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59章 再度大清洗

晴天霹雳!

听完皇帝的口谕,冯保当时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连一句“奴婢冤枉啊”之类的话都说不出口。

卧室里虽然有厚厚的毛毯,软乎乎的,摸上去十分舒服。短时间跪在上面并不难受,可冯保依旧能够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眼下已经顾不得许多,就在田义转身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住田义的大腿:“田爷救救咱!”

“我辈分小,可当不起这声爷。”

田义摇头,想要挣脱冯保的纠缠,一时之间却没能挣脱开。他看冯保现在气力十足的模样,心想这死老头的病大概早就好了,之前多半是假病装可怜,盼望万岁爷心软,想要逃过一劫。

“咱家知道错了,看在相处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给指条活路吧!”

冯保一脸哭唧唧,完全没有了往日执掌内廷的威风模样。

田义回想过去冯保对他还算照顾,一时心软。他叹了口气,挥退屋内闲杂人等,蹲下身对冯保小声提点几句:“冯公公,你也知道万岁爷的脾性,哪是容忍别人糊弄的主?哪曾在乎过什么神仙?

万岁爷连天上的星星都要鼓捣明白,根本不信什么星宿祥瑞,祈福上香。你还偏往这刀口上撞,那张家远在千里之外不晓得其中的细微处,你难道还不晓得?”

“唉……”

冯保有心说出自己的猜测,万岁爷可能会搞佛道平衡,方才主动插手。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多说无益,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真是伴君如伴虎,之前那么多风雨都过来了,没想到会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栽跟头。

“眼下有着殿试的三百多份卷子打底,京师的群议已定。恕晚辈直言,之前掺和进来的,谁都讨不来好。

您现在牵扯其中,只能主动认错一条路了。别忘了万岁爷以前曾经说过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点主动交代,还能有个体面下场,否则可就难说了。

言尽于此,冯公公,保重!”

之后,再不顾冯保的苦苦挽留,田义匆匆离开,回到宫里。

就在田义离开以后,冯保所居的这处大宅,同时也被他带来的兵马团团围住,不得随意出入。场面十分惹人注意,不多时,附近就已经传开了冯公公家出事的消息。

倒不是担心冯保突然逃窜离京,或是在京中煽动闹事。

在夺门之变以后,京师内部的巡防经过多次修改,早就不用担心会再发生同类事件,而且京师警备司成立后,内廷完全没有插手京师防卫的渠道。

闹得这么大,朱翊钧就是在公开表明政治态度——冯保绝对完蛋了,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你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别错过了。

以前曾经上疏弹劾过冯保的,心里十分欢喜,这么多年,皇帝总算要除掉这颗毒瘤了!

许多官员纷纷回家把旧文册翻出来拾掇拾掇,再誊写一遍,并添加了不少新内容。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对于冯保的弹劾奏章,竟然已经堆满了几个小箩筐。

就连曾经与他结为政治盟友的张居正,如今都没有为他求情。

朱翊钧在高拱被贬风波之后,就一直很在意张居正和冯保若隐若现的“同盟”关系。为了避免两人靠的太近,各自掌控内外廷,让自己被架空。

他不但提前给两宫上眼药,让冯保无法得手东厂之位,更是主动变得好学勤奋、关心政务,亲近外臣,减少太监作为皇帝和外臣之间沟通桥梁的作用。

以至于这些年张居正虽然还和冯保有交际,但双方的牵扯并不深入。

知晓皇帝的心意,张居正才不会自找麻烦。

“皇帝,你怎么把冯保关起来了?”

又忙了一个白天,朱翊钧回到乾清宫准备休息一阵的时候,李太后却找上了他。

原来李太后察觉到了近几日内廷的动荡不安,今日才知晓,冯保许久没有进宫,不是因为仍旧生病告假,而是因为有过错被朱翊钧软禁在家了。

看到皇帝回来,李太后忍不住想要为他求情。

“冯保犯错,朕按规矩罚他,此事母后不用再管。”

“本宫怎么能不管?这些年来曹宪、王臻等老人走的走、退的退,当年还留在宫里陪咱们娘俩的老人,已经没有多少了,何苦这么狠心。”

“难道母后要朕放任不管,有错不惩罚?那以后朕还怎么治理国家!”

“本宫听说了,不就是收了张家点银子贿赂,这算什么大事。冯保可是陪着你这么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把他收的

贿赂罚上来,再罚点银钱也就是了,在内廷闹这么大乱子做什么。本宫听说,除了冯保,这两日你还抓了不少人。”

朱翊钧眉毛一竖,反问道:“母后可知道冯保收了多少好处?”

“多少?”

“算上金子、种种物产,折银足足五千两!”

“竟然有这么多……”李太后都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

虽然身为皇帝、太后享有国家,可是实际上真正能够支配的银钱并不多。

尤其是朱翊钧开源节流以来,并不胡乱压榨百姓,宫内归属于太后的份例,每年不过几万两。而冯保一次贿赂,就收了五千两,谁知道他一年能收多少?

这么多年,又积攒下了多丰厚的身家?

“母后若是不信,朕这里还有他的认罪疏,而且除了这个贿赂一事,他还牵扯到了许多不法事。”

朱翊钧叫人去文华殿,把那弹劾冯保及其党羽的几箩筐奏章都搬过来,给李太后开开眼。

几个小黄门吭哧吭哧把相关奏章都搬了过来,朱翊钧叫人一一翻开,念给李太后听。

“臣户部尚书张学颜奏……”

“臣刑部尚书刘应节奏……”

“臣顺天府尹海瑞……”

“臣兵科给事中……”

……

高至尚书,低到言官,大小京官都趁着这个机会,对冯保发起弹劾,想要把他扳倒。

光是听得名字,李太后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无力抵挡。当她得知冯保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打着为皇帝、太后办事的名义,收受许多好处,替自家子侄亲信遮瞒不法事之后,心里也是一阵怒火。

这时候李太后才发现,原来冯保貌似忠厚的背后,还隐藏着一肚子坏水。

本以为,就是收点好处,过一手油的寻常事,没想到冯保的胆子这么大,心这么黑。

对比外臣奏疏上提到的那些丑事,冯保虽然在自己的认罪疏上写了一些过错,但是在李太后看来,恐怕都是避重就轻,想要逃避更重惩罚的举动!

“本宫真是看错人了,罚,给本宫狠狠的惩罚!”

这下就连李太后也不再想为冯保求情,转而与朱翊钧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看到这样的结果,朱翊钧心里点点头,还算满意。

当年自己即位之初,根基不稳,很多事情都得倚重熟悉的老人,只好对冯保隐忍不发,等到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那时候高拱刚刚被逐出京师,冯保正是最受信任的时候,恐怕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会被认定是高拱余党的反扑,无法动摇李太后的内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伴随着自己的逐渐长大,内廷许多重要位置,都已经重新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即便是李太后,也只能和自己劝说一二,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地位已然翻转。

而且冯保当年虽然扳倒了高拱,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是却一直没能兼职东厂厂公,这个重要职位的每次交替,都是朱翊钧亲自挑选,确保能够和冯保制衡。

这就导致冯保虽为宫中“内相”,但是比起历史上的权力,大大缩水。

当然,这也导致记忆中的一些恶事,都还没有犯下。

就像《清明上河图》这等文物重宝,就好好的留在内库里,每年朱翊钧都会拿出来展览,与群臣欣赏一两次,算是给这些文化人的特殊优待。

有着皇帝的特别关注,冯保就算是想偷回自家宅子里收藏,也无从下手。

至于自己妹妹永宁公主的婚事,冯保更是还没有来得及插手。

朱翊钧打算等自己大婚之后,名正言顺的亲自负责几个妹妹的婚姻大事,并且修改公主驸马的相关制度,免得再找出痨病鬼,闹出人伦惨剧。

然而这几项罪责虽然没有,但冯保多年积累下来的罪事,同样令人触目惊心。

积累到龙虎山张家这个节骨眼,朱翊钧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将他们一锅端。顺便提一下张家,免得李太后再因为这些事情打扰自己。

“除了冯保,张家朕也是要动手的。母后您想想,张家有这么多银子贿赂冯保,肯定也没少在其他地方花钱游说,说不定总数已经有万两之巨。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还有那些斋醮祈福、祥瑞宝物,京师许多人都说,是他们造假欺骗母后和朕的,就是为了恢复他们家的真人名号。

呵呵,要是直接给朕进献一万两,捐给国库,说不定朕一开心,就给恢复了。现在闹出这么多事端,朕这一次得好好查一查!

“唉,随你处理吧。本宫本以为在先帝爷的威压下,那些道士都已经诚心认错,这才给了他们一次机会,没想到竟然还如此不堪造就。看来果然还是佛门大师更值得信任……”

又听到李太后对于佛门的推崇,朱翊钧目光一冷。

佛门同样聚集了不少金银和腌臜,等他把道门收拾干净,迟早会让那些光头好好认一认,谁才是世间真佛!

打发走了李太后,内廷对于冯保余党的查处,便更加公开直接,多名内廷高层被突然带走,令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他们哪里还不知道,五六年前的那一次内廷大清洗后,又来第二次了!

“万岁爷,冯保说他已经知错了,不敢奢望万岁爷多开恩,只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够回乡养老。”

又过了几日,对于冯保的罪责,总算是汇总总结,准备给出相应的处分。

冯保自知难逃这一劫,只能求饶。

“想平安上岸?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的位置,是该让出来了……”听闻田义的禀报,朱翊钧没有直接答复,他又读了一阵子奏疏,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想了想,田义、陈炬等人的资历还浅,不能一下子提拔太高,便对一旁伺候着的孙隆道:“你在司礼监也待了好多年,就顶他的位置吧。”

司礼监掌印,可是内廷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孙隆一听,狂喜跪地,给朱翊钧连连磕头,以表忠心:“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做,不给万岁爷丢人……”

“行了,多余的话朕懒得听,记着冯保的教训。”朱翊钧打断他的话,微微睁开眼睛,斜蔑了一眼孙隆。

几年前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就是这个孙隆陪在身边。几年下来办事还算得力,而且算得上知心知底,冯保下台后,总得有这种人替自己彻底掌握内廷。

相信在自己的约束下,孙隆应该不会再像历史那样,闹出苏杭抗税的乱子了——自己要让国库丰足,完全用不着那种粗暴手段。

就在这时,又有小黄门来报:“回万岁爷,内官监太监张鲸在贤宦祠没抗住杖责,已经死了。”

张鲸就是冯保一党里,作恶最重之人。

孙隆、田义等太监听得心头一凛,这可是自从上一次内廷大清洗以来,第一次有人因为犯事受到这么严重的刑罚。

朱翊钧讲究宽仁,并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般,十分鄙视太监、宫女。不但提升了不少待遇,即便偶有小错,也不会给予体罚。

然而这一次,对于那些已经身居高位铸成大错的太监,却是一点没有留情。

一般来说,这种多年伺候自己的老太监,应当宽容一些,多是贬到南京养老,虽然没有了权力,但是日子其实过得并不糟心。

不过朱翊钧在心里检讨,自己这几年或许是宽容过度,才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还敢继续为恶。若是不杀鸡儆猴,恐怕将来内廷又得变得一片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