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239章 南孔替北

一考虑到未来孩子们的发展,朱翊钧就暗自庆幸,自己幸好穿越到了一个寿命不短,在任时间很长的皇帝身上。

如无意外的话,他不至于像汉和帝、宋哲宗们一样英年早逝,导致许多改革变动还没有成功收尾,就被迫中断。

他也拥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未来子孙的成长。

而不是早早撒手人寰,在教育未来皇帝的时候,只能继续沿用老办法。

听父皇说了一阵半懂不懂的话,小孩子打了几个哈欠,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梦乡。

见儿子如此,朱翊钧不禁莞尔。

长子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没有正式启蒙,读书习字。他只是听人讲故事,最多知道尧舜禹、夏商周这些东西,但是很难理解这些具体代表了怎样的意义。作为皇帝,又要从中学习什么,恐怕要等到很多年后才能真正明白。

也正是因此,朱翊钧才把儿子当成了一个树洞。

否则他所说的这些东西,过于惊世骇俗,说不定就会引起朝野的一些动荡。

普通平民说这类言论,可能会被人当做是一个狂悖之士,付之一笑。也可能会引来一些有识之士的认真思考,总结历史规律。

但是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整个国家,哪怕随口的几句感慨,可能都会在事后被无数人猜测,皇帝说这些话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进而引发种种不必要的行动。

尤其是这种王朝兴衰的话题,很容易被有心人特别关注。

正因此,作为皇帝,已经长大了的朱翊钧越发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确认儿子睡着以后,朱翊钧唤来宫人将小孩子带回卧室好生照料。他则是闲庭漫步,思考关于近日京师的风波。

衍圣公孔尚贤获罪被带到了京城,其带来的影响不比对于会试名额的地域分布,以及科举分科、教材改革的影响小。

数月以来,几件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让人应接不暇。

虽然这是朱翊钧为了分散大臣们的注意力而有意促成,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就连他都感觉到对于局势的掌控,有些吃力。

朝中的大臣们虽然还在争执科举相关的细则,但是在孔尚贤被除爵之后,仍然有许多人选择为他求情,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很多人都觉得,衍圣公确实是犯了错,在曲阜惹了众怒,是该被处理。皇帝就算再生气,抓到京师,走个流程。公开申斥,罚几年俸禄,差不多就算了。

毕竟是圣人之后,享有特权,与普通平民不同才是应该的,不该被受到除爵这么严重的惩罚。

而且就算是除了爵,也应该只诛首恶,放过其他。

整个孔府上下,几乎都被朱翊钧派遣的人手查了个底朝天,就像是当初海瑞清查徐阶一样。这消息刚一传到京师,就惹来了不少非议。

就连原本的中立派也觉得,皇帝的处置过于严重了,没有必要。

孔尚贤是犯了错,虽然因为彩票的关系,牵扯到了几桩命案,却没有严重到当年孔弘绪随意滥杀人的程度。孔弘绪的结局都只是除爵,贬为废人,这孔尚贤就应该比除爵轻一些。

朱翊钧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衍圣公算不上好人,但他懂得审时度势,过去来京师朝见的时候,表现一直都恭敬有礼,给人的观感不错。就算欺负人,也是在地方上,受害者都是普通平民,或是一些小吏,根本没有为自己发声的渠道。

对于地方上小民的苦难,京里的一些大老爷们感触不深,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兖州府的百姓,才是最群情激奋的,尤其是近几年的彩民,他们早就听说,孔府肆意操作,多次作弊。把本该分给中奖者的银钱,全部塞进自己的口袋

有人因此发生争执冲突,结果就是受到威胁。敢奋起反抗的,闹得比较厉害的,往往就会消失于世,谁也找不到踪迹。或因为种种意外死去,再也张不开口。

其中有些事是真,有些则是流言在传播过程中人们的添油加醋。

可是对于没有中过大奖的彩民们来说,这些说法,百分百是真的。

我没中奖,说明一定有黑幕!

彩票不过几年时间,在核心的土地矛盾上,相关的问题更是不胜枚举。

为此,朝廷的官吏来到曲阜之后,兖州的很多百姓都跑了过来。有些人虽然是凑热闹,却让声势更加壮大。

只可惜,这种声势,只有在本地才能切身体会到。

只有少数极度厌恶衍圣公一家的,才会拍手称快,甚至觉得皇帝动手晚了,应该早早处理。或者是当年成化对付孔弘绪的时候,就该将孔府大力整顿。

对于这些给孔尚贤求情的奏疏,用不着皇帝来讲,他们自己就狠狠咬了过去,痛骂这些求情之人败坏法纪。

当年孔弘绪是犯了死罪,本该被砍头,念在孔圣人之后的份上,仅仅免死,所以除爵,去掉了冠带,罚他成为一个平民。

而不是说,衍圣公犯了错,就可以减罪。

成华年那一次是开了特恩,不代表如今还需要开特恩……

当然,他们立刻又会招来反击,认为想要重罚孔家的,都是无情无义,欺师灭祖之辈。

无论哪一个读书人,都会认孔子为先师。孔家是

祖师爷的后代,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就算有意要对付孔尚贤,大不了换成别人当衍圣公。

可是现在皇帝的意思,明显剑指整个孔府。

总不是真的要把衍圣公的传承彻底断掉吧?

就在众人的吵吵嚷嚷中,朱翊钧公布了后续的相关情况。

整个孔府,都要来上一场大清洗,好仔细清除里面隐藏的罪恶。

在孔弘绪之后,还能出现孔尚贤这种情况,就是因为除恶不干净,当年的成化过于心软,没有动用雷霆手段,以至于有人心存侥幸,大胆作恶。

至于衍圣公这个位置,朱翊钧是不打算再让孔尚贤的后人继续担任。

当初孔弘绪被罚,让弟弟临时接任,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让孔弘绪的后人重新拿走了爵位。

所以,干脆整个北孔都弃之不要。

朱翊钧在报纸上公开说明,孔子在宋时已经分成了南北两支,将其中的渊源与功过都说清楚。

这屡屡总出问题的,就是北孔。

而没有衍圣公封号,仅仅有一个“翰林院五经博士”世袭职位的南孔,在衢州的风评就好很多。

所以,朱翊钧决定从南孔里找出一脉,迁回曲阜老家,继承衍圣公的位置。

对北孔造成了惩罚,也没有完全废除衍圣公这一位置,避免激发更大的反弹。

许多人是读了报纸,才确切的知晓,原来按照长幼之分,衢州这一支南孔,才是正宗。在山东之外,孔子还有南方的后人族群。

而且北孔投降金元,在天下危亡的时候,继续作为衍圣公,享受很高的待遇,完全没有一丝孔子后人应有的作为。衍圣公为代表的北孔的种种操作,让他们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几乎崩塌。

在外人看来,不管是南孔还是北孔,实际上都是孔子的后人,相关的争议因此有所减少。

可是在朱翊钧和孔家内部来看,区别非常大。

孔子后裔分成南北两宗,至今已经差不多有五百年了。

关系早就淡的不能再淡,就算家庙也是曲阜一处,衢州一处。而且南孔衢州这处孔子家庙,由于南孔相对没有继承了衍圣公名号的北孔富裕,结果导致衢州的家庙年久失修,后来是请求了正德拨款,才改建了一座新的家庙。

除了都姓孔,都是孔子的后人,其他方面,其实已经相差很大。

在北孔看来,南孔都是外人。

让他们继承衍圣公的名号,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

就算表面低头,心里也难以接受、承认南孔踩在他们的头上。

说不定为了赶走南孔,还会生出许多事端,或者是时刻紧密监视,查找他们的错处。

这样一来,南孔一脉的衍圣公,作为外来户,就很难融入曲阜当地,与原本的孔氏家族打成一片。

孔氏内部斗争的越厉害,就越利于皇帝掌控曲阜附近地区。

当然,这只是一种未来的可能性。

哪怕南孔最后融入当地的北孔,朱翊钧也不怕。

趁着这一次的变动,还有不少获罪了的孔府族人要被迁走,这些空余出来的地方,都会被朱翊钧从外地找人安插,让曲阜不再只姓孔。

而且终于不会有人打着孔子的旗号,阻挠朝廷形势。

关于朝廷赏赐给孔家的学田、祭田等重要资产,整个兖州府的彩票业务,都会重新由朝廷直接掌握,只将其中部分收益交给新的孔府,用于对孔子的供奉祭祀。而且整个曲阜、乃至兖州府左近的土地,都要清查。

至于孔尚贤本人,被剥夺了爵位之后,沦为了一个庶

人。

朱翊钧不打算赶尽杀绝,孔尚贤确实没有犯下注诸如孔弘绪那样严重的罪行,没必要量刑太重。有几桩命案虽然涉及到了他,但是他并非主谋,不过是作为孔府家主,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最终决定,让他回到曲阜老家,监视居住。

作为导致这一次曲阜“大地震”的关键人物,本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嫉恨着他。就算将孔尚贤放归到了曲阜,恐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等到朱翊钧对于孔家的决定开始执行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南孔自不必说,他们能够重返曲阜,成为正宗,在许多人看来,有点几分宋孝宗的意味。作为太祖赵匡胤一脉的后人,熬过了百多年,终于重新登上皇位。

当然,自比为皇帝太过犯忌讳,刚刚看到了孔尚贤嚣张结果的南孔,都保持着低调,小心谨慎,只有一些好事者广泛传播此类观点。

而北孔之中,虽然有很多孔府之人受到了处理。但是孔子在曲阜的后人太多,早已“溢出”。

其实很多北孔一脉的族人,都只是普通的平民。除了在姓氏上都还姓孔,其实与所谓的衍圣公孔府没有多大的关系。

就像在宗藩变革之前的大明底层宗室一样,日子很不好过。

甚至有的还会落魄的沦为普通佃农,被所谓的亲族压榨。

当他们发现过去高高在上,犹如曲阜小朝廷的孔府轰然倒塌的时候,心里没有多少兔死狐悲的感觉,反而有着几分畅快。

当他们得知朝廷清丈土地,会按情况分发一定田亩之后,更是喜不自胜,成为了坚决拥护朝廷的忠诚派。

曲阜的衍圣公,作为儒家的牌面人物,爆发丑闻被皇帝处理。

收到此事的牵连,原本一些打着尊重传统等旗号阻挠科举变革的官僚,也都偃旗息鼓,让相关的变革开始顺利推行。

这让朱翊钧可以从中抽身,腾出大量的精力,继续处理其他的政务。

国家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要想管事,一天十二时辰连轴转都忙不过来。

还好,大明征缅胜利之后,外部环境还算比较平稳,周边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没有因此给他带来困扰,干扰到内部变革。

虽然中南半岛在战争结束之后,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地方之间的冲突,但是在朱翊钧看来,实属正常。只要将烈度控制在一定程度,也能够消耗各个部族的实力。

只要注意警惕,不要有部族做大,成为下一个莽应龙,生出挑战大明的野心,就足够了。

瓦解东吁王朝,重构中南半岛的秩序,已经完成。

但是想要维持这种秩序,就很麻烦了。

想要深入控制当地,单纯的驻军并不足够,而且花费太大,很容易陷入明初征安南,反抗此起彼伏,大军疲于奔命的情况。

需要大量的华人参与其中,成为当地族群中的一部分。

而大明的传统,安土重迁。

就连耕地太少,难以生存被迫出海的福建百姓,往往都会在出海赚钱之后,想办法重新返回故乡,更别提其他地区。

愿意主动远离故乡,前往缅甸附近地区长久生活的百姓,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