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安南难安
看到大明开始战略外移，重视起了大海，已经有目光长远的欧洲人在内心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忧虑。
“过去的大明，还是一个从来不问外事，窝在老巢的睡狮。现在恐怕这只狮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世界。虽说和我们加强了合作，但是从长期来看……大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老头子丢了马，不一定是祸是福的。”
正值季风期，欧洲的使团们返程回去，大明南下的船队，也不会错过时节。
望着大明港口那犹如下饺子一般，规模庞大，密密麻麻的船队，许多欧洲人忍不住连连发出感慨。
“是啊，在我的印象中，他们的造船技术十分落后，根本没有能够远洋大海的船只。可是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就已经出现了这么多的大船。而我记得，距离他们接触海贸的禁制，还没过几年。”
“是啊，按照常理来讲，要建造一艘能够远洋的大帆船，所需木材至少要干燥五六年，而龙骨等关键地方，最好还要再翻上一倍。我听说海军里新造的战列舰，用的木材甚至是二十多年前准备的。
用这样的材料，才能打牢基础，挨得住强烈的风浪，用的更久。可是我打探后才知道，他们所用的材料大多没有存放那么久的时间，就是为了早一点出海，情愿担负这么大的风险。”
“在东亚活动的普通船只或许是这样，不过据我所知，当初前往欧洲的那几艘船，他们也会用上好材料。”这时有人插嘴道，“我听说，为了更加的牢固，他们甚至把原本用来修建宫殿的上好木头，都送到了船厂……”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真是太奢侈，太不计成本了。”感慨之人回想起了几个月前，有幸进入大明皇宫的那一次经历。
欧洲的建筑虽然是由石头建造，更容易建的高一些，可是在连廊叠嶂，富丽堂皇的大明皇宫面前，如今欧洲各国的宫殿，都远远不及。
那种需要几人合抱的巨木，用来作为大船的龙骨，确实是绰绰有余。
不过为了修建远洋帆船，不惜使用修建宫殿的大木，可见大明皇帝对于大海的重视，堪比当年支持了哥伦布、麦哲伦等航海家的欧洲君主。
在发现新大陆之前，向西远洋探索新航路的具体收益，谁都不敢确定。哥伦布碰壁了几次，才找到最终的投资者，那时候能够掏出巨资用来支持，眼光确实很不一般。
“对这个国家越是了解，就越是感觉到可怕……”
马尼拉，得到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授权，全权负责当地事务的新总督马塞洛，正在和前任弗朗西斯科进行着交接。
前几年，马尼拉和大明的合作，成果已经开始显现。
贸易额年年提升不说，开垦土地，种植甘蔗榨取白糖之类的产业，也到了初期收获的阶段。弗朗西斯科立下了大功，即将带着洁白如雪的白糖回国，接受国王的封赏。
不过在临走之前，弗朗西斯科对这个继任者还留下了几句忠告之言。
“你接下来和大明打交道的时候，需要多多注意。当初的我虽然选择了合作，可是现在来看，说不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弗朗西斯科指了指能够看到马尼拉海港的窗户，海港上正在接连不断的有华人走出船舱，重新踏足陆地。
他们虽然因为受到大海颠簸的影响，面色都有些苍白，脚步虚浮，但是大部分人的身体都还算健康，只需要休息几天，就能开始工作。
大明出海的华人，并非奴隶而是自由人。
运人前来，利润的考量并非摆在第一位，重要的是皇帝下旨带来的政治任务。
哪怕私人船队，也要服从朝廷的安排，揽下一部分运输任务。
少赚一点钱，总比对抗朝廷要容易得多。
当然，以大明的财政，不可能支撑得起源源不断的向外输送。除了早期需要起到示范效应，用免费吸引人们之外，后期南下的华人，都需要花钱购买船票，或者是接受在马尼拉等地的工作安排，用初期的薪水进行偿还。
西班牙占领马尼拉的时间太短，他们本土的人口太少，无力自行建设。对于外来人口的需求十分旺盛，可是附近被夺走了土地，受到欺压的当地土著，对于他们十分敌视。
平时躲在远处的山林中，时不时就会过来袭扰进攻。
若只是少数几个西班牙人壮着胆子走进深山，大概率没有办法安全回城。
所以他们和需要向外输送人口的大明一拍即合，近几年正在持续吸纳大量华人前来做工务农。
无论是修建房屋、挖矿炼矿、开垦
土地还是压榨白糖……
马尼拉附近的土地都充斥着华人的身影，人数已经远超当地的西班牙人。说的是听不懂的汉语，穿的是与欧洲截然不同的服制，就连城内都有了挂着中文招牌的中餐馆，食客络绎不绝。
就差再竖个牌匾，成立县衙了。
这导致刚刚来到马尼拉的洛桑等人，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从大明离开之后，又来到了大明的土地。
就是这种变化，令前总督弗朗西斯科心里有所警觉。
现在大明和西班牙的初期合作还算愉快，白糖运往欧洲售卖之后的利润肉眼可见，来到马尼拉的华人，也都十分老实温顺，听话勤劳。无论是从西班牙过来的本国人，还是从非洲、美洲贩卖过来的奴隶，都比不上他们更有性价比。
非洲奴隶的价格一直都不便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原始落后，普遍存在奴隶制，就连捕奴都用不着白人出马，而是当地的酋长自行捕捉，之后再出口卖给他们。
因此黑人奴隶不容易生出反抗的念头，不像欧洲的白人或者亚洲的黄种人，哪怕暂时沦为奴隶，也会想方设法的搞破坏，逃出生天。
缺点就是，比较懒惰，需要有人监管，才能勉强干点力气活。
稍有需要技术的，都用不到他们。
然而现在，华工们主动来投，连买奴隶的钱都不用，就肯认真干活，无论是买一膀子力气，还是寻找有技术的匠人，人口庞大的大明，都能提供。
而且高价买下奴隶之后，手中的奴隶就和牛马等畜生一样，成为重要财产，需要用心照料。不能让他们随便生病受伤，免得死去之后无法创造更多的价值。
反倒是华工，真的出现事故停工，可以直接断掉薪水，不用再管，更加省事。
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在如今这个时代，能够有工可做，能够保证吃睡，按时发放薪水，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
大明人多地少，技术生产力不够的情况下，皇帝再怎么节约开源，想办法整顿吏治，清查不法，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尤其是山地多，耕地少的福建附近地区，就更是如此。
为了讨生活，本来就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出海寻找出路。
朝廷能够主动帮忙，已经令许多人感恩戴德，在向妈祖祈祷的时候，都不忘顺带替皇帝说几句好话，祈福求他平安长命。来到海外的这些华工，更是不会懈怠。
于是在华工的奋斗之下，卷的马尼拉都没有奴隶船过来了。
这里距离非洲遥远，运输成本比起送到美洲要高得多，与其送过来被压低价格，还不如就近送到美洲。
华工们都在安心的做事赚钱，想着积累了足够的钱就回家买房买地娶老婆生娃。但是在弗朗西斯科看来，如今的马尼拉，俨然有了脱离西班牙掌控的迹象。
哪怕马尼拉还有数百持枪的士兵，也不能让弗朗西斯科足够安心。
若非合作才刚刚开始取得收益，如今的马尼拉还十分需要这些华工，他都有心掀起一场风暴，将这些碍眼的外族人给统统赶走了！
“这一点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毕竟他们的人力资源实在是太便宜了。不用我们去非洲购买高价奴隶，他们就能主动运送过来，虽然要按期支付一笔薪水……”
马塞洛耸耸肩，哪怕弗朗西斯科说的是对的，他也不可能因此将大明送过来的华工全部赶走，断绝合作，摧毁好不容易才开始取得高额利润的几项产业。
至于弗朗西斯科担忧的后果，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爆发，既然如此，就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他不只打算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想着推荐美洲的殖民地，同样雇佣这些华工。
或许自己还能够从中赚取一笔中介费？
用手摩挲着下巴，马塞洛望着窗外的华人，内心的想法和弗朗西斯科截然相反。
……
不只是马尼拉，东南亚葡萄牙的各大殖民地，同样开始涌入海量的华人。
相对比在东南亚只有马尼拉一处殖民地，对此看的十分紧要的西班牙人来说，葡萄牙人的心态要好得多。
他们在东南亚建设了广泛的商馆、贸易站，殖民地四处开花，而且他们的人口更少，只能欺负欺负弱小的部落，就连暹罗、安南、东吁等地区大国都只能采取贸易合作，互惠互利的方式，雇佣大量的当地人，就更别提东亚的霸主大明了。
对于国家战略十分重要的北非，拥有巨大潜力的巴西，能够带来海
量利益的西非黄金海岸，这几处要地，都需要葡萄牙花费大量的精力。
相比之下，东亚确实是能够带来最大的商业利益，可是同样也需要巨额的维护成本，用做军事防护。
打击海盗，压制各地的部落，就已经让他们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余下的精力，和大明对抗？
若是大明朝堂对于海外的华人不管不顾，他们或许还会在心里生出许多阴暗的想法，想法设法的压榨欺负这些底层。可是如今前来东南亚的华人，都有着大明朝廷的背书，这就让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在萌生之初就被掐灭。
当大量华人涌入东南亚之后，为了安抚各藩属国，以免因为惊惧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大明朝廷同样派出了使臣，前去交际。
在朱翊钧看来，东南亚和西南密切难分。
他想要解决西南的隐患，就不可能无视东南亚各国。
经过几年的情报调查之后，朱翊钧有所发现，莽应龙的东吁陆军十分强横，打的周边诸国溃不成军，然而他却一直都没能实际控制住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北部的海岸线。这是个能够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就是大明将来从南部夹击的重要基地。
不过大明的军队可不会直接从本土前往缅甸，为了保证战斗力，中途需要大量中转接应点。
控制住这些地方，才能让接下来的战事更加顺利。
等到打完了缅甸的东吁，重建三宣六慰，大明在中南半岛的霸权，也会重新确立。哪怕两牙海军更强，在东南亚这一片区域，他们也不会是大明的对手。
他就可以将视线，放到更远的地方了。
而且不只是东吁，搂草打兔子，表面臣服，实际上一直和大明不对付的安南，同样也在他的征服计划之内。
前几年他为了应对冰河期，便让王宗沐等人早早造船出海，南下前往东南亚各国购买粮食，用作储备。
虽然距离大灾还远，这只是一种尝试，探索未来海外转运粮食的新模式，积累经验。
然而各国的反应各有不一。
暹罗等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予取予求，态度最为恭顺。
可是与大明近在咫尺的安南，却只是敷衍行事。而且他们还有着充足的理由——现在的安南正在打内战，南北四分五裂，自己都不够吃，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够卖给大明？
见到这样的结果，朱翊钧就知道，几十年前，嘉靖就应该直接出兵，好好整顿教训一番，彻底将安南纳入掌控。
否则，一旦未来冰河期的威力显现，中原四处灾荒，北方大量缺粮，再有安南拒绝售卖粮食的情况，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