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八章 胡相舌战群儒!
这话题是近来京城焦点,在场官员自都知晓。
众人对儒学本就心存执念,见有人站出来反抗,自然齐声应和助威,不过这些人的意见,原本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天子的态度。
幽幽挑了挑眉,朱元璋的面庞上勾起不屑淡笑,他挥了挥手道:“程御史所言非实,陆羽修改学制,并非擅作主张!”
大殿内的声音顿时停住了,朱元璋这话什么意思,莫非……
果不其然,朱元璋继续说道:“自去年推行税改以来,各地都缺乏精于算学的实用人才,此番修改学制,就是要多培养这类人才,为我朝堂及地方官衙所用,陆羽此次修改规章制度,是经过咱同意的,绝非擅自改动!”
此言一出,众朝臣又不约而同地扭过脸去,看向宋濂,毕竟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撺掇起来的,而且宋濂是清流领袖,又是儒家耆老,也只有他有资格出面反驳朱元璋。
宋濂顺势而出,拱手道:“陛下,倘若地方上因摊丁入亩缺少人手,大可以从民间征召人手,充补吏员队伍,可国子学乃大明最高学府,理当继承圣人传承,传授大道至理,而绝非什么六科杂学,将这六科与圣入之学相提并论,岂非折损了圣人颜面,玷污了圣人传承?”
他这话算是偷换了朱元璋的概念,朱元璋说的是缺乏算学人才,而宋濂却是直接让朱元璋从民间召人,补充为吏员,这是一样吗?
有宋濂带头,其余文官也都站了出来,争相抗议。
“国子学乃神圣之地,理当传授圣人之道,六科杂学不配入学。”
“请陛下废除六学一馆,正本清源,惩治祭酒陆羽!”
先是反对改革,继而将矛头对准陆羽,文官们激烈抗议,誓要将这改革扼杀在萌芽之中。
眼看朝臣们一个个跳出来反驳自己,朱元璋却未露半点不悦,相反地,他颇为玩味地看着这些朝臣,嘴角勾起清冷笑意。
“宋濂、宋讷、茹太素……”
将这些朝臣名字一个个在心中默记下来,朱元璋的视线仍在人群中观望,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要跟他唱反调。
巡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胡惟庸身上。
难得的是,胡惟庸今日竟默不吭声,一副“事不关己”姿态,有这好机会,他竟不站出来说两句?
朱元璋眉头微挑,饶有兴致道:“胡相,此事你怎么看?”
在他询问下,众多目光集于胡惟庸一身。
胡惟庸这才站了出来,拱手稍作沉吟,道:
“禀陛下,臣尝闻圣人推崇君子六艺,常教导时人博才广学,不必拘泥于书本,而这六艺之中,礼、乐、射、御、书、数,这与陆祭酒所开设的六科,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既然圣人都倡导六艺,陆祭酒开设六学一馆,自也符合圣人教导,而且已有唐制在前,也不算突兀,诸位同僚都反对六科,莫非也对孔圣人所提君子六艺有所不满?”
他一开口,竟将六科与孔子所推崇的君子六艺相类比,替陆羽开脱起来。
这话倒也有道理,毕竟六科之中,算学、计学、律学等学科,与君子六艺颇有相符之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种话当真不该他胡惟庸来说。
要知道,你胡惟庸可是丞相,基本盘是我们这些百官,你竟然向皇权靠拢,与满朝文臣作对了?还想不想坐稳这个位置了?
宋濂当场就站出来,反驳道:“一派胡言,陆羽的六科怎可与六艺相提并论?六艺之中,可从未包含什么工学与科学!”
胡惟庸却不肯示弱道:“如今国朝新立,百废待兴,的确需要各类人才,这工学、科学于国家有益,单独为其开办学科有何不可?”
他说得慷慨正气,倒真驳得宋濂干瞪眼,接不上话来。
立马又有文官跳出来:“若需要此类人才,大可在民间创办学舍,缘何将之搬到国子学中?国子学的责任,是传授圣人之道,绝不该涉及其他学科!”
胡惟庸依旧不疾不徐,冷声道:“国子学的责任,是为我大明遴选人才,既有此重任,缘何不能为工学、科学开堂授课?正因国子学地位尊崇,才更该需朝廷之所需,急朝廷之所急,在国子学开设六科,可彰显我朝选才任能、不拘一格!”
当着朱元璋的面,胡惟庸舌战群儒,将那群儒官驳得哑口无言,这可将朱元璋给看呆了,原本以为胡惟庸会借机生事,哪想人家竟站在自己这一头。
“这老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心下起疑,但对胡惟庸当下表现,朱元璋还是很满意的。
有人替他摆平这些老酸儒,他自是乐见其成。
眼看胡惟庸占尽了上风,朱元璋顺势站出来收割胜局。
“咳咳,诸位不必再争!”
朱元璋做出副劝和姿态,假模假式地摆了摆手:“胡相所言,确有其道理,既然开设六科有益我大明,咱就没有反对的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诸位不必再劝!”
大明朝堂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朱元璋和胡惟庸,都一致支持改革,其他人便再有天大的怨气,也兴不起任何风浪了。
这一场捍卫儒学的朝堂争辩,最终朱天子大获全胜而告终。
朱天子龙心大悦,高兴之下竟将胡惟庸召到武英殿里,好一番夸赞。
“胡相,今日可多亏了你啊,否则那帮老酸儒又要叨叨许久,想不到胡相如此深明大义,当真不愧是咱看好的大明宰辅!”
心情极佳,朱天子笑得老脸涨红,嘴巴就差咧到耳后。
胡惟庸倒很谦虚,垂首拱拳,连连自谦道:“上位谬赞了,六科之事于朝廷有益,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臣不过站在公理正义这边,任那些儒臣如何狡辩,也驳不倒公理啊!”
朱元璋眼神中悄然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又被他已大笑遮掩过去。
朗笑一阵,朱元璋又好奇道:“胡相也是儒家士子,怎就没有如其他儒臣那般反对改革?”
胡惟庸略一愣,随即苦笑起来,他的神情,颇有股自嘲意味道:“臣跟随上位之前,只是区区一小吏罢了,哪有资格谈什么儒家士子,况且,当下朝廷的确需要别样人才,而陆祭酒所开设的六科,正能解朝廷之急,臣身为宰相,理当为朝廷、为社稷虑,怎可妄加反对?”
一番话说得大公无私,颇具贤相风范。
朱元璋当即拍桌,朗笑夸赞:“好一个为朝廷、为社稷虑,胡相真不亏是我大明宰相!”
朗笑三声,朱元璋旋又收起笑脸,捋须重重一叹:“若是我大明官员都如胡相这般大公无私,咱真可以高枕无忧了!”
胡惟庸依旧一副恭谦姿态:“有上位龙威盖世,自可威慑那些贪名逐利之徒,我大明朝堂,终会有满朝清廉的一天!”
“好,说得好!”
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仿若被这马屁拍中心窝,乐得连连点头。
这一场君明臣贤的吹嘘戏码,终在一阵朗朗笑声中散场。
“臣告退!”
在朱元璋的粗爽笑声里,胡惟庸告退离去。
他刚一离开大殿,朱元璋的笑声顿时中断,敛起假笑,朱天子的脸色恢复冷厉清明,眼神更满含森意。
“这老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幽眼望着门外,凝眉思虑许久,朱元璋冷声道:“去,传信老三,让他严密监视胡惟庸,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一旁的云奇躬身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
“你是说……胡惟庸在朝会上舌战群儒,替我撑腰?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传话传岔了?”
前院中,陆羽看着唾沫横飞的朱棡,满脸疑惑不解。
坐在他对面的朱棡直拍胸脯道:“绝对没错,正是胡相力辩群臣,保住先生你那改革大计!”
“切,要他保什么保?”
陆羽撇了撇嘴,暗自呢喃起来:“这胡惟庸搞什么鬼,好端端帮我和陛下说话?他不是最恨我俩嘛!”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陆羽绝不相信胡惟庸能咽下这口气。
思来想去,仍是迷惑不解,他立马看向朱棡道:“殿下,这几日你可得好好盯着胡惟庸,我担心……他是暗藏祸心,另有图谋!”
朱棡正自傻乐,一听这话,却略现惊诧道:“先生倒与父皇异口同心,父皇方才还传下话来,要我密切监视那胡惟庸呢!”
听朱天子有这般安排,陆羽心下稍安。
……
朱元璋和胡惟庸联起手来,朝中儒臣自然不敢再反对,但明面上不反对,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事是关儒家传承,关乎这些人未来的命运前途,轻易言败,岂不将自己当作案上鱼肉,送到朱天子的大刀之下?
“景濂公,咱们可不能轻言放弃啊!若此时退让一步,将来那陆羽和陛下定会将这改革推行全国,到那时,我儒家可真要沦落了!”
宋濂府中,宋讷等一众儒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当下六神无主,他们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宋濂身上,指望这浙东文魁能与胡惟庸斗上一斗,保住儒学传承。
面对众人求助,宋濂高抬右手,朗声道:“诸位放心,事关儒家传承,本官自不会就此认输。”
态度是足够强硬,可当下情况危急,只靠态度可不行,还得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当下便有人道:“景濂公,可有破解之法?”
宋濂眉头皱了起来,深叹口气:“帝相联手,我等再搅扰也阻挠不了大势……当下能做的……”
沉眉思索片刻,他忽地眉头一扬,眼眸中闪出光彩,看他这神态,显然是想出对策来了。
“景濂公是有主意了?”众人忙迎上前去。
宋濂幽笑点头:“为今之计,只有那位出马,才能阻止此事了!”
“哦?”
众人狂喜,立马追问:“何人有此能耐?”
万众期待之下,宋濂却是默然幽笑,迟迟不肯作答。
正当众人急要追问时,宋濂对着身边的仆人吩咐道:“去,将公子喊过来!”
没多久,一个面白体长的中年男子走到殿中来,正是宋濂长子宋瓒。
“瓒儿,你替为父跑一趟远门。”
当着众人的面,宋濂对长子耳提面命,好一番交代。
众人原好好奇,为何正说着儒家传承之事,宋濂要将自家嫡长子喊来,可听了他对宋瓒的吩咐,大家才明白过来。
“原来景濂公的计划,是请那位出面……”
“妙计,当真妙计啊!”
“有他出面,大计可成啊!”
一时间,众人的担忧顾虑尽数散去,大殿里充满夸赞和期待的鼓舞叫好声。
……
山东曲阜城内,孔庙东侧,坐落着一座恢弘壮阔的府邸。
府邸占地数百亩,前堂后园,九进庭院,足有厅堂楼房数百间,正门高大恢弘,足有城墙般宽大高耸,门前坐着两只近丈高的石狮,端是威武不凡。
朱漆大门两侧,挂着工整对仗的对联,其上更悬着块楠木烫金招牌,煞是招摇华贵,金字招牌上书写了三字:衍圣公。
正是孔家传人的住处,衍圣公府。
从这正门进入,再穿过三道屏门,便是孔府正院大堂。
大堂也建得巍峨富丽,雕梁画栋,檐牙飞角,金碧辉煌。
这正是衍圣公会见官员、申饬家法家规,举行盛大节庆典礼之地。
此刻,正堂主座之上,当代衍圣公孔希学,正威肃端坐的,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个一身文士长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并未着官袍,乍看像是一介白身。
照说平民宾客来此,还够不上这大堂规格,通常会在旁边的二堂会见。
但此人身份不凡,比之寻常地方官员还要贵重不少。
宋濂长子,宋瓒!
“圣公,当下是我儒家危难关头,您作为圣人后裔,理当出面力挽狂澜,还望圣公万莫推辞,替我等儒家士子主持公道!”
宋瓒来此是受父亲宋濂之命,劝说孔希学出面的,陆羽的改革计划有损儒家地位,朝臣难以劝动天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孔家传人身上。
虽说当初因那简化汉字之事,孔家与诸多儒生之间闹得很不愉快,但如今也唯有孔家出面,才可能阻拦陆羽的改革,毕竟是孔圣后人,其威望不可小觑。
宋瓒这边说得恳切真诚,可高坐上首的孔希学,却似乎一脸冷漠。
照说这次改革伤的是他孔家威望,他该比朝中儒臣更气愤才对。
可……
当初因简化汉字推广拼音一事,就是这些儒家士子骂得最凶,孔希学对这群人,至今仍有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