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直冲黄龙
“蓟州那一路也是今天出发，你久在战阵，多余的话为父就不与你说了，别丢了咱老李家的脸。”
辽东北镇，一处军帐。
李成梁给长子李如松整理了一下衣甲，叮嘱了几句。
“父亲宽心，孩儿都省得。”
李如松挺直胸膛，目光明亮。
作为李成梁的长子，他从幼童时就骑马弯弓、练习杀伐战斗，从年少从军始，经历过的大小战事已有几十起，还跟随徐渭学习过兵法。只是最为危险的越过长城，捣毁敌人部落的战事，还从没有参加过。
如今虽然要深入草原，直捣土蛮部落的老巢，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但是李如松的眼神里并没有一丝畏惧，只有雀跃和期待。
“你先去校场吧，为父等会就过去。”
“孩儿遵令！”
望着儿子掀开帐帘离开的高大背影，李成梁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饶是李成梁久在战场，历经过多次生死厮杀，早就磨炼出一副铁石心肠。但是事涉自己最在意的长子，心里难免会有一些担忧。
“蓟州戚都督的儿子们没有这个命，倒不用为此担心，我老李家几个儿子，只有老大成功中选，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挑选精锐战士，前去奇袭敌方，风险与收益并存。
一旦功成，凭借战功，就算不能封伯，也能多赚几级武勋，前途无比光明。但是这种之前未曾有过的打法，也很容易导致全军覆没。
可是从军哪能怕死？
以前这种将领士兵倒是有不少，遇到蒙古骑兵前来袭扰，闭门不出，甚至谎报军情。
引得俺答劫掠北京的仇鸾就是这种人，然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到事发后，仇鸾虽然早已死去，依然被挖出来鞭尸，后人也没有好下场。
戚继光因为惧内，早年一直没有孩子，老年取妾得子，隆庆年间才出生了第一个儿子，当然没法从军。
李成梁则是安排全家儿子全部参加，只是训练、淘汰这些事务，都由专人负责，他也无法过多插手，只是作为对蒙经验丰富的教官，给他们上过几堂课。
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之前因为一次喝酒误事，被罢黜淘汰，让他丢尽了面子。李成梁大为光火，干脆把这个不成器的老二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不让他出来。剩下几个孩子因为年纪都还小，经验不足，比不得百战老兵，纷纷被淘汰出局。
所以李成梁为了自己的脸面，也得让长子坚持在队里。
李如松已经凭借武进士的身份，继承了父亲的荫职，指挥同知。但是这只能算是中阶武官，想要更好的前途，还得拿命去拼。
好在除了李如松，他还有几个亲兵也都经过了考验，同在骑兵队伍里，让他能够心安一些。
情绪很快平复下来，李成梁走出自己的军帐，快步走到另一处大帐中，那里有着几个锦袍老者围在大桌左右，纷纷俯视着大桌上的地形图画，沉浸在模拟的军事推演中，言语交锋不停。
李成梁虽然是辽东总兵，但是帐内几人的身份更加尊贵。
兵部前来检阅的右侍郎刘应节和吴兑，辽东巡抚张学颜，以及高拱。
对比蓟州，北镇才是距离土蛮老巢更近卫所，所以这一路的人马更多，是真正的主攻路线。
只不过如今的通讯条件有限，两地只是相约了同日出发，定好了大致的走向，至于深入草原以后，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晓。
关于这一次奇袭的方略指定，已经经过了几年时间的不断修改，等到临出发的时候，都无法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因为形势在不断的变化，大明在这几年间通过佛伯乐了解到的情报也在不断的更新。
吴兑之前巡抚宣府，负责与俺答互市，去年他积功升任兵部侍郎后，凭借在宣府治理的经验，并不支持这一项行动，他更希望通过互市，保持和平，减轻军事压力。
尤其是这不到三千名骑兵的开支，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光是为了这不到三千人马准备的钱粮，足可在蓟镇再组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了。
如果这一次能够取得战果还好，一旦失败，明年是否还要继续？
土蛮等部落肯定会在受创后报复，今年秋冬的军事压力肯定不小。
而且像这样下去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报复，大明的军费始终处在高位，无法解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刘应节则是全力支持，更希望能够出动大军，扫清辽西一带的诸多部落，重建大宁府，将辽西凹
陷下去的那一片区域，重新填实。
两人从京师到了辽东，也是一直在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在虽然都是兵部右侍郎，但是刘应节年资更久，他为主，吴兑为辅。
“就像汉武时，虽然有卫霍，也有李广、李陵，万一他们不像往年一样，或者是有春雪……”
“还是宣帝时的赵充国、郑吉更吉利些。”张学颜打圆场，笑道。
“古时要深入漠北，如今的土蛮只在漠南活动，并没有那么远。”
经过情报的整理分析，如今朝廷早已经确认了蒙古几大部落的所在方位。
虽然如今还没有盟旗制度，对于各个部落都规划限定草场，但是各部落之间，还是有相应势力范围的。
土蛮所在的察哈尔，本来算的上是鞑靼正统，上承达延汗，再往前还能追溯北元法统。然而近些年蒙古右翼势力更大，在土蛮父辈的时候，他们就被迫东迁，来到了辽河以西的，西拉木伦河附近区域。
这一带的河流、湖泊、丘陵，尽数被画在了地图里，这个时节可能会吹的风向、历年的雨雪情况，也都整理成册，供朝廷研究分析。
所以对比明初大军征伐捕鱼儿海，或者汉时封狼居胥的壮举，仅仅是突袭土蛮老巢，难度要低得多，也更容易实现。
等到李成梁走到附近，行礼提醒，几人方才从地图模拟交战中脱离出来。
这一次的行动，意义远超前两年的征讨王杲，那一次的大军人数虽然数万，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运送后勤辎重的辅军、民夫，真正的战兵人数并不多。
而且王杲的老窝距离边关极近，王杲完全没有闪躲腾挪的空间，朝廷大军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能赢下来，胜率极高。
但是像这种深入草原超过千里的战事，已经许久没打了，谁都没有经验。
吴兑的言论，虽然有点影响军心的嫌疑，但是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疑虑，只是没有公开说出口。
“事已至此，还要说什么。”
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的高拱终于说道：“国家打不起大战，选用小股骑兵，人数不多，而且还能以战养战，通过草原小部落补充粮秣，后勤压力就少。真遇到草原大量精骑，跑起来也容易。
虽然看上去选材的时候开支很大，总的来说要更省钱粮。”
“是啊，陛下决心已定，这就是日后的对蒙方略。骑攻步防，最为精锐的去对方老巢奇袭，稍普通些的则留在边关……”
吴兑闭嘴不言，他心里知道，临近出兵，说这些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是想着在临行之前，再想想更好的解决办法。
……
经过最后的检阅，东路骑兵在如今已经晋升为辽东副总兵黑云龙的带领下，开拔出发。蓟州的西路骑兵，则是在大同总兵麻贵的带领下，同一天离开了边关。
两人对比戚继光、李成梁这等成名许久的大将，都算得上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各自已经积累了不少战功，一旦此次获胜，亦有封侯的可能。
李如松跟随着黑云龙，沿着西辽河一带，快速向着西北前进。
将近两千的精锐骑兵，又分散成了几股小部队，每一支小队，还会派遣不带多余辎重的轻骑在前方游荡侦查，探寻附近的情报，最后再汇总到副总兵黑云龙处。
队伍里可不只是汉人，大明虽然和蒙古几大部落互相征战多年，但是实际上朝廷的骑兵队伍里，也有很多蒙古人。
他们许多都是祖上几辈子以前就为朝廷效力，并不觉得对付土蛮有什么了不得的，在往日厮杀的时候，往往还会更加勇猛。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因为仇怨，或者被重金砸晕了脑袋的人，在近些年才投奔朝廷。就像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一样，朝廷也是在经过仔细甄别后，大胆任用。
多亏了他们，熟悉附近的地理形势，带领着部队不会迷路。
当然，每到夜晚，队伍里还有几个懂得夜观天象干吏，会进行观星定位，在地图上标记他们的驻扎位置，明确路线。
多亏了李成梁持续不断的边关清理，让长城附近没有几个部落敢在这里游牧。
他们骑行了大半天，都没有遇到蒙古部落。
这还是李如松第一次真正离开长城，离开父亲的队伍。虽然带队的黑云龙也算是父亲的部下，而他的周遭，还有李平胡、秦得倚，孙守廉这些出身李家的精锐亲兵。
骑兵也不能随意耗费马力，虽然是一人双骑，但是在行军的时候，并非是冲刺的速度。所以他们这半日下来并
没有走太远的路程。等到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李如松依旧兴奋的睡不着觉，过了许久，才终于沉浸在梦里。
等到第二天早起，他依旧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疲惫。
直到第三天，他们才在距离西辽河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小部落。
不像宣府大同，附近都是俺答这种已经和朝廷谈妥，开始稳定互市的大部族，即便有个别小部落首领贪图钱财，管不住手劫掠的，在报给俺答、三娘子他们后，都会加以惩处。
辽西附近的，则是跟着土蛮一条心，仍旧不肯臣服朝廷，前几年说不定就跟着土蛮等首领，劫掠过边境。
对待他们，懒得再分辨里面有多少人算的上“无辜”。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只有一个字：
“杀！”
早就演练过无数次的战术，摧枯拉朽般的毁灭了这个不过几百人的小部落，没有放跑一个。
通过蒙语审问过后，他们重新做好了方位标记，补充了一下水、箭和粮肉，磨了磨刀，继续朝着西北前行，只留下一个仅剩牛羊的部落。
为了避免敌人惊醒，他们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将其付之一炬，产生烟尘。
单纯把人图灭，已经足够了。
东西两路，同日进发，人少的部落就干脆毁灭，当做补给站，人多吃不下的就先绕开，不要打草惊蛇。
毕竟最宝贵的战果，并不在这里。
又过了几日，李如松发现，附近似乎多了一些游荡的蒙古骑兵，他们并不与自己一方交战，在远远的看到之后，就想拨马逃离。
好在朝廷这次下了血本，下发了许多内廷精制的望远镜，让侦查兵的侦测范围，远超蒙古人。
当蒙古骑兵发现他们打算逃跑的时候，早已经被几股小旗包围，跑不了了。只不过大部分蒙古骑兵都是在交战的过程中死去，好不容易才留下了几个活口，得以审讯。
黑云龙在得知了审讯结果后，本来就黝黑的脸色变得更黑了一些。
他们这一路虽然尽量保持隐蔽，但还是被发现了踪迹。一路已经有好几个小部落被灭，附近的部落一旦知道此事，势必会十分警惕。
如果是普通部落之间的兼并战争，那些牛羊、帐篷，以及宝贵的铁锅，食盐，都会被抢夺一空，被毁灭的部落最多能够留下一些尸体。
到时候附近的部落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哪家动的手。
然而大明的精锐才不缺这些，他们每人兜袋里都有足以满足需要的精白雪盐、和上好的茶叶。牛羊只会拖慢前进的步伐，更是没有动手。
其他部落求之不得的重要物资，在大明骑兵的眼里，不过是一些破烂。
所以，凶手呼之欲出。
“土蛮那边，肯定有了防备。”
一处简易的军帐内，李平胡作为李家的代表，等待黑云龙的决策。
就在这时，侦查兵传讯，发现了大股蒙古骑兵，正在朝着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