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230章 张居正的病

朱翊钧对于青藏相关补充,不无道理。

张居正略一沉吟,发觉自己之前确实想的不够全面。他正想多说些什么,忽然忍不住身子一僵,连连咳嗽几声,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先生可是身体仍有不适?”

朱翊钧见他这幅模样,面色浮现一丝忧虑,急切问道。

“老臣多谢陛下关怀。”

张居正忙站起身,行礼谢恩,之后却没有坐回原位。

朱翊钧见此,没有点破,而是状若随意道:“处理了半天的政务,朕也乏了,先生且陪朕散散步。”

张居正眉头紧锁,却没有拒绝。

两人没有走远,只在文华殿前广场慢慢踱步,聊些几句闲话。众小黄门在朱翊钧的命令下,没有在身后紧紧跟随,只是在广场周边等待皇命。

见边上没有了旁人,朱翊钧站住脚,看向依旧有些局促不安的张居正,视线略微向下扫了一眼,将声音放低了道:“先生身患之疾,朕已经有所耳闻……”

张居正登时耳根都有些发红,只因他得的这个病有些尴尬,是菊部常见的痔疮。

(张居正晚年得了严重的痔疮,有他本人的文献记载,放下面作者的话里,这个病不是作者瞎编的。)

他处于自身颜面考虑,他一直不曾与皇帝说过,即便菊部有恙,因为不太严重,即便发病了也只需稍作忍耐。如今却是因为年纪大了,变得更加严重,疼痛难忍,一不注意显露了行迹。不曾想竟然早就被皇帝发现,着实令人羞赧。

看到张居正微微点头默认,朱翊钧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俺答都能稍稍延长一点寿命,比历史上晚了几个月才死去。居住在京师,距离朱翊钧最近的张居正,更是能够享受到医学进步的好处。

而且朱翊钧有意的操纵之下,他的几个儿子科举接连高中,自己夺情引发争议,独自压制皇帝、对抗百官、劳心改革……等一系列严重影响到张居正身体和心情的事件都没有发生,许多隐患被提前消弭于无形。

不让他大喜大怒,也尽量减少了他的工作量。

朱翊钧甚至还在朝中推广了五禽戏,强令要求内阁六部的官吏,每天上午都做一遍,活动筋骨,锻炼身体。

以至于张居正的身体情况,哪怕已经过了他历史上去世的时间点,直到如今都还算健康,没有出现大的问题。

就像是高拱,高老头年事虽高,但是人老心不老,精力依然充沛,在老家定期讲学,阐述自己的施政理念。

若非朱翊钧觉得他都快要七十了,说不定还能继续留在朝中发光发热。

正常来说还不到六十岁的张居正,正值人生巅峰的时候,确实不应该因为急病而短促暴亡。

后世有种说法,就是因为张居正积劳成疾,常年久坐办公,生有痔疮。

民间有句老话,叫十有九痣,久坐之人,往往在中年之后都会患有这个难言之隐,只不过普通人的情况比较轻微,最多是便秘便血,菊部略微疼痛。只要控制饮食,调整作息,就能够得到控制,不至于越来越严重。

调整得当,甚至可以逐渐自然消解,重回健康。

即便是比较严重的,也可以通过手术割掉。

如今这个时代,不用刀,也有一种原始的手术治疗办法,就是用特制的药粉药条插入患处,等周围发黑,痔疮坏死脱落,就算是成了。之后就要静养休息,慢慢调理身体,恢复状态。

为了张居正之事,朱翊钧特意让人研究过如今的相关治疗手段,这类用药,往往都有毒性,用砒霜、雄黄等物掺和在一起,炼制成药粉药条,才能杀死菊部细胞。

由于过于生猛,这种药条又被称之为“三品一条枪”。哪怕在医学没有快速进步的过去,也是一种不能保证绝对安全的治疗手段。

一旦使用失误,就会血液中毒,造成肉烂筋断,患者肿痛难忍,血出不止而亡。

所以只有在极少数的医学书籍中,才有记载。

历史上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张居正多半是为了治疗痔疮,采取了这种治疗手段,因为医治的时候用药不慎,中毒而死。

原本朱翊钧还以为,在自己的改变之下,张居正的病情不会再度发作,所以一直都未曾和他聊过此事。

堂堂内阁首辅,如今的大明第一臣,也是有尊严的。

皇帝身为他的学生,主动聊这种事情,着实令人尴尬。

然而张宅近日多次延请京中的大夫乃至太医上门,频率异于往常

,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东厂、锦衣卫等机构在搜集到了相关的情报之后,都会总结呈交到朱翊钧的手里。

经过询问大夫,已经确认了张居正的病情。

当时朱翊钧就已经着手准备,要如何与他沟通,等到今日看到张居正的情况,朱翊钧已经明白,已经不是继续讳疾忌医的时候了,必须要开门见山。

俺答这种老熟人没了就没了,但是他可不想张居正因为这种小病而离世。

“先生须知,是药三分毒,药不能乱吃,不能乱用。朕听说如今想要根治此病,用的几种药中都含有大毒,先生持国之重,不能胡乱尝试。”

朱翊钧先是认真的告诫了一声,等到张居正有所回应,方才继而道:“不过先生不必担心,朕已经让人开始研制新药,或许很快就能有所收获。”

朱翊钧当初因为好奇,了解到张居正的病情的时候,就从搜索附带的文章中得知了几种清热解毒,消炎去火的中成药,对于治疗痔疮有着不错的效果,用的是金银花、麝香、大黄等几种如今都能轻易找到的常见药材。

于是他便让人按照这几种药材为基础,结合民间已有的方子,进行研制。

能否有效他不太清楚,总比用砒霜强得多,至少不会有害命的风险。

而且新药在研制出来之后,一定会在其他痔疮患者身上进行尝试,查看用药效果,是否有毒副作用等种种情况。

确保一切都安全无误之后,才会用到张居正的身上。

朱翊钧汲取了隆庆以及后来光宗红丸案的教训,在促进大明医学进步的同时,对于大明的制药、用药,也做出了一系列的规范。

尽量减少庸医毒药害人的可能。

听到朱翊钧的相关措施,张居正已经双目微湿。

一方面是内心感动,一方面是后面又疼了。

不过在制药成功之前,张居正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首辅一职。

对此,张居正并无不满,也没有觉得皇帝是在趁机剥夺他的权力,逼他离开。皇帝要是有这个心思,就没有必要让旁人离得远远的,特意与自己低声言语。

如此做法,就是为了顾及他的颜面,张居正岂会不懂?

要不然随便让人透露出相关的风声,自己就得主动乞骸骨,上疏致仕了。

更何况近些日子由于疾病的影响,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在处理国政的时候,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就像对于俺答之死的后续处理上,如果在过去,他本不会忽略了蒙古与青藏之间的关联,可是在病痛的干扰之下,一时糊涂,才忘记提及这一部分。

这种失误还好及时被皇帝发现,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若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给国家带来灾祸,可就万死不辞了。

正好,痔疮这个病最需要他减少工作,静养休息。

若是只是暂时请假,留在京里,恐怕还会有海量的事情需要他来解决。

暂时辞去首辅之职,致仕还乡,远离争端。

或许不用外部用药,也能够养好身体。

如今的变法革新虽然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但是一切都还在正轨,国家最近又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粮满囤,金满仓。太仓粟和周寺积金,都积蓄颇丰。

内阁又有潘晟这种同路人,可以在他辞去首辅之后,继续变革大业。

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经长大,表现的远比他当年所想象的还要出色,可以让他放心的离开。

“朕劝先生归乡修养治病,其实还有一层含义。”朱翊钧温声解释道,“三年一试,先生之子已经因为先生的身份,错过了三科,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只要先生回乡,令郎们参加明年科举,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张居正略一错愕,方才回想起来。

就在八年之前,长子张敬修即将参加会试,当时在京中引发了极大的风波,民间风议都认为,他这个当朝首辅,皇帝老师,朝中说一不二的重臣,肯定会给自己的儿子开后门,导致科举舞弊。

为了避嫌,张居正在朱翊钧的劝说之下,公开立志,在自己担当首辅期间,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参加会试,更不用提殿试。

不参加会试殿试,无法成为进士,等同于阻碍了儿子们的晋升之路。举人理论上也能做官,也有前途,但是对比进士,终究处于鄙视链的下层。

张居正感到痛心,但是为了更加顺利的继续变法革新,只得如此。

这一耽误,就接连错失了万历二年、五年、八年的科举。

以至于时间过于漫长,张居正都快要把这件事情忘在一边了。

待自己致仕回乡,儿子们留在京师,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参加明年的会试,有了高中进士的可能。

多年习练文章,积累已经足够雄厚,多半能够一举及第!

张居正回想起几个儿子,嘴角不由得出现一抹笑意。

等他回到家宅,便分别与家人谈话,宣告自己因为生病,打算致仕还乡。

“儿子不孝,又要让娘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面对家人,张居正心怀愧疚,首先就是找到了老母亲。

老母已经年近八旬,在他的父亲生病去世之后,张居正就将母亲接到了京师,就近照料。

不过人老思乡,虽然京师富集了全国的物产,首辅的供应也不曾缺乏。但是他的母亲早就习惯了江陵的生活,以年迈之躯居住在异乡,连乡音都难得听见,心中的难免会生出一丝苦闷。

只是为了避免儿子担忧,不曾表现出来。

如今听说张居正打算致仕回家,他的母亲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担忧道:“我儿是患了什么重病?闹到连官儿都不做了,得回老家的地步?”

她虽然住了几年,都不太习惯京师的生活,但是为了儿子,一直都在忍耐。与回到故乡的喜悦相比,更重要的,还是儿子的病情。

哪怕张居正已经年近六十,但是在她的眼里,还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

等到张居正尴尬的解释过后,她才松了口气。

由于张居正没有提及具体有多么严重,让她觉得,自己儿子得的只是普通的痔疮,回乡休息调理一两年,正好可以让孙子们参加科考。

她当即老怀大慰。

“娘又不糊涂,能够回乡是好事。我儿过去为了国家大事,辛苦这么多年,都累了一身的病,是该回老家好好修养修养了。回到江陵,娘给你做三丝春卷、九黄饼……”

等应对过了老母,张居正召集了几个儿子,大略谈及自己的情况之后,叮嘱他们要认真备考,不能有所疏忽。

说着说着,张居正同样感觉到了对儿子们的亏欠。

不过他的几个儿子的表现,却与想象中有所不同。

张敬修笑道:“会试又不是一次参加,绝对得中。父亲虽然压制了我等几年,然而这些年我等也没有空耗光阴,今科多半能够得中……”

张懋修补充道:“大哥说的不错,塞翁之马,焉知非福。我等虽然没有参加前几次的会试,但是同样因此名望大涨。每次会试,全国士子云集京师,都会提及此事,为我等感到惋惜,即便觉得父亲有些不近人情,但更会认为父亲清廉正直。此次科举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至于惹人非议。”

听得儿子们一个个侃侃而谈,张居正内心安定了许多。当夜便写好了致仕疏,于第二天交到了通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