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不批孔,
只不过,孔府家大业大,哪怕皇帝在出拳之前,也得思量再三。
历朝历代并非闲着没事才决定尊孔,孔家的地位逐步提高,与儒家的地位、科举的重要性有着强相关性。
为了打击世家门阀,更有效率的选取国家精英,维持国家的稳定,最终才演变到了如今。
虽然孔家为祸地方,恶行不断,每每王朝更替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忠诚,但是朝廷依旧需要这么一个活招牌,多有容忍。
单单在本朝,孔家人犯下过错之后,就曾多次得到朝廷宽恕,从轻发落。
成化年间,孔子第六十代孙孔弘绪为非作歹,犯下了诸多恶行,恶名从山东传到了曲阜,时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被风闻奏事的言官上奏弹劾。
结果经过调查才发现,真相比传言更加可怕。
孔弘绪私自设立刑堂,见谁不顺眼不听话,便抓过来处刑论罚,逼迫顺从,光是被打死就就有四人,伤者更是无数。
除此之外,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衍圣公,更是奸污几十名妇女,堪称曲阜田伯光。
成化当即下令,要将孔弘绪送到京师问罪审理。按照规矩,还要带着枷锁,结果当时的诸多文臣替他求情,认为孔弘绪是至圣先师的后代,不能和普通老百姓一个待遇,保持体面。
结果等到了三法司会审的时候,按照大明律法,本该判处斩首之刑,结果也在重重压力之下,选择轻拿轻放。只是把他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让他的弟弟孔弘泰继承衍圣公之爵。
虽然成了平民,可是他依旧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弘治年间,诸如山东巡按监察御史王一言等人甚至认为他已经改过自新,上疏请求让他恢复原爵。
弘治虽然没有同意,却恢复了他的冠带,代表不再是普通的平民。
而弟弟孔弘泰临终之前,仿效宋时旧例,重新将爵位还给了孔弘绪的儿子。
这种大恶人都不能明正典刑,子孙还能享受衍圣公之爵,就是因为孔子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
哪怕成化这种强硬帝皇,也没能抗住文官们的压力。
故而,根本没有办法一口气将其解决。
朱翊钧虽然想要动手,也得思量清楚方式方法。
孔子和孔家后人,要区分开,不能等同视之。
孔子依然要尊重,作为上古先贤,不能批倒批臭。
只不过在他的实学不断发展之下,荀子、墨子等人的思想,已经开始被人重新挖掘出来,赋予了新的含义。
他期望伴随着思想的不断放开,百家再度争鸣,科举的不断变革,孔子将来只是先贤之一,而不再享受过去至高无上的地位。
至于孔家,还要二分。
如今继承衍圣公一脉的乃是北孔,原本的正宗嫡传乃是南孔。
宋末金兵南下的时候,孔家长子带着孔子夫妇的楷木像,族谱等重要物什,南下去了浙江衢州。次子及其旁系族人则是留在了本地,继续祭祀保护祖宗坟墓。
由此分成了两脉。
北孔一脉在次子死后,接受了金元的册封,成为新一代的衍圣公。
而南孔一脉在南宋灭亡后,一部分逃入深山老林,一部分随同小皇帝跳海。在忽必烈看重南孔嫡系的身份,想要让他们重新继承衍圣公爵位的时候,也被拒绝。
自那以后,曲阜的北孔就成了正宗,南孔反而成了旁系。
等到正德年间,朝廷重新找到了南孔,历代受封五经博士,可以在衢州光明正大的祭祀孔子。
相对比在曲阜肆无忌惮的北孔,衢州的南孔更加谨守律法,老实做人。
不只是因为没有了衍圣公这一光环的关系,在朱翊钧的记忆中,哪怕到了后世,南孔也比北孔更像真正的孔子后人。
无论是明末清初,大头称帝,张勋复辟,日寇侵华,还是光头转进……多次重要时刻,北孔都站在了错误的一方。
哪怕八国联军的时候,慈禧都跑了,那一代的衍圣公孔令贻还有脸将德皇和英王的画像放进孔庙供奉起来。
不能说是毫无气节,只能说是寡廉鲜耻。
所谓的“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说的就是北孔。
不将他们重重惩治,朱翊钧都没有办法念头通达。
倒是孔庙可以继续保留,扶持原本就是正宗的南孔,重新回到曲阜。
有着南孔作为缓冲,他将来处置北孔的时候,也能少承受一些压力。
原本的北孔,大部分人都要受到处置,顺
便将这里赏赐出去的田地收归国家,充实财政。
就因为作恶的,不只是衍圣公一人。
孔家后人又不只是一个两个,几十代延续下来,曲阜附近的孔姓人士,早已过万。
只不过衍圣公这一脉的才是主支,旁系都会逐渐衰落,有的人非但享受不到衍圣公的遗泽,反而沦为的佃户,成为了被亲戚压榨的底层,过得还不如其他非孔姓的平民。
就连衍圣公府内,也是互相争斗,压榨不断。
孔弘绪虽然作恶多端,可是在他年幼的时候,同样也遭受过欺辱。
他虽然是嫡长子,照规矩可以正常继承衍圣公爵位。可是年幼丧父,由祖父抚养,然而祖父死的时候,他才不过八岁。
结果祖父死后,几个叔叔就开始觊觎他的财产和地位,想要吃了他这一脉的绝户,夺嫡成为新的衍圣公。
夺走了原本属于衍圣公掌管的孔庙和家族府库的钥匙,也不提供足够的生活保障。
结果是后来他的另外一个亲戚看不过眼,上奏朝廷,选派了一位名声好,辈分高的孔氏族人暂时代管,才保住了孔弘绪的爵位。
可惜孔弘绪不思报恩,用他衍圣公的身份,好好报销朝廷,反而惹来许多的麻烦。
就是这样的孔家,必须要从上到下,仔细清理一遍!
孔家地位尊崇,以至于在大婚亲政之前,朱翊钧都没有暴露一丝想要对孔家动手的想法。直到他彻底坐稳了位置,方才让人秘密搜集相关的黑料。
兼并土地,影响了山东的税赋暂且不提。
这位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同时还是严嵩的孙女婿。
当初严嵩倒台的时候,就有一些牵扯到他的卷宗,只不过身为衍圣公,只要犯的事不太大,都有人帮忙遮掩。
而且这位衍圣公每次来京朝见皇帝的时候,还会夹带私货,顺便运送一批山东本地的土特产,运到京城售卖。
而且他连运费都不想出,沿途的驿站都会遭受到衍圣公的敲诈勒索,除了好吃好喝的供应之外,还得多出一份孝敬。
当高拱、张居正进行驿站改革的时候,就发现了孔尚贤的这一恶行。
哪怕张居正也不敢直接施加处罚,只是上奏了此事,最终决定将孔尚贤的进京朝见频率,从每年一次改为三年一次。
朱翊钧当时没有直接发作,就是因为此事还不够严重,没有办法直接将孔尚贤按死。
让人感到可笑的是,相对比杖杀四人,奸污几十人的孔弘绪来说,如今的孔尚贤,甚至算的上是良善之辈了。
手里虽然还有许多孔尚贤的黑料,但是仍嫌不够。于是朱翊钧把彩票业务赏赐给他,并且打算故意放松关于曲阜地区的监管,不怕他不陷进去。
本人或许一开始不会重视,只要奖金池积累到了一个巨大的数额,没人会忍得住。
即便他自己不会亲自动手,也会有负责具体业务的手下,可以顺藤摸瓜。
正所谓,上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灭亡。
稍等几年,西南战事有所收获,皇帝的威望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才好下手。
如今刚刚勉强借助皇帝的威势,与文官们一同压制了两京的勋贵,用彩票业务换取割舍超额土地。军中说不定就会有人心生不满,哪怕他的这一政策,还没有推广到全国。
此时不宜处理孔家,再引发文官们的反对,让自己同时面对文武两方的压力。
孔子的后人凭白顶着祖宗的遗泽,不思进取,还败坏祖宗的名声,当然也有很多读书人对他们心生不满。
当年调查弹劾了孔弘绪的言官们就是这样,若是真的存心偏袒,就不会多此一举。
朱翊钧现在不是空等岁月,在搜集到了这些黑料的同时,也会有选择性的散播出去一部分,多多加强外界对于孔府的恶感,直到时机成熟,一举成功!
思量至此,朱翊钧翻开了刚刚搬到案旁的公文,满满一筐,都是关于西南的最新情形。
……
“果然,朝廷还是很重视我们孔家的。”
招待过了前来宣旨的天使,孔尚贤洋洋自得。
这一次他所负责的彩票业务,不止曲阜一县,而是整整一个兖州府!
曲阜附近几县的业务,全部归他所垄断。
当晚,他便让府中的女乐奏乐起舞,继续享受起来。至于具体的业务,当然是交给府中下人,他只需要等着看到源源不断的银钱入账即可。
喝着美酒,听着小曲,孔尚贤怡然自
得,忽地一笑:“这天下,果然还是我曲阜孔家最为尊贵。所谓的凤阳朱家, 乞丐起家,摆脱不了一股暴发户习气,连敛财都没有足够的胆气。想要捞钱就学本公,大开赌坊,何必弄这劳什子的彩票,遮人耳目。”
“我儿慎言,你可要注意点心啊,皇帝也是你能轻易置喙的,就不怕被人听到说出去?”
郭氏拄着拐杖刚刚走过来,就听到了儿子的狂言,出言规劝。
“都有谁听到了?”
孔尚贤环视一圈,舞女乐师们都装傻充愣,纷纷摇头。
开玩笑,他们就算是听到了又能如何?
衍圣公在曲阜就是土皇帝,行事向来霸道,说几句犯忌讳的话,谁能管得了他?
哪怕朝廷已经取消了贱籍,然而他们在世人眼中,依旧是最为低贱的一群人,根本没有资格上奏朝廷。
别说和朝廷取得联系了,他们身为孔府豢养的乐人,就连逃出曲阜都不可能!
孔尚贤一笑,挥手让人离开,众人方才如蒙大赦,赶紧离开。
他继而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对母亲笑问道:“点心,什么点心?”
“唉,你行事可要谨慎小心一些,当今陛下的手可硬得很。那藩王郡王何等尊贵,他要处理宗室,还不是雷霆一般的就动手了。那江西张家,也是说灭就灭,当时听到消息之后,闹得老身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哈哈,母亲何必多虑。如今陛下赐给咱们这一新的财源,不正说明了没有要处置我等的意思?”孔尚贤继续解释道:“儿子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可是见多了陛下的行事风格,我已经有了心得。
今上动手处理的宗室、道士,无不是没甚大用的货色,怎么能够和我孔家相提并论?儿子读史,历朝历代都有过处置宗室、或者打压佛道之举,但是可从没有听说过哪一代的皇帝,会对我们衍圣公一脉动手。反而是自汉、宋以来,不断加封,给予更多恩赏。
母亲您猜,这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乃是圣人之后。”郭氏没好气道。
“是啊,天下人都知道,我乃是孔圣之后,但凡读书之人,哪个敢对老祖宗不敬,敢于轻视我等?就算当初曾祖父犯下错事,惹了众怒,朝廷不还是要从轻处罚?”孔尚贤越说越是骄傲,“只要我不捅出那么大的篓子,皇帝也不能冒着天下人的忌讳,对我动手。”
说到这,孔尚贤回想起几次前往京城,朝见皇帝的场景。
哪一次,没有享受到足够的优待?
当年冯保还在的时候,自己也曾经与他一起合作做生意,贩卖山东的土特产。
结果等到冯保倒台,受到牵连之人无数,自己却能依旧稳坐太师椅。别说牵连,就连前来问询的都没有。
他有什么需要怕的?
还不待郭氏继续,孔尚贤已经不耐母亲的唠叨,勉强应付过去之后,不想再留在府里,免得又来打扰他的兴致。
想了想,他唤来家仆。
“备车,左右无事,老爷今晚要去勾栏听曲……”
孔尚贤乐呵呵的前往青楼,又是一夜的风流快活。
他看得开,哪怕皇帝对自己心存不满,可是天下人都要尊孔敬孔,谁拿自己都没有办法,顶多申斥一番,不痛不痒。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继续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