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京城乐，不思草原
过去的草原，弱肉强食，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青壮年兴盛期间，可以搏上一搏，吞噬别家，壮大自己。可是等到自己老弱的时候，就没有了拼命的力气，只会被别人侵蚀鲸吞。
满清时回归了祖国的土尔扈特人，就是在明末的时候受到准噶尔部的威胁，才迁徙到了更西方。
哪怕是几家万户大部落，也不代表就能真正的长久。
且不提各大部落之间，也存在着冲突斗争，以及过去他们与大明之间战争带来的损耗。
单纯蒙古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带来了极大的随机性。
一场大瘟疫，一次大雪灾……
哪怕是草原上最为强盛的部落，也有可能因此遭受重大打击，一蹶不振，之后让周边的部落趁机崛起，夺取他们的地位。
这还没算上部落内部之间的权力斗争，导致的分裂……
对于绝大部分的部落首领们来说，他们已经从与大明的合作中享受到了富足安宁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这种生活稳固的延续下去。
因此，朱翊钧仿照西南土司，结合后来的盟旗制度，给蒙古施加的约束，也是一种保障。
官职、部落、领土，从此以后就可以世代传承下去，只要不犯下大错，哪怕一时倒霉遭遇了些许坎坷，也能够在朝廷的支持下熬过去。
草场划分明确，从此以后其他部落，不能随便再欺负自己，惹事找麻烦。内部的继承，也能够更加的稳固有序。
代价无非是需要压制自己不切实际的野心，别再妄想重现成吉思汗那样的事业。
蒙古和大明对峙了两百年，大部分时候都没讨得了好。
就算之前嘉靖朝俺答占据战略上风的时候，也只是成功劫掠了几次，可是大明一样会出兵报复，让他没办法安定下来，享受生活。
至于其他更加恶劣的——土蛮汗全家已经给大家做出了榜样。
而不服大明的西北永谢部，在侵袭了青海之后，也遭到了大明的重拳出击，同样没有好下场。
到了这个份上，至少如今这一代南蒙古首领，都没有了再度挑衅大明的心思。
至于向大明皇帝臣服所需要克服的心理障碍，在宰桑兀汗被杀，北元汗廷都被消灭之后，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俺答做了一个好榜样，他在和隆庆和议之后，就受封为大明的顺义王，哪怕俺答仍旧保持了足够的独立性，至少给了众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当年全蒙古实力最为强大，威望最高的俺答都是大明的臣子，其他比不上他的部落首领，哪有什么矜持拒绝的资格？
只有继承了北元法统的土蛮汗，才会自持身份，坚决和大明作对。
所以朱翊钧即位开始经略蒙古，捣巢重创了土蛮的部落之后，风向就已经开始改变，兀良哈的董狐狸等原本就曾经受封于大明，有着臣属关系的部落，再度捡起了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官帽。
其他不曾受封的部落首领，也有很多决定接受大明的册封，开始往来贸易。
延续至今，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他们习惯了在脑袋上面，多一个大名臣子的头衔。从都督之类的官职，变成宣威使、安抚使等官职，无非是更加规范，更成体系。
就算稍微多了一些义务，也不是大问题。
而且来到了京师的各部落首领、代表，对于大明的繁华又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
他们过去生活在草原，游牧而居，就算部落首领能够喝酒吃肉，镶金带银，可是住的还是蒙古包，烧牛粪取暖。等到冬季严寒的时候，还是会被寒风吹得皮肤皲裂，彻骨生寒，几乎每个人都有关节炎风湿病。
只有俺答修建了城池，日子过得比任何一个首领都要舒坦。
但就算俺答的归化城，也远远不如京师繁华。
各部落来人聚集京师的时候，就已经是深秋，为了制定出一套更加适配南蒙古的制度，让他们更深刻的感受到大明的实力，这些人干脆就在京师过了冬。
纬度相差带来的自然变化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京师的生活环境，与草原上的生活有着云泥之别。
他们居住的院落，都是近些年全面修缮京师时建成的新建筑，卧室内都有砖石泥土砌成的炕头，等到冬天一到，烧起炕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而且灶火在厨房，屋内一点火星子都没有，让人只想窝在舒服的屋子里，不出去。
至于其他的衣食住行，更是远超他们的想象。
大明边关就算是与蒙古展开了十年的稳定贸易，依然有很多货物是他们的所未见。但是京师聚集了全天下的精华，应有尽有。
在大明与欧洲的海贸逐步加深之后，这句话就更加名至实归了。
只要肯花钱，他们过去能够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东西，全都能够买到。
美丽精巧的物件器具，不同
口味的美食美酒，与众不同的享受……京师对他们而言，仿佛一个美梦，一个能够让人沉迷其中，不愿醒来从中离开的美妙世界。
等到过年的时候，全城各处张灯结彩，更是一片令人炫目，震慑人心的绝美景象。
蒙古人也过年，汉人叫春节，他们叫白节（希恩吉尔）。忽必烈的时候采用了汉人的历法，因此蒙古人的白节，在那之后就与汉人的春节重合。
过节的时候要吃羊肉，烙大饼，一些深受大明影响的部落，也开始学习包起了饺子。在元旦之际互相馈赠白色的物品，穿着白色的衣服，祝贺吉祥如意，幸福安康。
还会举办赛马、聚餐、歌舞等种种活动。
但是对比蒙古人在过白节时的活动，京师明显高了不知道多少层楼。
国库已经很是丰裕，所以朱翊钧也与民同乐，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太过节省。他自己出资，雇佣了几个戏班子在京师连番演出，供百姓免费看戏，也让人制作了不少花灯和烟花炮竹。
这些都不是专供皇帝享用的，京师的百姓能够欣赏，蒙古人同样也能。
砰！
砰！
最开始听到炮竹声响的时候，蒙古人还以为是哪里开炮作战，被吓得纷纷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惹得一时发笑。但是在熟悉之后，就已经恢复了镇定，开始欣赏起天上的烟花。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在草原上根本享受不到的。
朱翊钧深知拥有先进生产力的世界，对于落后地区的人们能够带来多大的冲击力。永乐时期，那些番邦小国国王连王位都不要了，只想在南京居住，就是一个例子。
因此他在做出规划的同时，也允许受到大明册封的这些部落首领，在京师长住下去。
此间乐，还思什么草原？
先让人零门槛的体验一段时间，感受到京师生活的美好，再提醒他们，后面是加入朝廷体系的大会员才能享受的内容……
以大部分部落的实力，他们都不可能模仿俺答，在草原上修建一座大型城池，就算建成了，也远远比不上京师繁华。
因此，接受这套全新的制度，同时就能得到在京师生活的入场券。
对于部落首领，也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这一招，其实也是向满清学习的，他们用这种手段，让大量蒙古王公居住在京师，把草原上聚集得来的财富，全部消耗在京城，同时还让他们放松了对各自部落的管理。
首领不管事，朝廷自然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深入草原事务。
哪怕目前朱翊钧并不打算打草惊蛇，先让蒙古各部落尝尝甜头，至少这种方式，已经得到了后世的验证。
因此，这一套制度，无论是对于大明而言，还是对各个部落首领，在明面上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长远来看，等到他们习惯大明的统治管理，就会逐步与西南一样，被改土归流，将权力收归中枢，但这是几十年，甚至数百年才会慢慢做成的事情。
至于伴随着人口繁衍生息，各部族草场不堪重负，又不能像过去一样通过各式各样的战争大量消耗的问题，同样不是此时的人们需要考虑的。
朱翊钧倒是早就思考过相关的问题。
哪怕稍微给宗教在草原地区多一点特权，也是利大于弊——只限于草原地区。至于在传统汉地，他仍旧坚持对各类宗教保持打压控制的态势，允许存在、传承，而不是过于兴盛。
除此之外，蒙古成为大明的明确臣子之后，也要肩负起一定的军事义务。
在元末的时候，就有蒙古人投明反元，事至如今，还有哱拜这类从草原南投，转过来与原本部落作战的蒙古将领。
因此，对于这种要求，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反对。
只不过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大明接下来还会有众多对外战争，有的是从各部落中抽丁建军，出血卖命的机会。
就像是辽东的女真部落，在受到了大明的深度控制之后，已经组建出来了一支部队，之前在征缅打东吁的时候，没有启用，就是为了用在将来征服日本的战争中。
日本虽然是海岛，但是在登陆之后，环境气候更适合北人作战，更能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而不是花费大力气送到南疆，消耗朝廷的粮食和运力，还不一定能够适应当地的环境，反而成为拖累。
蒙古臣属军，同样可以在日本战场上发挥作用。
当年忽必烈两次征伐日本失败，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洗刷祖先的耻辱。
这些年来，大明一直都在做着对日作战的各项准备，在朱翊钧对历史的影响下，织田信长没有遭遇本能寺烧烤大会，但是他一统日本的步伐，也被大大拖累。
在大明的帮助下，反信长的大名们坚持的比历史上更加持久。
不过大明的帮助并非无偿，日本的金银铜之类的贵金属，都在源源不断的大量涌入大明，在近几年压过了欧洲海商带来的美洲白银，成为了大
明的第一大贵金属供给地。正是在这些天量的海外金银铜的支撑下，大明的货币变革，才能有效推行，让国家的经济有序增长。
日本矿藏众多，南洋同样不遑多让，而且欧洲海商们每年带来的白银，似乎一年都比一年多……
在这种每年涌入本土的海外贵金属，都在不断增长的预期之下，大明国内的各项资产，有着上涨的趋势，而且经济发展得好，投资产业，发展商贸的利润也在不断提升。
正因此，继续将金银都埋藏在土地里，熔铸成种种器具，佛像，就是一种每年都在贬值，利益受损的行为。
这又刺激着各地的大族，将自己手里积攒的大量白银铜钱，投放到市场。哪怕不是全部投放，也能够形成正向循环。
在目前的欧洲、中东、非洲、印度、日本等地还有很大的市场等待大明去投喂。大明只需要不断的增产扩产，制造出来的商品，就能够自然而然的找到买家。
至于未来这些市场被填满，导致大明产出过剩，引发经济危机，影响全球，都是遥不可及的未来之事了。
如果日本能够永远持续大名混战，金银外流的趋势，朱翊钧倒是可以不去攻打，只采用经济掠夺的手段，将军力用来其他地方。
但是让人可惜的是，反信长的各地大名过于拉胯，即便在大明的支持下，他们也只能拖延信长一统的道路。
历史已经证明，一个分裂的日本，无需在意。但是只要一统，他们就会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