光自身性命不保,连带着三代九族全都跟着一起。

事已至此,无需再分辩了。

朱元璋望向刘三吾道:“刘三吾,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比之早已吓瘫的朱善等人,刘三吾倒还算有骨气,他仍站得笔直,答得干脆:“臣为大明遴选人才,自问一心为公,绝无愧悔!”

此刻,他也无意争辩,却摆出视死如归的气势来。

见刘三吾这样子,朱元璋知道再怎么询问也问不出什么,当即大手一挥,喝道:“来啊,将涉案考官及举子统统收押,详加审查!”

一时间,举子考官们痛苦哀嚎,整个奉天殿广场乱

成了菜市场。

待涉案人员全被收押,朱元璋方才显出怒容,他环视四下,振声喝骂:“好一个为国抡才的科举,好一群徇私舞弊的考官!,我大明考官上行不正,考生下效歪风,整个考场乌烟瘴气!”

“指望这些人来治理天下,我大明焉能不亡?如此无德无良之辈,当真该重刑典之,以儆效尤!”

“信国公何在?”

“臣在!”一直站在大殿前方的信国公汤和站了出来。

“命你主审此案,将这科场舞弊案件查个清楚明白,务要寻根究底,所有涉案官员、举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汤和乃是国朝重臣,威望手段足以振慑群臣,有他主审,此案定能审个水落石出。

眼看这桩案件盖棺定论,在场朝臣唏嘘不已。

至此,洪武十五年,恢复科举后的第一次科考,最终成了一场震惊天下的科举舞弊案。

早朝将退,奉天殿前广场却是一片昏黑。

抬头看着天边乌云,终有人摇头嗟叹:“又一场腥风血雨!”

……

科考弊案是朝廷公案,按规矩得由三法司会审。

历朝历代,三法司各有不同,眼下大明朝的三法司,便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主审,大理寺慎刑,都察院负责监督决断。

而诸考官、举子被押入大牢后,便在刑部大堂受审。

此刻的刑部大堂中,三法司主官分列左右,正堂主座则是主审官信国公汤和。

如此高规格的审讯阵容,足可见朱元璋对这场科考弊案涉案的重视。

堂下,刘三吾负手而立,仍是一脸无畏。

“大胆刘三吾,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此次科考会试,你是否暗通考生,泄露考题?”汤和重拍堂木,威声喝问道。

刘三吾高昂着头道:“本官确有事先沟通考生,也曾出题考校考生,但那不过是帮他们预习考题,准备会考,何来泄露考题一说?”

泄露考题已是证据俱全,赖无可赖,刘三吾此刻对罪行倒供认不讳,可仍咬着字眼否认罪名。

汤和再击堂木,威喝道:“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要抵赖?在会考之前暴露考题,焉能不算泄题?你身为考官,泄题偏私,如何对得起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

“偏私?”刘三吾冷哼一声,他显然对这控诉有所不满道:“相较于新学学子,其他考生本就没学过算学,陛下只留出一年时间供他们临时修习,这时间远远不够,若说本官偏私,为何不计较陛下偏私?”

“分明是陛下有意偏袒新学,这场科考原本就不是一场公平比试,老夫即便是泄题,也不过是眼看科考不公,出面禀持正义罢了!”

将泄露考题说成是禀持正义,刘三吾的这一番自辩,实可算是“无耻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