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低于车轮的不杀

轰然一声如同雷霆炸响，寨子靠着的小山都因此摇了几下。碎落的石头不断从山头上落下，叮咣砸在厚实的大盾上。

过了一阵子，等到动静稍歇，黑云龙等人方才从盾下小心抬头观察。

为了不让女直人从爆炸中缓过神，他们并没有撤离太远，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好在这一批先锋军之前都在沈阳进行过专项训练，多少有过经历爆炸的经验，使劲晃晃脑袋，头晕目眩的感觉便逐渐消失。

随着黑云龙的一声令下，立刻奔向山寨，再度喊杀。

“腿断了，俺滴额娘啊。”

“哎呦，屁股好疼。”

“你屁股挂树上了……”

古勒寨受到的影响，远比火药爆炸实际产生的效果更大。

限于条件，黑云龙他们堆到寨子前的不过是普通的黑火药，数量又不多，其威力相对有限。如果是用来攻打大明，哪怕是最小的县城城墙，恐怕都起不到多少效果。

然而王杲这种部落首领，骤然兴起，骤然又灭，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仗着地利劫掠四方的匪首，百年间不知涌现过多少类似的人物。

古勒寨这种土墙木栅栏，在火药的冲击下，当然被炸的直接垮塌，暴露出来一个大豁口，原本在这一段土墙负责防守的十几名女直人战士，或是直接被炸死、或者因为冲击的木头、石块而受伤。

实际上，女直人还有一千多人，这一次的火药杀伤人数，不过百人之一。

然而女直人的士气，被这一场如同天罚般的爆炸，炸得烟消云散。

“他们有天神保佑，打不过，不能打啊。”

“萨满大神，俺错嘞。”

有人被这种冲击吓傻，呆坐在原地，更多的人则是害怕的想要逃走。

“不能再打了，”来力红找到王杲，劝道，“趁着现在明军还没有冲杀上来，赶紧跑吧。左右附近都是山林，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王杲刚刚还在寨墙边鼓舞士气，被这一次火药冲击的迷迷糊糊，现在头脑还有些发晕。

“跑？”

“是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啥，打雷下雨了？”王杲脑子还是不太清醒。

“明军已经来了。”有人指向豁口外即将冲过来的黑云龙一队。

来力红一咬牙道：“他马的，我带人断后，堵住他们。寨主现在已经被炸的迷糊了，你们快带着他跑，去章甲城，阿纳哈会接应你们的。”

“那你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说罢，来力红不再多言，带着仍有战意的少数女直将士，堵在了豁口，开始和刚刚冲过来的黑云龙等明军近身搏杀。

王杲纵横数十载，手底下也是有一批死忠亲信，愿意陪着来力红送死。

至于其他的女真人，则纷纷顺着山间小道开始往外跑。王杲的亲信们已经顾不得他们，这么多人一起跑，反而能够分散明军对他们的注意力。

回想听汉人说的《水浒》，来力红在心里想着，自己现在算不算是对抗大宋朝廷的梁山好汉？

在抵抗了几记斩劈后，手中铁刀猝然断裂，黑云龙的长刀顺势划过来力红的脖子。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来力红望着视野的变化，再也感受不到手中的铁刀，他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杀了。

女直人信奉萨满教，人有三魂，法加库就是转生之魂，虽然不走阴曹地府，依然有着转世投胎的可能。

“这刀好猛，二十年后，让老子托生成汉人吧……”

来力红的脑海中念头还没有想完，就觉得眼前一黑，一只大脚直接踩到了他的脸上。随后，有更多的明军士兵冲进了寨子，将他全身都踩进了泥土里。

……

“这个这个，天军神威犹如猛虎，王杲虫子也不如的东西，妄想和朝廷对抗，果然就被轻易灭杀了。”

“这都是太爷指挥有方，各位军爷勇猛敢战，小的实在是佩服。”

随着黑云龙先登进寨，战事很快平息，古勒寨插上了大明军队的旗帜。

顺着数条山路逃跑的女直将士还有不少，已经派兵四处搜寻捉拿，但是这种小事，已经不影响大局了。

尼堪外兰、塔克世这些亲近大明的女直人代表，都跟随着李成梁前来查看古勒寨的情况。李成梁故意让他们看到这里的景象，回去后好大肆宣扬，用以震慑附近的女直部落。

听了一阵子马屁，李成梁故作姿态道：

“那王杲算什么东西，一介宵小，无非是仗着山沟难行，远离边境。以前朝廷懒得管他，没想到越发嚣张跋扈。朝廷本着治病救人宽大处理的想法，多次容忍，可是一旦越过了朝廷的容忍界限，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总镇说的对！”

众人无不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一个时辰都不到，轻松把王杲的山寨给平了。

如闪电般的速度，实在是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些女直人大多来过王杲的古勒寨，许多饱受王杲欺压的，都曾在心里幻想过要如何攻占山寨，把王杲掀下马。

然而他们对自身的实力心知肚明，土墙木栅看似简陋，但是女直人的攻城手段一样粗糙。各家部落实力弱小，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眼看到了饭点，尼堪外兰讨好道：“小的寨子里羊已经没了，不过还养有一些猪和牛，太爷要是不嫌弃的话，小的这就让人把牛宰了，都是小的一片孝心。”

“我不吃牛肉！”李成梁冷冷道。

“啊……”尼堪外兰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认错。

“说笑罢了，朝廷有法度，不能随意宰杀活耕牛。”

“嘿嘿，我这儿的不是耕牛，养着玩的，而且都是摔死病死的，没有宰杀。”尼堪外兰一本正经道。

“你小子，”李成梁点了点尼堪外兰，让他起来，开心笑道：“你小子哎，懂事。不过你家寨子里的羊都给吃光了，本镇哪好意思继续占你的便宜，这王杲的山寨里，想必还有不少牛羊，先吃他们的。”

“是、是是……”

就在女直人代表观察战场的时候，黑云龙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还想着冲出山寨，去寻找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王杲。

不过朝廷自有规矩，在李成梁的命令下，黑云龙只能按耐住，老实等待。

“真是天神之力啊。”

望着被炸开的豁口，女直人代表们不住赞叹。

监军太监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按照朱翊钧的要求，监军只能观察、询问、记录，不得发号施令，干涉军务。因为还有御史朱文科在旁监督，这可把监军太监给憋坏了。

从京师到辽东至今一路十分辛苦，可算看到一点和他有关的功劳了。

“这火药来自王恭厂，杂家之前也有参与呢。”监军太监骄傲的对着朱文科说道。

趁着火药局王恭厂搬迁到北京南城的功夫，朱翊钧也没有闲着。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不知多少穿越小说里都有过详细描述，他以前看书的时候，顺带记在了脑海，并让工匠进行试验。

结果经过实验，朱翊钧才发现，纸面上的配方，和实际生产制造并不是一回事。因为制造提纯的水平不够，硝的含量要更多一些，才能保证达到最大威力。

女直人简陋的寨墙，大明哪怕是堆人命，都能用数量推平。用火药来攻破的他们的寨墙，看似有些奢侈，然而朱翊钧打这一场战役，不只是为了消灭王杲，更重要的是为了让附近的女直部落受到震慑，从此变得听话。

如果时间过长、消耗太大，即便攻占了王杲的山寨，也无法起到这种效果。

因为即将大雪封山，确实不适合大军行动，要是等到来年二三月份，朝廷的威信都会因此降低不少。

如今利用火药进行科技碾压，简单直接。

哪怕是下了大雪，朝廷一样能够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将你们灭杀！

其实这里的冬季比较干燥，反而适合火药的发挥。不过女直人并不了解这些，只觉得大明能借助上天之力，无可阻挡。

朱翊钧倒是不怕女直人知道大明拥有火药，因为如今的女直人的技术条

件相对落后，连打铁熔炼都十分困难，更别提研究制作火药了，就算知道，也很难仿制。

这些好东西，该用就用。

免得到了明末政局混乱的时候，让女直人占领辽东，连火炮都有了。

而且相关内容一向是军方管制，严禁对外出口。

即便是朝鲜这种亲密恭顺的藩属国，也不允许对其出口牛角、树胶之类能够制作成弓弩的准军事原料。朝鲜三面环海，唯一一点军事冲突，就是和女直部落们的斗争，往往都被大明压下，所以武备废弛，对这些出口禁令并不在意。

等到丰臣秀吉野心膨胀，率领经历过战国洗礼的武士们登陆北上的时候，朝鲜士兵一战击溃，只能向大明求援。

朱翊钧有心趁着那一场战争的机会，深入控制朝鲜，然而一想到自己得等到二十年，丰臣秀吉才会出兵，他就有些迫不及待。

二十年后，随着自己不断煽动蝴蝶的翅膀，说不定大阪城的猴子和江户城的老乌龟，都已经完蛋了。

自己还怎么玩借刀杀人、假道伐虢的手段？

反正自己也不打算灭了朝鲜，只是想更深入的控制，留待以后慢慢消化，正好可以利用女直人与朝鲜人的矛盾，搞驱虎吞狼的策略。

元朝时，势力深入到了鸭绿江以东，可以说朝鲜的整个东北部，几乎都属于元朝的辽阳行省，那时候就有许多女直人，在此生活。

不过在元末各方都无暇顾及的时候，高丽国趁机北上扩张，驱逐士林、碧团等的女真人，设立平安北道。

明初洪武在朝鲜北部开元路的地方设立铁岭卫，招抚当地的女直部落，并通告高丽，让他们把吞下去的国土都吐回来。

李成梁的祖上，就曾经在那里居住。

高丽国王王禑耍赖，说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国土，当听说大明要派军讨伐的时候，还宣布与大明绝交，准备决战。

结果带军的李成桂反手攻回国内，自立为王，建立朝鲜。

不过朱元璋觉得当时北元依旧没有扫除，军事压力不小，而且朝鲜是“远邦小夷，固不宜与较”，所以干脆把铁岭卫迁走，成了后世的大城市。

等到永乐时，朱棣觉得“朝鲜之地，亦朕度内，朕何争焉？”，反正是自己的藩属国，自己直辖治理和让他们代为治理都差不过，就不争了。

朝鲜人趁机将这里的女直人全都驱逐出去，迁移朝鲜人，彻底实控了这一片区域。

朱翊钧打算反其道而行之，驱逐辽东的女直人，让他们去抢掠、挤占朝鲜东北部。

利用这种借口，自己才好名正言顺的插手朝鲜内部，减少争议。

日本想要侵略中华，必然要以朝鲜作为跳板。而自己在如今这个航海条件下，想要在将来反控日本、占据石见银山等地，为大明提供稳定充足的金银，朝鲜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们只以为小皇帝打算在辽东丘陵地带进行小范围开疆，利用筑堡的方式，控制附近区域，耕种河谷土地。

迁移汉人，缓解内地的人口压力。

这里虽然山沟纵横，然而依然有许多被分散开的小块平原，适合种植大米。本溪恒仁、抚顺新宾等地的大米，都算小有名气。坡度并不陡峭的山坡上，也能够种植玉米、地瓜等作物。

将这一块关键地方控制住，将来即便是冰河期到来，也不用担心东北会有威胁大明的势力。

“王杲呢？怎么还没找到。”

寨子已经打扫完毕，尸体和被抓的俘虏都经过了一一辨认，造册登记。这帮子其他部落的愣头青，不但没能挡住大明天威，反而牵连到了自家的部落。

现在朝廷暂时没空去管，但以后就是一条问罪的宣战借口。

王杲虽然逃跑了，但是在审讯过俘虏后，发现了一条线索，他似乎逃向了更东方的章甲城。

“还等什么？大军开拔，追！”

章甲城前，很快就出现了大明军队的身影。

嫡系尽丧，威名扫尽。

已经逃过一次的王杲，已经没有了心理负担。

阿纳哈十分忠勇，他假

扮王杲的形象，策马向南冲出寨子，吸引了大明军队的注意力。

章甲城四门大开，人们都四散逃窜。王杲趁着混乱，装成一个牧羊人的模样，仅仅带着数人，向北跑向了哈达部投奔王台。

“这些人也都杀了吗？”

攻下了古勒寨后，为了惩戒、警醒，被抓到的六百多女直战士尽数被杀，筑为京观，附近部落的首领，都得自费前来参观，接受一番爱明主义教育。

让他们知道，胆敢顽抗朝廷的下场！

不过章甲城有所不同，他们并没有抵抗，而且还有一些妇孺。

因此，底下的士兵就有点拿不定主意。向上询问过后，来人说起了规矩：“胆敢收留王杲，一样是违抗朝廷，该杀！不过老爷心善，说了低于车轮的不杀。”

“哦。”

“唉唉，你怎么把车轮放平了！”

“他们当年跟随王杲劫杀我家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个下场。”

一个士兵红着双眼，回想当年村子被女直骑兵劫掠的悲惨遭遇。听他这么说，附近的同袍都背过身，默默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