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豌豆射手
股票市场有好有坏,能够帮助需要发展的企业募集资金,更能促进大明富人手中闲散资金的流通。
以往的大户们都只会放高利贷,囤积土地等几种赚钱的办法,就算积攒了大量金银,也要埋藏在家宅地下,不拿出来流通,造成通缩,这比通货膨胀更让人头疼。
对日贸易总公司只是合股经营众多公司中的一个,以往这类组织是采用商号之类的叫法,不一而足,本质上和公司其实都差不多。
伴随着这第一家正式命名为公司的组织成立,相关的《公司法》也在同步制定推出。
将来采用合股经营,需要发行股票募集资金的公司也会越来越多,伴随着发展,股票市场这种东西早晚都要成立。
在他的记忆中,几十年后的荷兰就会成立世界上第一家股票市场。并且利用这种全新的募集资金,调动资源的模式,以小小一地,成为了两牙之后的海上新霸主。
有好的东西,大明当然要学。
而且成立股票市场以后,也能够促进经济,让一些新兴高利润产业更快发展起来。国家资本不可能插手方方面面,这是大明革新不得不迈出的一步。
然而他一想到自己被割韭菜的几次经历,就担心弄巧成拙。
强如牛顿这种大神都被割了韭菜,大明将来肯定也少不了这类人群,割了又割,一茬又一茬。
这种大杀器一旦监管不利,掌握不足,就有可能成为让许多股民血本无归——无论是有钱大户还是闲散小户,谁都难逃被割韭菜的命运。
无论提前制定多么完善的规则,也会都有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如果被割了之后,自己服毒上吊,不打扰别人的股民,只会令人惋惜。可是一旦聚众生乱,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有信心压得下股民们的造反,也不怕那些守旧派人士对此大肆攻击,要求皇帝往回倒退几步。他担心是民众对于经济发展的信心会因此遭受重创,连带着,他这个大明天子的信誉,也会受到影响。
就像是大明宝钞,信心一旦遭到破坏,难以再度建立。
万一民众们都觉得股市这种东西,是继宝钞之后,又一个皇帝收割百姓财富的工具,对此产生畏惧心理,事情可就难以挽回了。
总不能强制要求百姓们把自家的积蓄都投身到股市里,就算是强行炒热,抬高股价吸引外人入场,也有可能弄巧成拙。
如果刚牛市了几天,百姓们刚刚重新入场,就挨一棒槌。
恐怕就不会有第三次上当受骗的机会了。
他就算是保持健康规律的作息生活,在位时间比历史上的万历皇帝还要久,能够等到百姓们重拾信心,可中间失去的时间,都会因此被白白浪费掉。
大明与荷兰的环境不一样,不能照本宣科。
后来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是诸多中小商人组成的联合公司,为了募集资金才发行股票,而在短期内大明还没有这种需要。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等待三五年,让这些对外海贸的公司逐渐深入人心,再成立股票市场。而且将来哪怕成立了,不能放在江南。
虽然那里才是最合适的地方,产业兴盛,经济繁荣,挨着重要的港口。但是远离皇帝,一旦出现问题,按照现有的条件他无法及时解决。
唯一的地点,只能是更方便他监管控制的京城。
久病成良医,他不会再陷入南海泡沫之类的陷阱,一旦发现相关的迹象,也能尽快控制。虽然初期的发展可能会稍慢一些,总比搞出大泡沫,吓得人几十年缓不过来要好得多。
虽然朱翊钧决定暂时不成立股票市场,可是许多人都已经听到了风声,皇帝存着将来公开发行一部分散股,将海贸红利分润给万民的念头。
这种说法和现实有一些偏差,却更符合普通平民心中的梦想。
放在以前可没人敢这么想,可是朱翊钧的一系列表现,让人相信这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是只注重自己的私利,而是真正的九州万方。
股票市场虽然还远,可是类似对日贸易总公司这种,对南海、对西方的贸易总公司,却在有条不紊的筹备。
许多事情大明官方的身份不适合去做,披着私人公司的身份,反而更加方便。
古老的朝贡贸易模式,已经逐渐不合时宜。
……
朱翊钧觉得自己已经很保守了,他担心过犹不及,都没有顺势把股票市场给弄出来,可是朝野依然有许多激进派觉得他太过激进。
就连如今朝堂上年纪最大的
老臣陆树声,都特意上疏一封,劝谏皇帝。
袁老高寿,读书做官不忘耕种的陆树声同样老而弥坚,虽然这些年一直担任司农寺卿,但时不时就会离开京城,走访全国各地的试点农田,给朱翊钧汇报最真实的一线信息。
农业仍然是国之根本,如果粮食不够,挣再多的钱都没有用。现在虽然开始逐步进口东南亚诸藩属国产出的多余粮食,可是海运还不足以替代大明内部的产出,无论是交通上还是安全上,大明都需要保证本土的粮食基本安全。
类似的劝谏为数不少,都被朱翊钧留中放在了一边。
留中虽然能够暂时避免激烈的冲突,可是问题只是被暂时搁置,没有完全解决。
朱翊钧心里清楚,一两句话表个态,无法轻易打发掉这些臣子,他拿起手中已经写好的论文,决定换一种办法。
很快,最新一期的《自然》杂志发行刊印,之前上疏的臣子们都得到了赠刊,人手一份。陆树声打开仔细研读之后,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对于农业的重视,一直都没有减少过。
因为这一期的《自然》讲的就是皇帝对于农作物的研究。
一部分是关于土豆地瓜玉米这些海外物种的介绍推广,像是山坡,贫瘠,旱地之类不太适合种植稻米小麦的土地,都可以转而种植土豆等作物。
这些物种近几年已经传遍了京郊,炒土豆片,醋溜、凉拌土豆丝,土豆泥、烤红薯、拔丝地瓜等等吃法,已经成为了京菜的特色,不少外地客商学子,都会在品尝过了相关的菜品后,将之记述下来,并且成为地方上推广种植相关作物的先锋军。
在华北,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尝试种植。可是距离传遍整个大明,还需要不短的时日。
哪怕有着司农寺各级官吏的努力工作,想要让偏远地带的老百姓接受陌生物种,仍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将来大明还要在云贵西南地区进行改土归流,这类山区多,平原少的地方,就适合多种一些土豆地瓜,将其半主粮化。
当然,他清楚不能完全依赖土豆之类的作物,免得因为土豆一直种植退化,或是得了霜霉病,发生类似爱尔兰大饥荒的惨剧。
所以脱毒留种,不断改善,就是一项艰巨且漫长的任务。
时间还短,司农寺在这方面的研究尚不深入,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切入点,经过几年的不断实验,积累数据资料,终于复现了他记忆中的结果,可以拍着胸脯的将相关知识科普给大众。
杂交水稻他做不来,至少最基础的第一步——豌豆杂交实验,已经获得了成功。
豌豆在中国也是古已有之,白煮,清炒,熬粥做饭,或是磨粉成糕等种种吃法,不用朱翊钧发明。不同性状的豌豆品种,也是很容易就能找到。
于是当初他在西苑开辟农田的时候,没忘了给豌豆多准备几块地,用来做实验。
相比而言,孟德尔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不上自己。
孟德尔虽然出身园艺家庭,能够得到父亲的教导,可是朱翊钧身为皇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只需要吩咐一声,就让人找来了几名精通花卉的花农,专职精心侍弄。
大明没有写出论文的孟德尔,但是为了得到不同模样的奇花异草,其实早在上古之时,就已经有人在做类似的事情——通过种种培育方法,取得定向性状的花草,比如花朵更肥大,绽放的绚丽,香气更加浓郁等等,用以满足客户的不同需求。
至于将牡丹之类的春季花朵藏在土窖中,在旁烧火增加温度,使得牡丹在寒冷冬天反季节开花的操作,更是十分常见。
此时的人们,不是没有这种能力,只是欠缺了相关整理并且深入研究的意识。
而朱翊钧不是农学出身,动手能力稍差了一些,却可以通过这些花匠弥补。
经过几年的亲自研究,朱翊钧对于豌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方才真正理解为什么孟德尔最终选择了这种植物进行实验。
豌豆是严格的自花传粉,闭花授粉,正常情况下的后代都是纯合子,杂交实验的结果最为可靠。而且不同性状之间的差异明显、易于区分研究。
这几句本来是中学时学过的基础知识,当时只道是寻常,单纯的背书应付考试,直到亲自操作之后,朱翊钧才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豌豆的花骨朵相对较大,无论是在实验操作异花传粉去雄,还是人工授粉,都方便许多。生长的周期比较短,产生的子粒种子比较多。
能让这种实验成本大幅降低,更容易复现。
他虽是皇帝,许多事情不用亲自动手,可是在论文发表以后,免不了会有人产生好奇心,要重复试验,验证结果吗,哪怕这种验证要花费几年的时间。
周期短,成本低,就可以更容易的让人们重复验证,更能接受相关的实验结果。
人口去雄,套袋隔离,人工异花授粉,再套袋隔离……
书本上学来的知识,结合了这个时代花匠们的操作经验,年复一年的重复操作,收集数据,整理分析,再三确认。
终于总结成了一篇内容十分详尽的论文。
对比当初预测大彗星时的心虚,朱翊钧这次可是底气十足。
好在天文涉及皇权,在他自己解禁之前,并不允许普通人随意了解,即便禁令取消,依然有人心存畏惧,没人敢因为缺少论证环节,而去质疑皇帝。最多是当成有什么皇家秘术,藏而不露。
可是在农业上,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而且农业实验耗时日久又辛苦,朱翊钧可不想真的自己动手把杂交水稻都给搞出来。
哪怕具体的细节工作都是交由花匠,记录整理数据的工作,也可以交给数算之人,但是他免不了要亲自参与其中的许多流程。
皇帝日理万机,亲政后的朱翊钧觉得已经开始觉得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像是农业实验这种小事,只好交给别人来做。
正好,他已经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把相关的大致流程确立下来,别人只要萧规曹随学习模仿,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至于实验中的种种意外,导致多年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之类的劫数,已经无需皇帝来度。
他听说过一些倒霉的农学生往往无法正常毕业,养的鱼被猫偷吃,种的花在520之类特殊日子被人偷偷剪下,水果、稻米被人采摘……这种精心培育的作物被人和动物偷吃,是常有的事。
赶上了天降冰雹等异常天气,被打坏了田间作物,也只能抱怨几句老天爷。
他在西苑实验豌豆杂交的时候,一直没有遭遇天灾,而且皇帝亲自检查的农作物,也没有哪个人胆敢乱碰。
可是他不能把所有的工作都全部揽下,西苑也没有这么大的土地。
就像国政一样,许多工作还得分权放手交给下属去做。
他能做的,就是打好基础,引导最初的方向,等待结果。
所以这一期的《自然》,最重量级的文章就是关于豌豆杂交实验的内容。
虽然还没有发明出拍照技术,不过宫廷画师的绝妙工笔作图,足以辅佐文章,让普罗大众更容易理解相关内容。
不只如此,朱翊钧还在文章中首次提出了“基因”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