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96章 天下岂有五十年太子!

限于条件,朱翊钧没有办法讲的过于深入,至于脱氧核糖核酸、双螺旋之类的相关知识只能被暂时封存,转而采用另外一种如今的人们都能听懂的方式。

在豌豆杂交实验的过程中,出现了高茎与矮茎,紫花和白花、圆形或皱形等几个明显的不同性状。他假设性的认为,有一种东西决定了这些性状的根源,并命名为基因,即最为基础的遗传因子。

哪怕没有学习过生物学的人,单纯看这两个字,也能猜出大致要表达的含义。朱翊钧觉得这些都是先辈们挑选出来的好词语,自己没有乱改的必要,不如拿过来直接用。

此时的人们虽然没学过相应的规律,可是从古人驯化动物开始,就有了数千年的实践经验。无论是走马斗鸡,还是繁育上等的牛马,本质上都是对相应规律的一种粗浅应用。

《齐民要术》中就提到了马和驴杂交生出的骡子更加强壮耐用,可惜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对于相应的规律了解还十分模糊,如同盲人摸象,差了临门一脚。朱翊钧要做的就是将自己了解的一些粗浅知识分享出来,为后续的研究者指明方向。

通过积年累月的数据支撑下,朱翊钧可以底气十足的发表基因分离,基因自由组合这两大定律,至于第三条基因的连锁和交换定律,等后人研究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抖擞精神的果蝇时再提出都来得及。

现在这两条规律,就像是牛顿的经典力学一样,已经可以解释大部分动植物杂交的实验结果。

朱翊钧贵为皇帝,了解大致的方式方法,拥有超额的资源和权力,复现一个最为经典简单的豌豆实验,都花费了数年时光。

换成别人去研究其他的动植物,积累足够多的数据,需要更加漫长的时光。以目前的实验条件,就算是有人发现大量实验结果不符合前两条定律,对此产生质疑,至少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伴随着实学的不断发展,更新补充新的理论,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单纯就目前发表的理论,已经足够支撑着司农寺的官吏尝试进行杂交水稻、小麦等作物的研究,尝试着培育抗旱、抗寒、抗虫害的新品种。

辐射诱变、基因编辑这些太过超前,能够在部分地方能够接近20世纪初的水平,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已经是极其夸张的进步。

西汉时就有《氾胜之书》,开始讲述种子选育的方法,上千年来古人在蚕的杂交、果树的嫁接等方面的经验,都可以用在这里。哪怕不能在冰河期正式来临,温度大降,气候大变之前取得结果,这项工作积累的大量数据,依旧有着极大的价值。

总不能说现有的技术条件太过简陋,理论不够完备,就不做事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除了应对将来的天地大变,采用更加科学的精神来研究动植物,也能够在精神层面上对大明产生积极作用。

以往不能理解的现象,如今得到了解释,那层神秘的面纱便被揭开,得以祛魅。

朱翊钧心里清楚,骡子不能生子,是因为马和驴的染色体数目不同,无法正常进行减数分裂,产生了生殖隔离。

古人解释不清楚,便编纂了一个传说故事。

娥皇女英一起嫁给舜,但是为了争夺正宫席位,采取车马竞赛,女英选择的骡子中途产子,落后娥皇,只能成为妃子。生气的女英斥责母骡,于是天下的骡子从此以后都不能生育后代……

故事显然荒诞不羁,不过用类似的传说代替科学理论,却是如今的常见做法。

时代所限,无需苛责古人,但是将来的大明,势必会搞清楚一个又一个难解的谜题,消解神秘——而这,也是实学体系不断持续构建的一个过程。

他没有图省事选择支持心学、或是重塑理学,就是因为所谓的“实学”,并非单纯依靠某一位圣贤的言辞,而是真实的世界。

理论如果解释不了现实,那么就一定是理论有问题,就要想办法修改变成新的,重新解释论证。而不是在现实不断变化之后,还要抱着已经不合时宜的理论,故步自封。

这样的理论体系,对比传统学说存在着天然的先进性。

长远来看,求真务实的精神,也能够推动国家和人民不断进步,不至于沉湎于现有的成果,沾沾自喜,逐步变得保守僵化。

短期而言,可以通过现实进行印证的实学,远比死板的理学和走向偏激的心学更有生命力,更能让人们接受信服。

首先提倡了这一理论体系的朱翊钧,便能够在无形当中,享受到朱子、王

阳明一般的待遇,成为实学派系中的“先贤大师”。

任何一个接受了实学思想的读书人,都成为了朱翊钧的半个弟子,这可是过往历代帝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单纯的权力上下层级是一回事,学术上的老师学生,又是另外一回事。

表面恭敬无比,在内心瞧不起,觉得皇帝不过是凭借着血脉传承,生得一条至尊命的不在少数。可是一旦接受了朱翊钧的实学思想,就等于在内心主动生出了一种认可。

任何一个帝王在变革的时候,都难免会遭到质疑反对。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硬气,哪怕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敢和皇帝叫板,阳奉阴违的就更多了。

一旦实学的影响力持续扩大,未来的臣子们都成为了实学门徒,在双重制约之下,庞大的帝国能够更加顺畅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至于理学、心学派别的官吏,也会受到周围实学派人士的压制,不会再像以前一般造次。

……

不出朱翊钧所料,印有土豆地瓜和豌豆杂交实验的这一期《自然》,又一次引发了一波热潮,发行量突破新高。

农业是国之根本,大部分读书人都是耕读传家,就算经商做买卖,或者是匠户军户等出身,在功成名就赚得金银之后的第一反应,多半是购置田地置办家业,成为地主阶级。

大地主可以放手不管,把庄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下人,自己只需要享受富贵,让别人替自己吃苦。可是中小地主以及富农还做不到这一点,往往会亲力亲为,想尽办法增产保产。

正因此,对于农业技术相关的最新知识,众人无不渴求万分。只不过在过去,许多耕种技巧都被老农视为传家珍宝,父子相传,不告知外人。

然而这类知识,都被朱翊钧广而告之的发表在了期刊上,教育万民。

传统的知识技巧大幅贬值,但是谁能想到更好更先进的,上交给朝廷,都能得到高额奖赏。

他用这种方式,逼迫人们不断去思考总结,并且主动公开。免得一些古人已经研究出来的新知识在种种因素之下得不到传播,被迫失传。

山区的人读过了这一期的《自然》,便会去想土豆地瓜能够带来多大的改变,主动去找当地的司农寺官吏,寻求种子,主动想办法找地种植,减少了朝廷推广这些物种的成本和时间。

而京师、江南这种富贵闲散人家比较多的地方,更在意的就是皇帝坚持了几年才最终得出结果的豌豆实验,开始按照朱翊钧的描述,准备相应的种子、器材和土地,打算复刻一遍他所做的实验。

更有极少数人将目光放在了豌豆以外的其他作物。

汉魏以来就有一种观念,农耕是一种休闲雅事,与赏花、玩盆景差不多。

当然,这是上层贵族和官宦子弟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他们和朱翊钧差不多,不需要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炎炎烈日辛苦耕种。对他们来说,耕种其实就是农家乐。

而有些人则是觉得自己重复皇帝所做的事情,能让人产生触碰禁忌,在作死边缘不断试探的兴奋刺激。

就像大明以前虽然颁布了规章,对于不同身份的百姓应该穿什么衣服、住在什么规格哪种装饰的宅院,都做出来了明确的划分,可是依然有大量平民选择僭越,突破界限。

就算有着三纲五常等种种理论约束,也拦不住人们向往更加自由的深层欲望,出现了大量“服妖”。

朱翊钧倒是在几年前推出了奢侈税,只要定期交一笔钱,随便怎么穿、怎么住,公开发表的实验也不禁止大明的子民复刻,但是这种传统的惯性心理,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就在地方上的一些人开始选种、种植的时候,朱翊钧在去年培育的一个种子,也终于有了结果。

……

坤宁宫,皇后居住的寝宫。

比起往日,这里的守卫变得更加严密。

太监宫女们按序站位,几乎是十步一岗的没有丝毫视野死角。别说这里,就连附近的宫殿都没有了猫狗小鸟等宠物,通通被转移走,严防任何可能会惊扰到这里的因素。

就连朱翊钧都没有了心思留在前朝处理政务,把大量政务交给内阁,每日只是露个面,便匆匆回到坤宁宫,即便是晚上睡觉,都没有回到自己的乾清宫。

李太后同样从慈宁宫搬了过来,坐镇此处,谁也不敢稍有懈怠。

能够让太后如此重视,皇帝如此紧张,自然是因为皇后已经接近预产期,就快要临盆生产。

朱翊钧注重身体锻炼,不忘每日提肛,在大婚之

后的不断辛勤耕耘之下自然能够有所产出。

每一个皇帝在即位之后,都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关键任务。

诞下子嗣,立下明确的继承人,才能够让臣子们更加的安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哪怕臣子们不是皇帝的祖宗,不需要享受皇帝的香火,可是如果皇帝没有子嗣,只能被迫从旁系找子侄继承的话,他的权威性就会遭到严重质疑。

两宋相关的例子最多,而大明的诸多臣僚在正德无子,由嘉靖继承搞出大礼议之后,在这方面就更加敏感了。

皇后有孕之后,就已经证明了皇帝的能力。

虽然朱翊钧还小,这方面并不着急,却能够让朝野内外更加安心。

哪怕皇后这一次的生产可能是个女孩,就算是儿子也有可能夭折,至少证明了将来终究会有孩子继承他的皇位,延续他的血脉和意志。

虽然说儿子推翻老子政策情况也有很多,就像是朱翊钧在即位之后,就更改了许多隆庆时立下的规矩。

然而总比没有子嗣,被迫寻找别人要好得多。

连皇帝自家儿子之间更换太子之位,都要绵延几十年争国本,一旦有外系入主,对于国家造成的动荡,将会更加可怕。

正因此,朱翊钧最近一段时间疏于政务,停了经筵日讲等等,长期居留在坤宁宫的举动,外臣们都没有上疏指责,反而称赞皇帝皇后的感情和睦,认为他现在做的很对。

朱翊钧倒是没有像外面想的那么深远,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因为长久相处,有了感情的妻子。至于儿子,历史上既然万历都能生出几个儿子,他锻炼的身体更加健康,就更不用担心了。

而且在大婚几个月之后,剩下的六名妃子都已经依例册封,其中还有两位同样怀有身孕,只不过预产期在几个月后。

对比前几个子嗣稀薄的皇帝,朱翊钧觉得,自己肯定能再创新高。

只可惜,没有多子多福系统,要不然他当皇帝天天在后宫努力生孩子,大明也能不断蒸蒸日上。

对于还没有生出来没有见过面的小孩,说老实话,朱翊钧的心里其实没有多少实感。只是自己的的孩子,肯定得做好万全的保护。

等待之余,朱翊钧算过时日,不禁为这个孩子感到一丝忧虑。

如果是女孩还好,自己的第一个公主,肯定会受到万千宠爱,虽然绝不会允许她欺压百姓,兼并土地,扰乱国家,至少能够享受到富贵,以及远比前代更加宽松的自由。

若是儿子就糟糕了。

皇后生产的可是嫡长子,注定会成为太子,自己的继承人。

他得等待多久,才能继承自己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