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26章 《二十四孝》不合时宜

和李太后争执过后,朱翊钧没有直接回到文华殿,而是在侧殿的“健身锻体房”里,举着纯铁铸就的哑铃,冷静下来后,复盘思考。

陈太后并没有亲生孩子,又因为身体不好,在晋升为太后之后就一直身居在慈庆宫中很少出来。至于朝中和宫中的大事,更是一概不曾过问,专心将养身体,静享富贵,把实际的权力通通交给了李太后。

所以两宫之间,才能一直保持和睦。

然而李太后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虽然没有直接插手朝政,难免会问东问西,用言语敲打。如今随着自己的成长,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她这种行为,想要彻底摆脱,赶出乾清宫。

李太后毕竟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生母,朱翊钧也不想真的撕破脸。

“是因为自己进入青春期,受到身体激素的影响,开始叛逆了?”

朱翊钧想了想,还没有这么简单,大概是因为当久了皇帝,尝到了掌握大权的滋味,已经不愿随意分润给别人了。

外朝的大臣倒还好,因为自己内心清楚,他们是能臣干吏,必须要有他们,才能保证朝廷的运转。

在宰相废除后,按照目前互相制衡的体制,即便张居正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更何况如今张四维都已经在张居正的引荐下返京入阁,虽然他现在一副张居正走狗的模样,但是朱翊钧心里清楚,张四维不是甘心居人下之辈,时机一到,就有可能反咬张居正一口。

只不过自己并非内心充满怨恨,只顾着短期利益的万历皇帝。即便将来张居正身体不好,也不会让他强撑着因病累死,最后反而遭遇家门惨祸。

几年后就是事关张居正终身清名的夺情大事,就像之前的科举一样,要慎重处理。

这些大臣的身家性命,终究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虽然自己不愿胡乱出手,但这足以保证皇帝的超然性。

就像是在有些时候,与大臣们意见不同,自己可以耐心解释、也可以发动朝议进行辩论。最不济,还能下发中旨,绕过内阁。

然而内廷的李太后,反而因为身份的特殊,始终站在自己的“头顶”,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不过李太后毕竟没有做出吕后、窦太后、武则天这类事情,自己也不可能向汉和帝他们学习,大搞激烈的政变。

思来想去,还得向后来的乾隆学。

章总虽然有着孝顺太后的名声,多次大费周章的花钱操办寿宴,去避暑山庄、下江南,经常带上太后,看上去母子之间感情极好。

然而章总作为一个政治生物,却从不允许母后干政。平日里严格控制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不让他们传递宫外的消息。

有一次太后说起京郊有个菩萨庙非常灵验,百姓有求必应,但听说是建造于明代,年久失修,已经十分破败,希望皇帝可以拨一笔款进行修缮。

章总听说此事后,虽然口头答应了下来,但是随后就招来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训斥太后寝宫的首领太监陈服,让他们挨个查问,惩罚说漏嘴的太监张保。

还下旨警告,说第一次初犯是罚俸,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就是砍脑袋。

修一座小庙不是什么大事,花费的钱,肯定没有几次操办寿宴花的多。章总并不是缺这点钱,而是厌恶太后提起宫外之事,有着干政的嫌疑。

按照清朝的奇葩规矩,为了防止皇子和生母之间的感情过于深厚,在孩子出生后,会交给其他的妃子抚养,而乾隆的生母就抚养了他的弟弟和亲王弘昼,所以弘昼才是太后最喜欢的皇子。

章总即位后对弘昼曾有过多次封赏,待遇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然而弘昼也因此变得十分骄纵,他不但曾经多次顶撞皇帝,还敢因为

争执就当朝殴打军机大臣,一等公讷亲。

乾隆亲眼看着事情发生,也没有阻止或者怪罪,从那以后,文武百官再也无人敢惹和亲王。

直到弘昼公然抢夺造币局运往户部的运钱马车,章总这才终于忍不了,决定按律将他发配充军。不过太后却因此表达了不满,开始和皇帝闹别扭,请安的时候也不和章总说话,用冷暴力逼得他收回成命。

即便如此,章总也是忍了下来,至少做好了表面功夫。

朱翊钧决定吸取章总的经验教训,表面功夫还得继续,但也只是表面功夫。但是花几十万两给太后祝寿,以及放任皇弟不法之类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孝顺父母,乃是天理人情,然而自己却不会做一个愚孝之君。

如今对于孝道的宣传就有问题,朱翊钧考虑到张居正的夺情隐患,决定从现在开始,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慢慢影响国家的舆论。

像是《二十四孝》这种书籍,就不符合他的心思,决定重新再编写一本。

他以前曾读过鲁迅先生对于《二十四孝》的批评文章,其中有许多故事都过于夸张,完全违背了人性,许多故事的真实性都值得怀疑。

后来长大了解了更详细的历史之后,才明白真相。

《二十四孝》中许多故事都源自汉晋时期,那时候没有科举,用的是察举制。

也就是谁的名声大,名声好,谁能当官。

而且司马家没脸讲求忠义,唯一能说的就是孝道,自然格外注重这一条。

有着“卧冰求鲤”好名声的王祥,就是琅邪王氏出身。源自这种大族,当然是想打造什么样的人设都可以,一个“卧冰求鲤”仍然不够,他还有“黄雀入幕”的传说。

就是王祥母亲吃完鲤鱼没吃饱,还想吃黄雀,于是黄雀争相飞到王祥的屋子里。

这种鬼话,骗得了无知百姓,可骗不了朱翊钧。

王祥可是晋朝的开国十一功臣,琅邪王氏在汉末三国的时候,虽然势力已经不小,但是还比不得颍川荀氏这类的大家族。

最后能够衍生成“王与马,共天下”,王祥的功劳甚大。可见他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家国忠义,而是和司马家一样的无耻小人。

这些孝道故事,多半是为了糊弄人搞的“真人秀”,说不定本人都没有过行动,纯粹是他们的手下绞尽脑汁编造故事向外传播。

等到元代,《二十四孝》被编撰成书后,广为流传,反而进一步影响了人们对于孝的理解,对皇帝也产生了更多的约束。

父母是天,儿女完全不能反抗,皇帝都不适合违逆太后。

至少在这么做了之后,就会大大影响自己的名声。

这当然符合如今“天地君亲师”的儒家伦理纲常,有利于维持自己的统治。然而自己当皇帝,并不打算万世一系,为了自己家族的皇位,让大明长久处于封建时代。

像这种禁锢人们思想的孝道理解,也该进行更新换代了。

……

李太后确实应该离开乾清宫,可惜不能是现在,得找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让太后彻底放手的最佳理由,就是皇帝大婚。

到时候,太后就完全没有理由再约束自己,为了避嫌,也得搬离乾清宫。可惜自己的年岁还小,再怎么着急,也无法在近期就大婚。

大明皇帝一般都是在十六岁的出幼之年结婚,英宗、武宗、世宗这几个年幼即位的都是如此。

万历皇帝结婚的时候,虽然钦天监认为十二月才是吉期,不过张居正当时觉得皇帝无需讲究民间的禁忌,在请奏了太后之后,由李太后进行定夺。

李太后这才决定,改成万历五年的春季,正好符合了古代男女在仲春之时

相会定婚的周礼。

如今距离万历三年还有段时间,没办法一下就跳到两年半之后。

这个大婚时间,即便能改,也无法提前更多。朱翊钧结合后世科学小知识,并不打算过早沉迷女色,影响身体发育。所以才学着梁山好汉,撸铁射箭强身健体,发泄多余精力。

好在大婚虽然要等到两年半以后,但是自己可以改一改大婚的流程,提前在民间进行海选培养,借此请太后今早搬走。

至于在这之前,还得杀鸡儆猴,让太后心里清楚,自己早就不是任她拿捏的那个小孩子了。

“去把殿里辽藩的卷宗都拿过来。”

整理好思绪,朱翊钧回到了文华殿,决定先拿辽藩开刀。

虽然宗室亲眷给太后写信的人有很多,但是李太后为辽藩求了情。而自己还选择打压辽藩,这就是用间接的方式,表明态度。

正好,废辽王朱宪?不当人,毛太妃作为母亲,不好好教育儿子遵纪守法,当一个贤王,反而任由儿子闹事,这本就可以用来说事。

之前隆庆帝只是废了辽王,没有牵连太多,但不代表朱翊钧就会手软。

整理一下语言,朱翊钧下令:“传朕的旨意,辽王因罪被罚后,毛太妃仍旧不思悔改,为其罪子,贿赂凤阳守卫,写信滋扰太后。

数罪当罚,贬为庶人。念在母子之情,朕为之感动,就送到凤阳让他们一家母子团聚吧。辽王的王府,正好可以拆了。

还有,辽藩上下,要因此重新巡查,查验郡王是否存在横行不法之事。余下的将军、中尉,通通如宁藩一样,开藩禁,转宗民籍……”

朱翊钧口头表达完大意,便让翰林自行润色文字。等到写好的圣旨让自己重新检查过后,便下发了出去。

宁藩是因为除国许久,王府直系亲眷早就不存于世,而辽藩距离除国至今还不到十年。辽王府中还有许多人,没有离开,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全面清除,让荆州地方的百姓,因此抛却一座大山。

对宗室下狠手,是自己、朝臣们一致的意愿。

而且辽王所在的荆州,还是张居正的老家,虽然说辽王和张居正有仇的说法,多半是野史杜撰,但是张居正也不可能对辽王产生什么好感。

能彻底解决家乡的祸患,他乐见其成,内阁和六科都没有封驳反对,宁藩都已经搞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已经有了经验。

都察院的巡察御史,伴随着圣旨一路南下前往荆州。

辽王被废后,他的家产并没有全部充公国库,还有许多是被分支郡王侵占。而且辽藩藩王都是这个德行,余下的几个郡王,难道还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仔细巡查过后,果然发现了许多问题,因为辽王被废后,残余下来的利益,几个郡王之间狗咬狗,互相争执,互相之间的黑料都有不少。

朱翊钧毫不客气的将郡王全部除国,送到凤阳让他们全家团聚。

当各地的宗室听到了这个消息后,都纷纷惊慌不已。

宁藩被搞大家都有心里准备,毕竟朝廷和辽藩一直不对付,而且后来宁王也是真的起兵造了反。

虽然小皇帝的手段酷烈了一些,但是毕竟不是自己这一支的亲戚。

而且开藩禁也算得上是好事,除了距离郡王关系比较亲近,能够得到救济的镇国将军之外,中下层的将军、中尉,都是愿意从事百业,解脱困境的。

唯独过渡期只有五年,以及转宗民籍,让他们在三代之后,抛却皇亲贵胄的身份,这两条绕不过许多底层产生了不满。

许多人还想着国家开放藩禁,是在保留众人原本身份、禄米的基础上开放。

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够合理合法的挣钱,还能仗着宗室的身份欺负平民,而

地方官员们无法处理。

只要自己不做的太过分,皇帝日理万机,哪能管得过来?

这些辽藩的将军、中尉一层的中下级宗室,纷纷上书。他们自认为辽王造反,乃是其人恶行累累,不该像宁藩一样牵连整支,所以请求朝廷给与更好的政策。

不过这些上书根本没有掀起一点波澜,朝廷对于他们的态度十分平淡。

政策已经给了,接受不接受都无法改变。革新宗室的大势如同荆州城外的长江,滔滔不绝,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