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进士都躲不过种田
距离传胪唱名还没过去多少时日,按照帅嘉谟的估算,今科进士们还得忙着与权贵重臣们应酬,根本没空搭理自己这种小人物。
没想到,徐元春今日竟然主动登门拜访。
他忙让仆人准备家中好茶,并亲自打开大门,迎接来客。
一番闲叙,化解了数月不见的陌生隔阂,在双方都有意的结交下,变得重新熟络。
听到徐元春说出这次的来意后,帅嘉谟又惊又喜。
“这次陛下定下的馆选,不再只考察文章经义,还包括了数算之道?”
他连举人都不是,更不敢奢望选拔庶吉士的馆选。那些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虽然已经落后于同科的一二甲对手,但是在他的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堂堂二甲进士,要因为馆选而有求于自己了!
徐元春笑道:“确实如此,从丝绢案、土地丈量、以及如今的馆选就能看出,数算之道将会大兴,禹臣兄今后可以大展宏图了。”
一边说着,徐元春递给帅嘉谟一张纸,上面记录了关于此次馆选的部分细则。
为期三个月的馆选,将会在下个月开始。
而且这一次不再只是考察经义文章,让翰林们给皇帝讲课、编书,而是分成了许多详细的科目:经义、书史、治吏、明法、数算、财税、兵事、农事、匠工……
每一个进士可以按照自己的志向和天赋,自主的选择几科进行学习,主修两科辅修三科。定期小考,三个月后进行大考,最后按照成绩,决出一百名能够进入馆选中期的人才,进行更深层次的培训考核。
至于没有通过这三个月考核的,将会按照过去的流程,进行授官任职。
帅嘉谟看过之后,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选择庶吉士还能弄出这么多的门道?
朱翊钧选择从馆选开始入手,自然是因为捏柿子要从软的开始。
相对比县试到殿试这一系列涉及全国士子的科举,馆选并没有形成固定的流程形式,影响的人数不多,也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即便他对此进行更改,朝中的的反对声音都没有多少。
尤其是从选秀才到争状元这一部分最为人瞩目的科举阶段,一旦妄加改动,引起的反对声,将不只是朝堂几百上千名官员,而会演变成波及全国的大浪潮!
清末把国家祸祸成那个模样,都能勉强维持,但是一旦废除了科举,没过几年就被人推翻。就是因为之前守旧的读书人,依然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庞大势力,在没有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之前,他们是不愿意随便乱改的。
结果清末自己给改了,读书人没有了上升通道,精力无处发泄,只好把头顶的王朝给换掉。
在朱翊钧看来,刨除用科举约束读书人的心思,避免造反之类额外用途。
科举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提供一条上升通道,避免阶级固化,为国家选择人才。至于是选择四书五经,还是语数物化,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即便是禁锢人们思想的八股,也能选出英才。哪怕是清末科举已经到了不适应时代的阶段,能够从全国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进士,都是了不得的人才,就像是从庶吉士成为北大校长的蔡元培。让他们转修自然科学,一样比普通人能更快的理解学习。
所以朱翊钧觉得科举还真不能轻易改动,要改就先从馆选开始,慢慢调整学习、考核的项目。他可以每次都改动一点点,让大家逐步适应。等到几十年后,人们就会发现,那时候的科举,和万历即位之前,截然不同!
这种分科教授考核的方法,源自隋代开创科举之初。
以前的科举有进士、明经、明法诸多科,皇帝高举复古改制的大旗,在这个时候一样好用。
而且就算现在科举只有进士一科的时代,依然会进行选考。就是考虑到士子们精力有限,除了四书作为必考项,五经则是只选其一,每个人只需要专研一本。
四书作为主修必答题,一道都不能错漏。五经则是选修,只需答出自己专精的题目。长此以往,不同地区专精的五经书目都不一样,一县专精一两本,而隔
壁的县为了避免恶性竞争,则会选择另外的书目。
因此,朱翊钧这种变革,虽然增添了数算、农事等平日甚少涉及的方面,但是并没有改动特别剧烈,众人都能接受。
尤其是早早嗅到了风向之人,就像是张居正、徐阶他们,早就从这两年小皇帝的动作里,预测到了未来可能的发展。
土地丈量、财政改革,这些都是会用到数算的地方。
自家的子弟当然用不着像寻常算手一样,当一个“人形计算机”,在那里苦苦计算做牛马。然而如果精通此道,就可以趁机深入参与到这方面的变革之中,前途十分光明。
所以徐元春早在去年就成立了数社,结交兴趣相同的朋友,在准备会试的闲暇之余,研究数算。
张敬修也有组织类似的社团,而且他凭借着父荫,规模远比徐元春的数社要大得多,小皇帝召集入京的数算大家,都不会拒绝当朝元辅的邀请,纷纷上门进行辅导。
像是帅嘉谟这种过于年轻,而且还牵扯到麻烦案子里的小人物,根本入不得张居正的眼,连受邀请进入张府的资格都没有!
只不过张敬修这次会试落榜,才错过了大好时机。
朱翊钧倒是不在乎举人进士的区别,三途并举,只要愿意为他做事,举人一样可以高升做大官。只不过张居正觉得,进士才是真正的跃龙门,自己身为首辅,自己的儿子不需要走上这么一条艰难的晋升道路。
而徐元春受到祖父名声牵连,京师许多重臣权贵都不愿与他们徐家牵扯上关系,年轻的士子们更是痛斥他们徐家吸干了松江百姓的血汗。愿意与他为伍的朋友一直不多,作为京中成立最早的数社,人数一直都没有突破过十个。
即便是这一次的殿试上,小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徐家的恶感,然而徐阶依然抱有十足的危机感,生怕徐元春落选庶吉士,最后在地方上蹉跎一生。
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要馆选,为了不辜负爷爷的期望,他准备再突击准备一番,在这一次的馆选中拔得头筹!
……
“曹老爷,这么早起来,您又要去上田?”
“休得取笑,我看这天才蒙蒙亮,一起走吧。”
“唉,我这三甲最末选了农科也就罢了,你好歹是三甲第九,怎么也和我落得一般下场,嘿嘿嘿……”
曹一夔闭口不言,心里却是哀叹了一句:都是选科时一时糊涂啊。
曹一夔和贡靖国都是今科进士,在馆选的时候考虑到自己只是三甲同进士,比不得二甲的同科,为了避免避免过于激烈的竞争,才选择了自觉冷门的农科。
农科果然冷门,将近三百个进士,选择农科的只有十几人。而选择经义、书史这类热门科目的进士,都已经超过了两百人。
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选择冷门农科的进士们,都可以每日前往西苑,定期见到小皇帝。他们面圣的机会,比今科状元要多!
虽然要料理西苑的农田,接受夏季太阳的暴晒,然而每次在小皇帝眼前露个脸,就让他们心满意足了。若是被问及自己的名字,培训的情况,当天夜里都要兴奋得睡不好觉。
最后,通过三个月的初期馆选培训,这十几人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从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进化成了身上带着结实肉块的黝黑农夫。
朱翊钧不管其他科的考核水准如何,考虑到农科的稀缺性,便把他们全部安排进了司农寺进行实习。他们这一期的任务,就是在京师附近,协助司农寺的官吏老农,推广种植西苑培育出来的那些海外作物。
这可不是坐在屋子里,写写文章就能做好的工作,需要亲自来到田间,了解农作物的生长情况,观察记录,了解地方农民在推广种植时遇到的困难,进行汇报总结,尽可能的为其解决。
去年的时候,西苑试验田已经收获了一波玉米、地瓜等作物的新种子。而且又从福建沿海地方,搜集来了更多种子,于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在京师附近的皇庄种植了不小的面积。
朱翊钧便把这一块皇庄交给他们,作为一个大明农业培训基地。
于是原本还被
其他进士艳羡的农科“准庶吉士”,再度成为人们暗中嘲笑的倒霉蛋。
他们觉得这些农科进士,以后恐怕再难得到面见小皇帝的机会,而且未来的前途,将会和司农寺绑定,更难再转升到其他位置。
当官当的这么辛苦,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也是有苦说不出,然而皇命难违,谁都不敢轻易抗旨,只能接受朝廷的安排。
十几个进士,自然不会一直聚在一处,三三两两分散到不同的小田庄,每个小庄子种植着不同的物种。
曹一夔和贡靖国他们俩分配到的这个庄子,就是专种玉米。
两人都是三甲的进士,又因为如今选了农科,被人们视为前途不够光明。
寻常京官,想要在京师里体面生活,往往需要借贷度日。虽然来到这庄子里后,日常衣食、住宿都有朝廷提供,而且田庄没什么能花钱的地方。但是他们两人如今仅有微薄的津贴,舍不得再雇佣轿夫。
从住处前往田间的时候,两人一向都是步行,无论道路是泥泞难行还是干硬易走。而且平时他们也都是一身农民服装,不再穿着体现身份的巾袍。
这是因为刚刚来到庄子里的时候,他们还有点放不开身份,穿着朝廷下发的进士巾袍,在这里显得十分扎眼。
附近的老百姓也都见到了难得的奇景,进士老爷们不在朝里当官享福,反而亲自下农田了?
如此一来,人人口耳相传。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了庄子里种的是宫中流传出来的海外奇珍。那些东西十分珍贵,去年只有重臣勋贵们才能得到一点赏赐。但是没想到,如今甚至需要进士亲自来耕田保护了。
流言越传越夸张,朱翊钧知道此事后,哭笑不得的在报纸上进行了澄清,并且以皇帝的身份,为这些海外的作物进行了背书。
如今这些东西比较珍贵,只是单纯因为从海外传入大明的时间还不长,数量较为稀少。只需要几年的时光,玉米、地瓜、土豆这些就可以种到寻常百姓的田里,而且这些物种的适应性不错,许多不适合水稻、小麦种植的地块,也可以尝试种植土豆地瓜,让人免受饥饿。
两人背着小箱子来到田间后,发现已经有了几个老农先他们一步到达。
就在贡靖国差点就要呵斥出声的时候,他赫然认出了为首老农的面容,正是之前有过数面之缘的司农寺卿,陆树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赶紧一路小跑过去,对着陆树声恭敬行礼,汇报近日的情况。
虽然看不到小皇帝,但是这位朝堂重臣,依旧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陆树声本就是坚持耕读传家,在农事方面,不比寻常老农差,如今在司农寺在任一年多,感觉如鱼得水,比起在礼部的时候,要更加称心如意。
年纪虽大,干起农活来,却是比这帮三十多岁的中青年,还要利索。
“大司农,您今日怎么来了,晚生不曾远迎,有过该罚!”
随着司农寺的成立,大司农这个称呼,已经从户部尚书专属雅称,变成了司农寺卿的。
两人看到陆树声,就像是老鼠看到猫一样,呼吸都不敢出大气。
“临近收获,老夫来看看这里的情况,没有提前告知,也是要考教你们一番。”陆树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自己此番前来,没有告知任何人,而是趁夜偷袭,一大早就来到了田里,如果他们偷懒迟到,甚至不来,肯定会被自己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