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海上日月旗
永乐通宝在大明周边小国眼里，有着后世美金一般的地位。而且还是美联储多次大放水之前，十分保值时代的美金。
唯一可惜的是，永乐通宝大部分都用来赏赐给朝贡的使团，或通过郑和下西游的方式分散给海外藩属国，本土流通的反而不多。因为永乐开禁铸造铜钱，本身就违背了朱元璋之前为了推广大明宝钞，制定的禁止铸造铜币的规定。
铸造这种年号钱币，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
皇帝改元换年号，铜钱也更新换代，散发到民间，可以更好的让新的年号深入人心，彰显合法性。靖难成功后，永乐废除建文年号，给洪武多延续了四年，就是出于这个心理。
虽然一路在海上大撒币，但是郑和几次出海，确实宣扬了大明的国威，哪怕现在朱翊钧还能享受到遗泽。
这一次船上运送的永乐通宝，都是新近铸造出来的，质量很是不错，经过检验，与当年的正品相差无几，远超日本、越南多次翻模偷铸的歪瓜裂枣。
虽说万历改元，更应该铸造万历通宝，但是朱翊钧还想更加慎重。先顶着永乐的名号练练手，一旦出现问题，还可以推脱是外国番邦走私进来的伪劣钱币。
将来翻脸讨伐日本，这就可以作为一条罪证。
现在船上装载的永乐通宝就是绝对的硬通货，各地大名都不会拒绝。相当于大明向日本收一笔“铸币税”。
现在的人们对于金融货币的理解还很粗浅，由于汉初刘邦的施政失误，中国倒是很早就知道了铸币权的重要性，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就不能很好的运用。
刘邦开国之后，误以为铜钱这些货币就是财富，百姓和朝廷穷困，本质上就是铸造的铜钱少了。所以汉廷不但继续沿用秦朝的半两钱，还开始主动铸造一些质量很差，重量比起半两钱轻得多的“榆荚半两钱”，甚至鼓励民间自由铸造，觉得这样一来，天下很快就会出现大量货币，财富就能快速增加。
结果地方上的商人和工匠制造了很多粗制滥造的小钱泛滥于市，导致商品买卖受阻，物价飞涨，反而影响了稳定。
直到吕后才反应过来，下令禁止私人铸造铜钱，违反者斩，而一直等到文帝重新三令五申，景帝平灭七国之乱，武帝收缴过去其他货币，重铸造新钱，方才真正一统了天下货币。
贾谊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上呈给文帝的《谏放民私铸疏》中，认为允许民间自由铸币，就会破坏国家法令威信，诱使民间为了谋取私利而粗制滥造，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市场混乱……
想要应对这种情况，唯有帝王垄断铜矿、而且垄断铸币权。
无论是货币的原材料，还是铸造货币的权力，都很重要。
朱翊钧就在向着这个方向而努力，积累再雄厚一些，占据几处矿藏，便能从容收缴天下旧币，一统货币。
结果张居正还是忽略了大明对于白银缺少自主掌控的能力，没办法垄断白银矿，很容易受制于人。日本过去虽然曾经也拥有过这种认知，但是条件所限，抵抗不了。
宋代的时候，就因为海上贸易的缘故，大量宋钱涌入日本，结果就是因为宋钱更加精美，日本民间都更喜欢使用宋钱，而不是日本本土铸造的破烂，起到了良币驱逐劣币的效果。
哪怕当时的日本官方一再禁止，都没有起到作用，最后反而停止铸造本土的皇朝十二钱，对于宋钱的流通听之任之。
单纯为了得到宋钱，当时就有大量日本海商前来贸易，因此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接受永乐通宝。
等到成化时，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更是直白的索要铜钱，在表文中写着“书籍、铜钱仰之上国，其来久矣。今求二物，伏希奏达，以满所欲。书目见于左方。永乐年间多给铜钱，近无此举，故公库索然，何以利民？钦待周急……”
不过由于地域差异，此时的西部近畿地区商贸更加发达，受到白银的竞争，铜钱影响力逐渐下降，在关东这些相对比较传统保守的地区更受欢迎。
所以永乐通宝的目标市场，是关东的几个大名，而不是如今正在攻城略地，第三次撕扯包围网的织田信长。
若是没有朱翊钧的主动插手，只有本能寺大烧烤才能真正阻拦织田信长一统日本。如今天下布武的织田信长正是占据优势的时候，从第一次围剿信长失败以后，其实他的敌对势力全在苦苦支撑，比起信长更需要大明的支援。
当然信长一方同样危机重重。
由于他的理念与传统武士不同，有着想要革新日本的志向，令很多保守武士难以接受，发起正
义的群殴。
而且他还想走宗教胜利的路线，为了购买火枪火炮提升自身实力，还大力扶持天主教势力，允许自由传教，被各大寺院怒斥为佛敌。此后他干脆自称第六天魔王，双方杀得更起劲了。
最重要的是他扩张过快，内部很多势力都是表面臣服，没有真正消化。在这个普遍更注重家族利益，为了个人和家族，屡屡抛却誓约以下克上的时代。一旦稍有破绽，就有人想要试一试。
如今的日本纷乱重重，每隔一年甚至数月，各方势力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
几乎年年都有内部实力背叛的信长一方，也不敢说闭着眼睛平推日本。
现在这个时候敢于得罪大明的，才是活的不耐烦了。
恰好，这种零零碎碎的日本，才是对大明最好的日本。
大明哪怕不选择派兵征伐，彻底掌控，仅仅是通过经济手段遥控影响，选择扶持打压不同的大名，都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
在台岛稍作修整，船队沿着既定的航线转而北上。
帆大船快，船队沿着洋流就在北上的航线上，船队还能看到一些同样前往日本进行贸易的商船。
当他们发现了大明庞大的船队后，十分惊惧。
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哪怕不是海贼，商船也有可能临时客串。
茫茫大海，把对方杀光，夺取货物和金钱，之后又有谁能查明真相？
然而他们为了多多赚钱，装载了太多货物，不像大明此次远航，经济目标只是其次，三十多艘大船除了高利润的货物，还有已经适应了海上生活的军士，为了应对不同情况，留有大量空舱。
哪怕不用登船跳帮，这么多艘船只上装载的火炮，也不是那些普通商船可以抵挡的。
就在大明船队即将追赶上来的时候，他们才看清楚了大明船上的日月旗帜，松了口气。
日月旗正是在隆庆开关的时候，由隆庆帝亲自设计，用以区别弗朗机等国的船只。近十年大明出海的船只都会悬挂此旗，已经成为附近海域人所共知的标志。
大明自然不会干出客串海贼的没品之事，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正常航行，身负要务的船队懒得理会他们。
不过当两方船队接近以后，他们却主动降下风帆，打起海域通行的旗语。
“季总戎，是弗朗机的船队，他们想要派人求见。”
瞭望员拿着望远镜看得真切，很快就将对方的讯息上报给了本次船队指挥，季堂。
季堂曾经是戚继光的部下，抗倭多年，当戚继光北上整顿九边之后，又转而在海门等地统领水军，剿灭附近的海盗。
原本大明的水军不受重视，完全从属于陆军。可是在朱翊钧即位之后，对此投入甚大，造大船，培养人才，扩充编制……
季堂脱颖而出，得以成为此次行动中的船队总指挥。
“让小季参将去带队警戒，将人带来。”
想都没想，季堂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上阵父子兵，人之常情，更何况季金在隆庆二年成为了武探花，前些年还因为抓住海盗立功晋升，现在他有心让儿子多一些表现的机会，旁人都觉得十分正常。
不过伴随着朱翊钧主动插手日本局势，季金原本要在万历援朝战场上率领水兵立下的赫赫战功，都将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李言恭、郝杰等人也被请了过来。
他一个武将的地位再高，也比不过文官和勋贵，可不敢独自面见外夷来使，给人留下话柄。
双方都有通译，来使表明身份，呈上一些小礼物后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原来他们就是从马尼拉出发，准备北上日本，乘着洋流东渡到美洲的武装商船。
他们是见大明的船队规模庞大前所未见，所以想要得知此行的去向和意图，若有可以合作的机会，愿意出自好心肠与大明合作。
还顺便询问了大明这么多船只上装载了什么货物，可以互通有无的进行贸易。
李言恭等人听闻一笑，这帮外夷真会见缝插针。
什么好心，无非是贪图利益，或者是觉得大明的船队威武雄壮，足可震慑周围海贼，想要搭一波顺风船。
不过就算知道，李言恭他们也没有说破。
两年前大明已经派人前往过马尼拉进行过商谈，虽然派去欧洲的使团还没有回来，但是他们与马尼拉本地的合作已经提前展开。
朝廷组织了数千百姓集体出海，前往马尼拉附近开工
建设。
缺少土地没有生计的百姓有了活命的的机会，马尼拉有了充足的能够听从命令的劳工，大明也可以逐步缓解本土的人口压力——而且放在将来还是一个难得的宣战借口。
如今有大明朝廷出面保障，无论两牙还是东南亚土著，都不敢像历史上那样随意压榨华人劳工，肆意屠杀。
可是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旦将来有什么变数，大明立刻就可以用保护华人，或者为受害华人复仇之类的借口发动战争，将欧洲势力彻底赶出去。
没有借口也能创造借口，就说有华人走丢了，大明要求派军搜查……
现在大明和两牙还处在合作刚刚开始的蜜月期，西班牙来使的要求并不过分，李言恭他们还顺便询问了一些对日贸易的情报。
由于过去的经验，李言恭对于情报的重视性远超旁人。
哪怕已经派人提前探知过，他也想做的尽善尽美，力图不出丝毫的差错。
不过在和西班牙来使交流的时候，他也十分注意原则，像是一些金钱有关的货物信息，可以透露一二。涉及到了大明观测星空、绘制海图等比较重要的情报，他通通用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搪塞过去。
毕竟过去大明有着对日的贸易禁令，很多商船都是靠着做中日转口贸易挣钱。
这些马尼拉出发的船队，在东渡太平洋前往美洲的时候，少不了在日本停留，售卖一部分货物。而这些东西势必会和大明的出产重合。
即便告诉他们，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一次出航，经济利益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深入接触各地大名，达成政治目的。
当然，除了永乐通宝，还有一些特殊货物，是西班牙注定没办法售卖的。
就像是朱翊钧发明出来的望远镜，如今在大明水师的各大舰船上，都有发放，普及程度已经很高。
朱翊钧便拿出来了一批倍数比较低的，用作赏赐，给那些愿意臣服大明，至少短期内保持友好的势力。
看似简单，然而这种东西除了知晓其中的原理，还需要有高质量的原料，有经验的磨镜匠人，才能在花费不短的时间后，制造出一个成品。
简单的一个两个望远镜，其实很难左右局势。
更何况等他派出的使团走后，几个大势力都会有，还能继续保持军备平衡。
这种小玩意，更重要的是用来彰显大明如今的科技力，仍然是世界第一！
西班牙的船队对于大明没有任何影响，船上的人们按部就班的操弄船帆，有人瞭望海面，有人在白天夜晚观测太阳与星空，绘制海图，标记航线。
而最新的海图上，已经刻画出来浅浅的经纬线，基准经度，就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