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指点叶落烟雨

第两百七十九章 圣公,只有您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啊!

“我孔家固是儒学嫡传不假,可真要论权势地位,远不及朝中诸位大人,景濂公如此高看,倒叫孔某受用不起啊!”

面对宋瓒劝说,孔希学并未立即应话,反倒是阴阳怪气起来。

宋瓒一听这话里暗含的怨气,就知道孔希学仍还记着旧日怨愤,他自不敢妄自反驳,毁了父亲交代的大事。

“孔家乃圣人嫡传,父亲对圣公也最是推崇尊敬,此番儒家蒙此大难,我等儒学后进痛心疾首,却是无力改变局势,只有圣公这圣人后裔的身份,方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啊!”

再三拱手致敬,宋瓒可算是低声下气,好一番哄劝。

见他姿态如此谦恭,孔希学的嘴角,终于微微扯出点得意劲来,他眉头轻挑,隐有意动道:“这么说来,这事……还非得我孔家出面不可了?”

看这架势,他倒有出面的意思了。

孔家能够长盛不衰,靠的就是儒学这面金字招牌。

倘若朝廷的取仕途径不再局限于儒学,其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自会一落千丈,顺理成章的,作为儒学圣府的孔家,也将随之衰落。

因此,当宋瓒摆出恭谦姿态,再三相求时,孔希学心中已然动摇,出面自然是要出面的,但前番吃了这些读书人的亏,这次可不能答应得太痛快,得矜持一点。

“维系儒学传承,我孔家责无旁贷,然此事干系甚大,尚须慎重思量,宋公子,恕本公暂不能给你答复!”

揣手揖了一礼,孔希学既没回绝,也没立刻答应,但他的态度,较先前确有回缓。

宋瓒心里虽然着急,但却不好再催促,只能站起身,拱手道:“如此,晚辈明日再来拜会,望圣公看在儒家传承的份上,尽快作出决断!”

他躬身一礼,随即转身而退。

看着宋瓒背影,孔希学眼眸微动,嘴角已扬起得意幽笑。

“此前推广简化字拼音时,你们这群人对我孔家大加鄙弃,如今到了生死关头,不还得乖乖上门来求?”

正自得意呢喃,从正殿侧门处,却传来个清亮的声音:“父亲,这人是谁,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孔希学嫡子,孔讷。

孔讷虽然年轻,却聪慧机敏,被曲阜老少夸赞为少年英才,也早已被视作下一任衍圣公的不二人选,平日衍圣公府的日常事务,也多是他代父处置。

面对如此聪明能干的儿子,孔希学自然不会隐瞒。

“此人乃是京中中顺大夫宋濂长子宋瓒。”

一听宋濂名号,孔讷登时一惊:“景濂公,他可是当朝大儒,孩儿记得前年去京城时,景濂公还拜会过父亲呢!”

“不错!”

孔希学点头道:“他派长子过来,是想劝为父出面,劝陛下放弃国子学改革!”

“国子学出了何事?”孔讷眉头一皱。

孔希学自将事情原委道出,最后说道:“虽然上次他们做得不地道,但此事关乎我儒家传承,看来为父还是要走一遭啊!”

听他这口吻,显然对此事甚为上心。

孔讷眉头微蹙道:“父亲打算进京面圣谏言吗?”

孔希学仰头深叹口气道:“我孔家是儒学砥柱,此番若不出面,岂不有负圣人血脉?”

“可是陛下态度鲜明,显然是极支持改革的,父亲此时反对,岂不招惹圣怒?”说话间,孔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一听这话,孔希学犹豫了。

上次在京城之事,他可还是记忆犹新,若是自己这次又和陛下唱反调,说不定这衍圣公的名号真要被南孔拿走了。

孔讷思索片刻,又道:“陛下虽未严惩朝臣,可依孩儿看,他此刻是在观望情势,想看看究竟哪些人敢跳出来反对,若父亲这时跳出来,只怕要成为出头鸟,被天子逮个正着,到时候……”

孔讷虽然没有明言,但孔希学还是听了出来,可是儒家这边,一时之间,孔希学是两边为难呀!

“父亲,宋濂他们话说得倒好听,倘若他们当真反对得那么坚决,可学当初钱塘公一般,然而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让父亲出马,若是事成了,大家自然都相安无事,若是事不成,反而惹怒了陛下,到时候陛下的怒火就只能让我们孔家来接了。”

孔讷的态度已十分明显,他不赞成孔家出面。

当初朱元璋想要把孟子圣像移出孔庙,钱塘为此可是赌上了性命。

听完儿子的话,孔希学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决定,但依旧有些不甘心道:“当真任由儒学没落了?”

孔讷眼眸一凝道:“父亲莫要忘了,上次之事,陛下已经对我们北孔敲打一二了,若这次再招惹圣怒,只怕就不是敲打那么简单了。”

想到朱元璋的雷霆手段,孔希学骇得脸面色一寒。

孔讷继续道:“再说儒家即便没落,我孔家未必就没有出路了!”

孔希学正自惊骇,闻听这话,登时又是一惊道:“此话何意?”

孔家与儒学牢牢绑定,若说儒学死了,哪家受牵连最大,毫无疑问便是孔家。

孔讷却幽然笑道:“父亲莫要忘了,我孔家正大力推行简化汉字和拼音,对陛下尚有用处呢!”

孔希学哀叹一声:“可我们毕竟是孔圣后人,倘若儒学没落,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父亲!”

孔讷恨铁不成钢般跺了跺脚,咬牙道:“时代已经变了,我们孔家若不能顺应时代发展,迟早要被抛弃的,当下是朱家王朝,想顺应时代,就必须要跟紧天子的步伐!”

相较于一脸哀苦的孔希学,孔讷的神情显然更冷练睿智。

孔希学悠悠一叹,终是点了点头。

……

头遭上门没得到肯定答复,宋瓒失望不已,好在孔希学的态度似有好转,看情形再考虑考虑,便会答应。

宋瓒焦急难耐,第二天一大早,便又登门造访,到了大门口递上名帖,很快便有门人前来迎后。

同样是宽大门庭,同样是三道屏风门,但这次他被引去的,却并非孔家正院大堂。

穿过左侧庭院,宋瓒被带到了稍次一点的二堂,这规格待遇,似乎降低了一格。

好在宋瓒此刻心焦难耐,也不在乎这点待遇,他只盼尽早见到孔希学,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

但……

等了许久,仍未等到人来。

宋瓒急得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堂下走来走去。

独自踱了许久,终于听见大堂内门传来脚步声。

宋瓒登时大喜,忙拱手迎了上去:“圣公,您思虑得……”

正笑脸迎向前,可当看见那内门走出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住。

“你是?”

走进堂中的并非孔希学,而是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笑着拱手:“在下孔讷,乃是衍圣公之子,宋相公有礼了!”

宋瓒一听这名号,立即想起这孔家嫡传,印象中,两年前他还曾在京城城门外见过这人,只如今两年已过,当初的少年郎已然长成,模样稍变他倒没认出来。

“原来是圣公嫡传,孔公子大名传扬在外,今日一见果真英睿不凡!”

宋瓒心中好奇孔希学为何不来,可当下孔讷抵到跟前,自得寒暄两句。

孔讷倒也客气,与他好一番热络攀谈,宋瓒却没功夫耽搁,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回正题:“却是不知,圣公何时到来?”

听宋瓒追问,孔讷这才郑重拱手道:“说来不巧,昨日家父会客之后,回来便精神不振,请了大夫一瞧,竟是感染风寒,现如今,家父病重不起,实在不能出来会客,还望宋相公多多包涵!”

“病重?”宋瓒傻眼了,昨日孔希学还生龙活虎,怎么今天就病重不起了?

再说了,亲爹病重,这孔讷脸上全无半点哀色,这可能吗?

想也知道,孔希学拒不见客,是委婉的拒绝了。

宋瓒大是不解,昨日孔希学还态度回缓,为何今天又翻脸不认人了?他倒是想问,可看那孔讷一脸“送客”模样,想也知道对方绝不肯如实相告。

一时间,宋瓒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回去交差,承认任务失败?

他不甘心。

可若不回去,就只能大闹衍圣公府,死活都要逼孔希学出面了,但这里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在这里闹事,不是自寻死路吗?

到时候自己脸面丢尽不说,还得连累自家父亲为天下读书人唾骂。

慎重思虑片刻,宋瓒的脸色已如死灰般难看,他叹了口气,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宋某便先告辞了,还望圣公病体早愈,引领我儒家再创辉煌!”

虽已承认失败结局,宋瓒仍在话中留了寄望,给自己徒留一个念想,虽然他也清楚,这念想无非聊以自慰,对方已打定主意再不出面。

……

宋瓒灰溜溜回了京,孔家不愿出面的消息,很快便在朝臣中传扬开来。

宋濂等人也没了办法,再无力阻挠国子学改革。

好在,朱元璋下手还不算太狠,当下改革只局限在国子学中,并没有推广开来,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次改革与科举有什么关联。

儒家官员们忍了下来,这场风波终于在朱天子大获全胜中,宣告终结。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已到九月。

九月的应天府已有了些凉意,然而此刻的陆羽府中,却是热火朝天。

后院中,陆羽满脸焦急,正揣手惴惴来回踱步,每走两步,他都要扭回头去,朝着自家屋舍里焦急张望。

自他视线方向的卧房中,不时还传出女人凄厉的哭嚎声。

徐妙云产期已至,此刻正在生产,这女人生孩子,犹如鬼门关里走一遭,陆羽焉能不急?

“哎,怎么这么久?”

等待的煎熬将时间拉长,短短大半个时辰,陆羽却好似熬了小半辈子。

自穿越后的种种记忆,幻灯片般在他脑海中回放,叫他有恍如隔世之感,若这孩子生下,他在大明就当真有根了,再不是虚世浮萍。

“菩萨保佑,如来保佑,玉帝保佑,上帝连带那真主阿拉都来保佑!”

头一遭这般焦急,他将能想出的仙神通通念了个遍。

看到陆羽这副慌张模样,一旁的徐达忙走过来,拍了拍他肩头道:“贤婿莫急,妙云身子素来康健,想来能顺利生产。”

虽在宽慰陆羽,可徐达此刻紧张得眉眼都凝成了麻花,也不见得轻松多少。

原本徐达正在北平练兵,得知爱女产期将近,他特意请假赶了回来。

陆羽叹了口气道:“生子乃是生死大事,便是妙云身子再好,终要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啊!”

不说这时代卫生条件不达标,便是后世那般发达医学,也偶出现难产状况。

翁婿二人都清楚此时乃是人生难关,彼此心绪难宁,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得住。

二人便也不再开口,只阴着脸来回踱步。

“先生不必担心,师娘他定会平安无事。”

在二人身后,却另有一个年轻人守在门口,乃是朱橚。

朱橚素来喜好医药,平日里在太医院跟着陈君佐学了不少医术,虽年纪不大,但论起医术来,在太医院也是首屈一指的。

看到朱橚那稚嫩却坚毅的面孔,陆羽稍稍宽心,随即问道:“那东西可带来了?”

朱橚忙点头,从背后取过药箱,将箱中一个火钳模样的东西展示出来。

那物事模样奇怪,说像火钳,可只有后端把柄是钳子模样,前端却是分叉的两个椭圆银圈,组合在一起,活像是火钳上装了两个镂空铁扇。

这东西,便是朱橚的独家发明——产钳。

朱橚的产科知识,包括手中这独家发明的产钳,其实都与陆羽颇有关联。

前几个月,陆羽无意间向太子朱标透露其爱妃难产之事,叫朱标忧心不已,自那之后,朱标三天两头便往太医院跑,向太医询问破解之道。

而朱橚整日窝在太医院中寻医问药,自然也得知此事,本着对自家兄嫂的关照,朱橚便开始研究起女子难产之症。

翻遍太医院中相关书籍,又将诸太医请教个遍,朱橚仍不满足,竟又跑到陆羽家里,询问诊治难产之法。

陆羽虽对生孕之事所知不多,但架不住后世社会信息技术发达,各种碎片化的信息都有,因此,他便将所了解的生产之事告知朱橚,经陆羽提点,朱橚才研究出这产钳。

此物对于难产颇有帮助,因此今日徐妙云生产时,陆羽便将朱橚找了来,以防出现意外情况。

“殿下,你可吩咐好了那些女医官,可得随时准备着,最好先将消毒工具都准备好,万一……”

陆羽正自叮嘱朱橚,却忽听身后那卧房中,传来极是凄厉的一声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