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狭路相逢

敌人来犯，当即外围就有人吹号传令，众人皆警醒振奋，准备迎敌。

简易的军帐内，黑云龙还在思考。

侦察兵远远发现他们后，距离真正到来，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而且现在天都已经黑了，蒙古人一般也不会轻易夜袭。

他还有一些准备时间。

越是临阵，越是不能乱。

天色已经暗淡，即便是有着望远镜的相助，外围侦察兵也很难看出敌人的大致数量，只能凭借火把、声势等细节估计，大概至少有数千人。

要是几百人的规模，黑云龙咬咬牙就把这股队伍全部吃下了。

但是数千人的骑兵，即便己方能胜，难保不会跑出去一些，导致他们的存在被透露出去。

一般来说，春季蒙古部落很少会聚集这么多的骑兵。而且在黑夜到来后，没有安营扎寨休息，反而急行不停。

正因为这种反常的情况，才让他们觉得，自己之前的事迹已经败露，才被他们追杀。

经过仔细的询问，黑云龙用手指在地图上虚画了一条线，看着地图上土蛮汗驻帐的大致方位，与这一支来犯的蒙古骑兵的方向，他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眼下这一场怕是难以避免，问题是打完这一场后，他们要怎么走？

这将决定眼下这一战该怎么打。

蒙古人似乎有了警惕之心，想要偷袭就很难成功了，总不能把辛苦训练了几年的精锐骑兵，都葬送在这里吧，难不成要改道回去？

那也太怂蛋了！

“不对！”

黑云龙终于觉察出来了问题所在，“这支队伍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确实，贼人来的方向有问题，他们来的太突兀了。”

李平胡久随李成梁，多少历练出来几分眼力。

从地图上看，如果这一队蒙古骑兵的前进方向是从西南朝着东北行进。并不是追着他们屁股后面，更像是两者交错，恰好碰上了。

而且出发的源头，应该也不像是土蛮部驻帐地。

“我说，该不会是西边那一路惹出了祸事，结果让我们给赶上了？”

“说不准。”

因为土蛮汗并不像俺答，筑造城池，安稳的住在一个地方。而是遵从古老的传统，在西拉木伦河流域附近来回游牧。

而且每年的转场，其实都要看当时的天气、草场的生长情况，还有部族的长者向长生天祭祀寻求答案。

所以即便土蛮汗自己，都不能确定明年春季到底会在哪个地方。

因此，朝廷只是给出了大致的战略规划，具体怎么打，还得由前线将领自己做主。

辽东这一队东路军，是从北镇从东向西进发，而蓟州是从南向北。两队在战略上将会在这片草原相遇，实际上能不能胜利会师，都得看命。

但是，如果蓟州一路的骑兵惹来了追兵，确实有可能被他们撞见。

李平胡骂了一声：“他奶奶个腿的，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军帐内几人越想越觉得是真的，他们的踪迹虽然已经被人发现，但是这时候的通讯手段十分粗糙。朝廷有飞鸽传书，是因为城池房屋固定，经过训练的鸽子，能够轻易的找到原来的方位。

蒙古游牧人，四处为家，哪来的这种手段？

所以，即便想要传递消息，也只能快马加鞭，不可能比他们快这么多。算算大军集结的时间，更有问题，怎么能绕到他们的前面？

就算后方部落发现了他们的屠戮踪迹，率兵追杀，也该是跟他们屁股后面跑，堵住退路。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最为合理。

西路军惹来的风波，让他们碰上，这次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要是这么说，他们可能已经在我们前面了？”

“别是我们替人家挨揍，果子也被人摘了。”

这一次的奇袭，因为情况特殊，注定无法携带太多辎重。所以报战功的时候不需要再割下敌人的首级，当然也不会是耳朵，以免像以前发生过的那样，把边境汉民的耳朵割掉交差。

朱翊钧看的不是战报，而是战线。

能打出来什么结果，看敌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通过蒙古右翼、以及用间得来的情报，就知道哪些部落因此消失，哪些部落首领甚至被大明的军队杀死。

所以，一定要给土蛮汗、速把亥的部落造成明显重创，否则他们这次就是无功而返。

军帐内几人商量了一下，他们都已经来到了

西拉木伦河上游，距离土蛮汗驻地肯定不远了。

之前已经发现了好几拨的蒙古骑兵，数量明显反常。

虽然有审查出其中两人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才追踪过来，但不代表这些人全是追踪骑兵，也有可能是守护“王庭”的巡逻部队。

土蛮汗所在的察哈尔部，毕竟是北元正统传承、黄金家族的嫡脉。

势力虽然不及俺答统领的右翼雄厚，但是土蛮汗在名义上仍旧还是鞑靼各部落的宗主，大家心里都有几分敬服之心。即便是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和弟弟永谢布部的首领巴雅思哈勒，在俺答年老以后，都转而投向了土蛮汗。

“不管怎么说，时间还短，土蛮即便知道有部落被灭，也无法确认是我们干的，做出充分应对。”

“说的是，我要是实力不够大，但还想要兼并附近的部落，也可能伪装成咱们朝廷的部队，只杀人，不劫掠。先找附近几个弱小的部落给图了，再栽赃给敌对部落。驱虎吞狼……”

黑云龙点点头，李平胡的想法并非异想天开。

蒙古大小部落星罗棋布，其实内部竞争也很激烈。

光是察哈尔部，土蛮汗虽然是首领，但是内部还有他的叔父可可出大，堂兄弟阿穆岱鸿台吉等几个领主，早就在父辈的时候分了家，分成几个零散部落，平时并不住在一起。

虽然土蛮、俺答这些大的部落首脑，意图平稳内部纷争，但耐不住一个又一个的野心家。在劫掠大明的时候，他们能够短暂的保持同一条心，但是在平时，一群盗匪之间，哪有足够的互信？

又讨论了一阵，终于得出结果。

土蛮汗的驻帐地肯定就在附近，不能功亏一篑！

先将眼前这一支骑兵部队击溃，尽快找到土蛮汗的老巢，给他来个大的！

……

西拉木伦河上游，土蛮汗大帐内。

“父汗，那几个黄袍光头都已经送走了。”

一个粗壮的年轻汉子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帘外传来的风，将羊油蜡烛吹的不断摇曳。

土蛮汗闻声，放下手里的一卷写满了字的羊皮，眉毛一皱，不满道：“什么黄袍僧人，那是藏地黄教大师，以后对他们要多加尊敬。”

布延挠了挠头，疑惑道：“父汗，难道你真的要学西边的俺答，让俺们部落也抛弃长生天的信仰？我听这帮僧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什么坚守戒律，还要读书搞什么研究的的头都大了。

俺答不就是信了这个东西，老家伙好像牙齿被扒光的狼，一点野性都没有了，父汗你可不能跟着他学啊。”

“说什么胡话！”土蛮汗冷笑道：“俺答他是年老体衰，打不动了，才躲在土城里，享受他的富贵，和这些教法没有一点关系。

忽必烈汗在中原纵横驰骋的时候，就改信了佛祖，如今只不过是再改回来。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些道理。”

训斥了长子一顿后，土蛮汗把他赶出了自己的大帐。

心里嘀咕，这个长子的脑瓜不如自己，感觉就像俺答的长子比不上俺答一样。

自己奉迎黄教大师，当然是为了部族考虑，用更先进的宗教来统一凝聚部族意识，更利于他掌握十分松散的鞑靼诸多部落。

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宗主，不像过去的蒙古大汗，真正掌握所有部族的生死。

元朝忽必烈的时候，就开始信奉藏传佛教。只不过这种信仰只维系在贵族之间，并没有深入传播到底层蒙古百姓里，伴随着他们被打回北元，这种信仰逐渐衰退，变回了最原始的长生天。

伴随着俺答与青海、藏地的联系越发紧密，藏传佛教格鲁派也从西向东，重新发起竞争，再度压制了长生天的原始信仰。

俺答所在蒙古右翼，已经大致接受，开始进一步的深入传播，而察哈尔这边的左翼，同样深受影响，已经有了不少信徒，只是还没有确立为部族的正式信仰。

因此，这段时间，正是佛法和长生天新旧两种信仰交锋最为激烈的时候，就连他的长子布延，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没有意义。

不过土蛮汗却是从俺答信奉藏传佛教中发现了好处，蒙古右翼明显要比他们左翼这一边要安定许多，少了一些内部的纷乱。

这或许就是佛法的影响。

土蛮汗自己心里不想承认，但是其实他年幼的时候，就是看着俺答兴盛壮大，压迫他们左翼主动退避三舍，让出了原先的生存空间。心底自然存在着一定的慕强心理，不由自主的想要向俺答学习。

尤其是近两年，俺答的生活愈发富足。许多部落首领都会感到羡慕，在听说了他们部落还有大象以后，纷纷前去观看，满足好奇心。

自己当然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大象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还有的人带回来了一种新奇的药草，叫做烟草，据说也是大明那边传过来的。疲惫的时候，吸上一会儿提神醒脑，精力一下就上来了。比起部族里年老祭祀的手段，还要神奇。

燃烧烟草产生的蓝白色缥缈烟气，仿佛也能让人看到长生天的存在。

就是数量十分稀少，价比黄金。他用好多头牛羊才能换来几盒烟丝。

（作者从不抽烟，传统纸烟和维新派电子烟都不碰，也不希望二手烟影响他人健康。小说单纯用此作为经济贸易，影响敌人健康的手段，没有为了烟草宣扬的意思。之前香烟剧情有不少评论，故此声明。）

还有许多精巧稀罕的东西，都是从俺答等亲近大明的部落中流传出来，惹得许多部落首领羡慕不已，就连跟随自己劫掠大明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想要向俺答学习，也和大明保持和平，互市贸易。

他虽然同样羡慕，但是唯独有一点不能和俺答一样，就是接受大明的册封！

别人可以臣服，唯独自己不行。

就因为他是名义上整个蒙古的大汗，继承了成吉思汗、忽必烈的血统，怎么能够向孱弱的明国臣服！

俺答毕竟已经老了，而他还不到四十，更希望用军事胜利来威逼南方的大明。

用铁和血，战胜大明，获得威望。

先祖达延汗曾经重振蒙古，废除太师、丞相等官位，一改前些年的松散局面，确立传承至今的六个万户的规划。

自己不敢妄想成吉思汗一样的伟业，但是对比达延汗这种成就，他希望能够超越。

重振黄金家族的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只不过，因为自家的实力确实不够强盛，近几年在劫掠大明的时候，屡屡受挫。

所以他的心思也有了转变，打算放弃大汗一言独断的传统，向大明学习，搞“内阁”制，几个万户领主都有资格参与决策。

放弃一些实际上早就不属于自己的权力，换来各部落的广泛支持。

甚至东北方更远处的达斡尔、额里古特等几个女真部落，东南方的辽东汉人，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招募女真士兵为他打仗，收取他们的赋税，辽东的汉人给他种地——就像俺答在板升城做的那样。

为此，他还准备弄一套法典，明确规矩。

在外人看来，他只会打打杀杀，但是土蛮汗觉得自己懂得挺多，比起部族里一众文盲，要强多了！

大晚上的也不搞女人，而是专注部族事务。

如今正是春季，转场已经结束，牛羊不断产仔，一片欣欣向荣。

新生的孩子们吃着奶水，少年吃着羊肉，汉子们骑着骏马……

自己的部族越发壮大，而俺答逐渐老去，再过些年，鞑靼六户终将是属于自己的！

就在土蛮汗赶走了儿子，在帐内研究羊皮写成的法典，畅享未来的时候，隐约间突然听到了一阵喊杀声。

“是明人，明人的骑兵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