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260章 新历亦从始皇起

不出朱翊钧的意料,朝堂上并没有对皇帝的这番动作产生多大的反应,因为群臣还在议论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经过数年苦功,朱翊钧期待已久的全新历法终于成功出炉。

其实如果只是修订一套更加精准的历法,完全可以在几年前就早早修订成功。

因为大明在这方面,相当的“懒惰”。

从两汉至今这一千多年,平均几十年就有一次历法上的重新制定,一个王朝内往往要制定出几套不同的历法,两宋更是一口气推出了接近二十套历法,往往十几年,乃至几年就会换一次。

唯独大明,一直沿用元代的《授时历》直到如今。

一方面是《授时历》确实很精准,远超之前的历法质量,几百年都能凑合用,没有太大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大明过去对于天文的研究压制过了头,将皇权和天象联系到一起之后,严禁普通人研究,自然难以发展起来。

朱翊钧则与之前历代先皇不同,在这方面极其重视。

为此,钦天监被改组重新命名为了观天署,内部机构也进行了调整。还仿照元代郭守敬编造《授时历》的经验,在全国各地建设了十几座天文台,派人在天文台每夜坚持观察星象,绘制星图,积累了大量观测数据。

全新的历法彻底抛弃了过去的宇宙学说,将地球视为球体,确立经纬度的概念。就连行星椭圆的运行轨迹,太阳只是在椭圆其中一个焦点等朱翊钧提出来的新兴理论,也被引入其中。

对此,朱翊钧只能对开普勒说声遗憾了。

他都在心里思量过,如今的小开普勒不过十几岁,将来可以将他这类科学天才招募到大明,发光发热。

就算拿不到发现行星三大定律的历史贡献,凭借他的才能,说不定还能研究出什么别的东西。

以积累了几十口大箱子的实际观测图纸为基础,使用全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宇宙,再佐以数学公式总结验算。

结合了朱载堉和利玛窦等几十名中外天文学者的智慧精华,最终方才汇聚成一本历法册子。

哪怕以朱翊钧后世的眼光来看,也挑不出来任何错误。

单说这本全新的历法,其先进程度,已经超过了三年前教宗格里高利十三世颁布的《格里高利历》。

《格历》其实就是后世通行的公历,也叫阳历,但是并不完美,在原理上只考虑了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视运动。月份的天数不规律,也不考虑月相变化。

而且就连历日,也不能够和太阳高度进行对应。

这就导致一个普通人只看太阳月亮的话,完全无法确定今天到底是哪一天。

不利于农业指导。

在这个时代,农业才是一切的根本。

哪怕朱翊钧也不敢轻视。

阴历则是参考了月亮,中亚,中东星月教的国家大多采用阴历。好处就是只看月亮阴晴圆缺的变化,有经验者就能确定这是每个月的具体天数,最多相差一两天。

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是极其精准的办法了。

是计算月份是最好的历法。

但是也有缺点,就是特别复杂,要借助节气辅助。

如今制定的这一套全新历法,是阴阳合历,以最适合纪年的阳历为基准,辅佐适合纪月的农历,虽然比公历要复杂一些,但是能够两者兼顾。

有些时候,不是越先进越简单的越好。

大明的国土太过辽阔,要指导这么庞大的国家,以亿为计的农民耕作生产,哪怕历法复杂一点,也是很有必要的。

其实在后世生活的时候,相对比只有在过节和生日时才会想起来的农历,他反而对《格里高利历》,也就是公历更加熟悉。

如果等《格里高利历》,直接拿过来就用,对他这个皇帝而言,是最为轻松的。

但是经过慎重考虑后,他仍旧选择了发动国内的人手,自主创新,制定出一套大明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全新历法。

就是因为这一套历法的缺点实在太多,《格里高利历》中还有很多不科学的人为干扰因素。2月为什么日子最少,7月8月连着都是31天等问题,都能追溯到两千年前的罗马头上。

当初罗马制定《儒略历》的时候,以单双月交替大小,一月31天,二月就是30天,如此依次排列。

但是发现每年都会因此多出一天,一年变成了366天,只能找一个倒霉的月份减少一天。

恰好当时按照罗马习俗,2月处决犯人,不吉利,于是2月就成为了倒霉鬼,只有29天。

等到后来奥古斯都当政的时候,为了纪念自己的功绩,元老院决定以他出生的8月命名,也就是后来的august。

但是8月只有30天,配不上皇帝的身份,于是又从2月拿出一天,补给8月,变成28天。

结果8月成了31天的大月后,789连着都是大月,又觉得不便,改成了9为小月,之后在大小交替……

可以说,这种制定历法的逻辑,一点科学精神都没有,与自然天候也扯不上关系,纯粹的人为政治因素。

唯一的好处,就是2月上班的时候,天数少,更容易拿到全勤奖。

至于其他的缺点,就像马车屁股影响了道路宽度、影响了火车轨道宽度,进而影响了火箭大小一样……

欧洲已经接受了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成为了一种传统。

哪怕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不便,也已经习惯,懒得再改。

就连格里高利十三世重修历法,都没有把这些改掉,可见传统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对此,朱翊钧本人都深有体会。

键盘qwer的排列组合经过科学家们的研究之后,发现并不是用来打字的最佳排列方式。也有一些人研制出来了理论上更加科学跟手,输入效率更高的键盘排列。

但是那些排列方式都太过小众,始终没能撼动传统键盘的地位。

历法也是一样,再等到几百年后的时候,由于欧洲强势殖民全球,全世界大部分国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一套历法,中国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是在接受了公历的同时,没有完全丢弃农历,用来辅助。

就算不完美,大家也会凑合使用。

但大明完全没有必要接受这些约束。

如今大明,才是站在世界的最高峰,引领世界的发展,哪怕欧洲率先开启大航海,在朱翊钧的引导下,大明也已经逐步跟了上来,没有落后。

因此,只要不像满清一样,被坚船利炮轰开国门,被迫接受欧洲的条约,种种规矩,大明就完全没有必要接受他们那一套。

更何况,朱翊钧在让朱载堉等人修订历法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添加任何迷信元素,强行和五行五德之类的东西搭配在一起。

他敢拍着胸脯的说,这套历法,才更有规律性,更好的历法。

不止如此,朱翊钧还打算在将来大明日月旗帜插遍全球的时候,将这一套全新的,更加科学的历法推广出去。

或许等到千百年后,全球人接受的就不再是《格里高利历》,而是他制定的这套历法。

未来的人们将会记住,规范影响了每个人日常生活的历法,源自他这位万历皇帝!

在这一点上,朱翊钧并不打算退让,傻傻的等待《格里高利历》影响全世界。

《格里高利历》代表着十字教文明,将其他文明的智慧结晶都强行摧毁。

而朱翊钧命人指定的这一套历法,则代表着更加宽容的大明。

因此,在历法成功制定出来之后,就出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该给这个历法起一个什么名字?

新的历法推出之后,当然要取一个新的名字。

上古黄帝历、夏历以来,每制定出一个新的历法,都会取一个新名字。

朱翊钧倒是想要省点麻烦,直接用“大明历”这个名字。

简单直接,与夏商周、以及春秋各国历法一样。

但是好名字都被狗起了!

金朝开国之后,就制定了《大明历》,用了五十多年后重新修订,又换成了《乙未历》。

除了金朝,秦汉以来一千多年同样没有闲着,占据了不少好名字。

尤其是在唐宋时,历法修改最为频繁。

一个原因是当时的天文理论进步的很快,各类仪器也变得更加发达。后来元朝能够修订出在当时极其先进的《授时历》,就是源自两宋的天文基础。

当发现天文观测的结果与历法出现较大差异之后,自然成为改动历法的第一推动力。

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历法作为观测上天的知识总结,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

新朝初定,往往还会更改正朔,也就是每年到底几月才是正月。

夏以十月为正月过年,商改为十二月,周变成十一月……

直到汉武之后,才觉得改正朔太麻烦了,干脆只变历法,改年号。

唐代之前,中原政局不稳,隋朝统一的时间太短。哪怕等到唐太宗上位,也没有忘记南北朝分裂,朝代频繁交替的历史。

为了巩固统治,他以及之后的唐皇大多将地方州县是否遵守中枢制定的正朔历法,视为臣服还是叛乱的一种标准。

每年都会按照历法制定历书,派人送到各个州县。

正好可以顺便了解当地州县的具体情况。

周边的藩属也是一样,普通藩属小国,底蕴不足,单靠自己没有能力制定出一套适合的历法。

所以在臣服中国之后,就会采用中国的历法,作为一种表达恭顺态度的标志。

只不过并非朝廷直辖的藩属,就得不到年年都能被授予历书的赏赐。

而两宋频繁修改历法,也是因为没有实质上一统中国,要和辽国争夺正统,向其他周边小国证明实力。所以辽国改一次,北宋就改一次。等到南宋实力更弱,更要在这些地方做文章。

大明继承了

当时尚属先进的《授时历》,又几乎做到了古时疆界的极限,皇权稳固,没有这种政治需求。

但是洪武时依旧把《授时历》改成了《大统历》,其实只做了细微调整,除了名字变化之外,其实大部分都没有变动。

但是在朱翊钧的改变下,大明不能只看东亚一隅之地,而是要放眼全球,名字更不能太过随便,点兵点将那般投骰子选字。

哪怕不知晓皇帝内心真实想法的朝野群臣,也知道历法的重要意义。

名字不是随便能取的,他们知道术业有专攻,自己无法在之前的修订历法中出力,就在这个时候努力表现。

一旦自己取的名字被皇帝看中,自然而然也算参与其中。

因此,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倒让诸多臣子互相争论不休。

说起具体的研究方略,其中较为高深的数算公式,鲜少有人懂得。就算有心参与,也没有多少让群臣发挥作用的职位。

哪怕朱翊钧提升了技术型官僚的地位,提高了待遇,但是在传统官僚的眼里,依然不是正途。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大部分官僚都只想当治人的劳心者,不愿出力,瞧不起技术工种。

至于那些每天都要熬夜,在天文台观测星星变化,常年伏案,研究计算公式的观天署的,都是劳力者,被人所治。

再加上过去为了成功科举及第,几十年的人生都消耗在了四书五经,经义文章上。往往三四十岁,才有资格登入朝堂,已经是中年人的他们,就算再聪明的大脑,都难以接受新的知识。

众多臣子中,只有极少数人没有拘泥于过去。

这正是朱翊钧改革科举,重新调整晋升方式的一个重要原因。

哪怕如今的官僚大多还是这种观念,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逐渐发生变化。

但是在起名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够引经据典,起上一个听上去不错的名字,给出很有道理的理由,仿佛不用他们起的名字,就是皇帝昏庸。

群臣意见并不统一,最后还得朱翊钧这个皇帝亲自拍板。

就因为这个事情,朱翊钧足足看了一个月的奏疏,已经看的内心疲累。

又纠结了几天,作为一个起名困难症患者,朱翊钧干脆摆烂,将名字定为了极其朴实的“新历”。

这是一部全新的历法,不包含其他的含义。

对于皇帝的任性,就算臣子们无可奈何,但是内心深处,都松了口气。

自己的提议没有被采纳当然可惜,同僚的其他提议若是成功,才更让人痛心。

吵吵闹闹的敲定了新历这个名字之后,朱翊钧又向群臣抛出了一个新的议题——大明推出了这套新历之后,中华几千年,又该采用何种新的纪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