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天子胜天师
“他死不足惜,让人把他的事迹都记述成文,挂在贤宦祠,让以后的大小太监们都好好记着这次的教训!”
朱翊钧对于张鲸之死毫不意外,他希望用这个罪人之死,再度警醒宫里上下。
当年第一次内廷大清洗,为了维持自己即位之初的稳定,冯保相关的党羽,大多都没有被处理。可惜他们没有从此重新做人,不过蛰伏一两年,便纷纷再度露出人性丑恶的嘴脸。
张鲸就是其中最为跋扈的代表,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平民,今年甚至出现了一起在发生争执后,甚至让手下将人打死的案子。
虽然有人背黑锅入狱,一开始没有让这起案子牵连到宫里,然而当冯保之事爆发后,有人不忿,趁机鸣冤相告,让相关的隐情全部被揭开,把张鲸这个最终指使人也抖落了出来。
朱翊钧招来张鲸,得知确有此事后,便把他扔到了贤宦祠,没有客气,赏他八十板子,让各监都派人去围观行刑,以儆效尤。
本想着如果张鲸能挨过这一次刑罚,再扔到宫外,让刑部、顺天府等几署联合公开审理,化解民怨。
不过张鲸没扛过这一顿,倒是让他少挨了一些罪过。
至于冯保,当太后都不愿再施以援手之后,朱翊钧也不再客气,直接下令开始抄家,他本人则被发配到辽东充军。
他的党羽除了张鲸受不了杖责被直接打死以外,其他的如冯佑、冯邦宁等人,全都削职下狱,徐爵、张大受、周海等人,全被送到了台岛。
当然,这些人同样都被抄家,土地房屋、金银等被直接充公,贵重器皿、珠宝、书画则公开拍卖,为国库收拢资金——为了避免出现严嵩抄家那一次,一口气拍卖的东西太多,把当时的文玩市场价格都砸了三成的情况,朱翊钧这一次决定慢慢出货,并且还在《官报》上发布了相应的广告,吸引江南等地的富商前来。
相对来说,冯保的下场,已经算比较好的了。
再怎么说,冯保也没有闹出过王振、刘瑾那般严重的麻烦。
经过仔细的追查,主要还是收受贿赂和包庇犯了事的亲属、手下——作为常年陪伴皇帝之人,其实大部分太监和高官都免不了收受贿赂这一条。由于没有来得及偷取《清明上河图》和胡乱指派永宁公主的婚事,要不是他的弟弟冯佑、侄子冯邦宁等人犯法逞凶,冯保的风评应能上升不少。
念在常年侍奉皇帝、太后,而且年纪已大的关系,而且他又擅长书画、识文断字,在内廷经厂编纂了许多书籍,算是如今难得的文化人才。
朱翊钧最终格外开恩,用不着冯保去当苦力浪费才华,等他到了辽东以后,只需要做一些文书工作,协助司农寺的官吏,在辽东记录当地的环境变化和植物生长情况,为大明的发展继续发光发热。
若是有闲暇,愿意继续编书,也由得他。
朱翊钧心里想着,被太监高淮祸害、老奴崛起之前,辽东还有数百万汉人富足的生存,想必就算是冰河期降温,近几十年都不会有过于严重的影响。
而且如今辽东经过高拱等人的治理,比起五年前又宜居了许多,就连张学颜等官员都已经积功升入中枢。
让冯保前往辽东,而不是开垦台岛,已经算是自己念及多年旧情了。
就是不知道仍在辽东的高拱,会不会特意和冯保见上一面,叙叙旧?
……
“听说这一次抄冯公公的家,光是白银就搜出来了二十几万两。别的更是还没数完……”
“这么多银子,抄家的不得眼红得要死?恐怕上供给今上的二十几万,他们能私自截留几十万。”
“可不能瞎说,我舅舅就在边上瞧着,这次抄家有海青天亲自坐镇,出入都会搜检。”
“噫,我要是有这么多银子,就去苏州买个宅子,再买两个扬州瘦马,这辈子舒服死了……”
“呜,银子多了不见得是好事,这冯公公当年多显赫?把高相都赶走了,结果几年的功夫,混得还不如高相,恐怕这次张家也讨不来好……”
冯保倒台的消息,被刊印在了报纸上,成为了朱翊钧警戒大明各级官员,倡导廉政建设的一个例子。全国各地的百姓,在读到报纸后,都能就这个话题聊上几天几夜。
虽然冯保人被赶到辽东,但是朱翊钧没有浪费,还在榨取剩余价值,利用这个消息不断造势。
就连堂堂大明内相冯保都完蛋了,那么贿赂冯保,引发了这一切的龙虎山张家,难道还能有好下场?
江西,龙虎山,带队前来清查他们的官吏、算
手,不过百余人,即便算上了随之而来的官军,也不到千人。
而张家千多年不断繁衍生息,族中的子弟总人数都已经超过了千人,在江南附近的号召力更是不可小觑。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张符箓被出售给善男信女。在上清宫遭遇火灾后,一道法旨,就能够引动几十万信徒踊跃捐助。
然而他们却没有丝毫和朝廷对抗的勇气。
这一次前来江西清查龙虎山的官兵,甚至没有特意控制住张家上下,仅仅只是把守住了各处要地,就已经让他们急的团团转,没有丝毫办法。
经过这一次事端,他们终于发现,原来嘉靖时道门闹出的遗毒至今没有完全消退,结果一个不注意,把自家陷进去了。
“当初是你提议进献祥瑞的,结果连累了我们全族,都是你的错!”
“怎么全怪我?老子提议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啊……”
明面上仍旧是族中代表,当代天师(民间自称)的张国祥,只能瘫坐在椅子里,面若死灰,对于厅堂内族人的互相争吵、指责,没有一点约束管理的心思。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搅得张家现在一团糟,被陛下降罪,老子无非陪你们一起玩命就是。
“都别吵吵了,朝廷现在摆明了要对付我们,互相指责有什么用?”
“要我说,咱们份量都不够,这锅只能天师来顶。陛下就算再不喜欢咱们道门,终究得顾及张家的千年名声,不至于灭得一干二净。”
“有道理,先帝爷当年也只是把永绪给废了,去了名号,让国祥来接。现在废了国祥,咱们张家还有后人。”
吵闹了几天后,族里终于做出决定,为了不牵连太广,只能让张国祥顶罪了。
有什么错,都是他一个人的,这样至少能保全家族。
在族人的软硬兼施下,张国祥无奈应下,反正以他的身份,怎么都脱逃不了干系。干脆一点,像是张永绪虽然做出许多不法事,触怒了隆庆帝被废掉职位,然而仍旧能够在族中安享富贵晚年,直到前些年方才去世。
可是朱翊钧没打算就这样将张家轻易放过。
何以尚作为和海瑞共事多年的同僚,如今也在各地闯下了不小的名声。有着海瑞门徒的名声,让他在这里,地方上的平民百姓能够更有举告张家的勇气。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朱翊钧才特意派他前来江西,监察处理张家事务。
由于冯保事发,至少贿赂中宫,勾连内廷的罪名是躲不开的。
单单这一条,放在旁人,就足以定个死罪。
即便他们一家的地位特殊,多少要考虑一下地方舆情,至少也是人被废,囚禁到死的结果。
可是朱翊钧并不是真的在乎张国祥这个人,或者是天师、真人,这个位置。
虽然张国祥主动请罪,想要一己承担,都不可能让这一次的清算停止。
张家盘踞龙虎山千百年,作为正一道魁首,执掌官道牛耳,是当地最大的地主,占据了不知多少土地,每年香火、符箓的售卖,更是不知集聚了多少金银财宝。
吞下张家,能过上一个肥年!
朱翊钧自己平日开源节流,然而为了应对几十年后的明末大劫,银钱总是不够用。
无论是治理黄河、运河,开垦边远荒地,建港造船,运送移民、种子耕牛,以及准备大规模向海外开拓,应对欧洲舰队的潜在威胁……
这些长远工程,都需要巨额的前期投资,可不是过去的大明国库能够承担的。
海贸之类的海外白银,每年源源不断,是非常良好的现金奶牛,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了更快的扩张、推动计划的进展,朱翊钧还需要更多的资金。考虑到大明宝钞等大明皇室一直以来的不良信用,向民间借贷募资十分困难,并不现实。
所以这些初期投入,朱翊钧只能想办法四处筹集。
冯保一党的积蓄仍远远不足。
多抄几家,就能多一些收入。
在江西待了几个月,何以尚收到了不少举告,或许是因为张永续在前些年刚刚事发的关系,让张家多少收敛了不少,百姓举告的案件,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
大部分都是土地、银钱之类的经济纠纷,还没有闹到张永续欺男霸女那般地步。
面对这一类案件,何以尚秉持着和海瑞一样的态度,小民和大户相争的时候,如果不是过于离谱,一律偏向小民。
即便朱翊钧不秘密下旨,他也会这样做。或许会让地方大户受
到一些冤屈,但是往日没有他们主持公道的时候,如张家这等大户,则会更加嚣张的欺压百姓,矫枉必须过正。
这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地方上的土地兼并,多一些维持社会稳定的自耕农。
在何以尚的不断偏袒下,张家只能吃下哑巴亏,不敢有一点反抗的心思。
损失一些土地、金银,还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朱翊钧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这些案件被判的是否公正。何以尚几个月来连续不断的处理和张家有关的案件,同样也是在造势。
就像海瑞清理江南,让徐阶声名狼藉一样。
之前被捆绑上冯保后,名声掉了一大截的张家,在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打击下,同样变得声名狼藉。
虽然近些年没有过于恶行的案子,然而张永续当年令天怒人怨的旧案,也都被翻了出来,趁着龙虎山成为大明关注热点的功夫,从头梳理他们家的丑事。
许多人这才知晓,原以为冠冕堂皇的正一教魁首,却是这般不堪模样。
即便之前上疏请求对张家宽大处理的官员士子们,如今也不愿再趟这潭脏水。
“陛下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何以尚在龙虎山驻扎了几个月,终于将附近民众举告的案件处理得差不多了,带着朱翊钧的旨意,再度召集张家全族的头脸人物。
而这时候的张家众宗老,每日吃不下睡不着,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平任凭处理。听说皇帝打算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眼里才重新浮现一点光芒。
“陛下有言在先,冯保相关之事,罪责不可避免。之前的祥瑞、祈福等是真是假,陛下也可以暂且不论。
你们张家不是传承自千年前的张天师吗?有道行,懂法术的话,就上京亲自给陛下展示出来,看看你们的本事。若是真的有相关秘法,之前的问题,一笔勾销……”
穿越毕竟极为罕见,朱翊钧自己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自己来到了大明,成为皇帝。
猜测的可能性有很多,说不定就真有神仙呢?
以前的皇帝可能是没有灵根修不成仙,不见得自己这个穿越客就办不到。
然而他即位这五六年,至今都没有找到半点仙神显灵的迹象。京城大阵、龙虎气、龙脉等小说里常见的能够克制超凡的神奇东西,皆不存于世。虽然有不少传说流言,可是实际探查之后,就像“走进科学”一样,没有一点神灵存在的实据。
朱翊钧决定,若是传承千余年的龙虎山都找不到,所谓的仙神,就可以当成“车库里的喷火龙”被彻底抛弃。
从今以后,坚定不移的走实学治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