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雪也挡不住
古勒寨依山据险，三面环山一面绕水，许多人提前逃离了此地，但是也有一些不怕死的蜂拥而至，协助王杲防守。
“沿途拦路的木头都砍伐完了。”
“只要能够拖到大雪封山，明军一定会退兵的！”
“不怕，俺们现在就是梁山好汉，朝廷的大军来多少都是送死……”
没有战意的早就跑了，还愿意留下来协助王杲的，不是他的死忠，就是女直人中的狂热好战分子。寨子里的人数虽比往日少了许多，然而王杲却在周围众人的激励下，觉得胜算大增。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真的打赢了呢？
汉人流传的故事里，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事例。王杲回想往日听老人讲起的传说，记得他们女直人的祖先，曾经在数百年前迅猛崛起，击垮了辽、宋两大当时最强的帝国，还曾经奴役过蒙古人。
王杲印象中的大明，就是十分的腐朽，兵员孱弱毫无战意，任凭他纵马劫掠也抵挡不住。
说不定，他还能凭借此战获胜的威势，一统周围的女直部落，重建大金？
越想越美，王杲猛地又灌了一口烈酒，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暖暖身子。
与此同时，出征的数万大军已经开拔。从沈阳一路向东，在越过抚顺关分成了数队，于山沟河谷中艰难前行。
后世的大伙房水库还没有修成，如今纵横交错山沟小道，还没有被淹没。在这片后来被努尔哈赤利用，打出了萨尔浒之战的地方，同样被王杲当做与大明军队进行试探的前沿阵地。只是双方的实力对比，与努尔哈赤起兵后截然不同。
虽然大明军队是分兵行动，然而每一队的人马都破了万，探子望着一眼望不到的士兵后，就已经吓破了胆子。
人数过万，无边无际。
经过了这两年张学颜的整顿，如今被派来出征的军士，都是辽东的精锐之士。即便前行在崎岖的山沟里，依然能够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有些胆大的探子想要拉弓射箭袭杀军官，滋扰一波就跑。
可是大明军队早有准备，一旦遭遇袭击，大队立刻固守吹哨，周边专门应对此类情况的轻装小队，则会在听到哨声后，立刻前来。
这些轻装小队，除了常年在附近的汉人将士，还有各女直部落协助作战的好手。
一旦探子暴露了位置，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多人围追袭杀。快弩重箭之下，即便探子们有茂密的树木可以遮挡防护，依然难以存活。
明末萨尔浒的惨败，让朱翊钧记忆深刻。所以小小皇帝虽然知道李成梁此战问题不大，依然针对性的做出了许多演练安排，让出征的军队在沈阳整训的时候提前适应。
塔克世这些女直人同样熟悉周边的地形道路，王杲派出去的探子，根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少数几个逃得性命回去后，描述大明军威的时候十分夸张，反而让古勒寨的士气都降低了不少。
“早知道就该集中起来，合击一队，这样打起来还能有些效果。”
“那也打不过，我们拢共不过一千多人，咋和他们上万人打？”
古勒寨子里，失败而归的女直年轻人们互相指责，不是自己不够厉害，而是队友太菜没法带。
就在王杲苦恼的时候，亲信来力红提议道：“要不，咱们还是撤吧？之前的请罪书没有用，砍伐木头挡道，看来也没能耽搁多长时间。明天、最晚后天，明军就要到了。到时候想跑可就不好跑了。”
“一千多号人呢，咋撤？”
“分散逃跑，俺们都熟悉这片山林，朝廷大军人数多，但是没俺们快，顶多能零星抓几个，大部分人都能逃走。”
“寨子可是我的根儿，要是丢了寨子，以后还咋当首领。”
王杲依然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基业，虽然这个寨子不过六七亩的面积，不但面积小，而且也没有大明的城墙那般高大宏伟，只是由土墙栅栏构成。
就连他这个寨主用来议事的屋子，也是土墙草顶，十分简陋。
然而这里地理位置极其重要，附近有五龙河、苏子河交汇。
深山的山沟道路崎岖行走更加不便，都要依靠水路来运输大宗物资。所以古勒寨就是远处女直人去抚顺马市交易，或者进京朝贡的必经之路。
王杲每年光是收过路费，就是一大笔进项。
若是弃了寨子，将来如何重建且不提，这威风扫尽后，附近的部落岂会服他？那些和他联姻的王台、
觉昌安这些部落，还愿意缴纳过路费吗？
“只要人还在，总能把寨子建起来。都说辽东是大明的苦地方，那些京城里的老爷不爱来，可咱们寨子不比辽阳、抚顺苦多了？他们就算打下来，不还得撤兵？这次输了跟朝廷服个软，过几年咱们还是好汉！”
人存地失，人地皆存的道理，竟然让来力红无师自通了。
王杲此时已经有了退意，不禁问道：“能跑到哪里去？”
“阿纳哈的章甲寨，他愿意接纳咱们。”
阿纳哈是觉昌安六弟宝实的儿子，算起来就是努尔哈赤的堂叔。
他是王杲的忠实部下之一，这次还亲自带人协助守寨。章甲寨距离古勒寨也有百里左右，而且更加难行。他们只要跑得快，朝廷的大军就肯定追不上。
思考了一阵，王杲终究是心有不甘。
他可是见识过以前的大明有多烂，怎么肯一场不打的离开？
而且这么多附近部落的女直年轻人都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可以说是出于信任，将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要是这么灰溜溜的逃跑，即便大伙都能活得性命，可是自己以后的老脸往哪搁？
王杲心里想着：“都说李成梁打蒙古人的时候威风霸道，可是格老子的终究没有亲眼见过，谁知道是真的，还是他们夏姬巴吹？”
“走不走，阿纳哈还等着咱们呢？”
王杲听到催促，终于作出决定道：“这样吧，娘们小孩都跟着阿纳哈走，老子先留下来打这一场。”
之前为了安稳人心，表示他这个寨主不会临阵脱逃，王杲的家眷故意没有离开，意图向大家展示，他们全家与寨子共存亡的决心。
可是大军马上就到了，家眷们再留在此地，也没有多少用处。面对数万大军，防守寨子的时候，有没有这二十几个老弱妇孺都差不多。
听得王杲的决定，来力红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他，只得离开屋子进行安排。
就在来力红即将推门离开的时候，王杲突然叫住了他：“唉，你也跟着走吧，有你保护他们，我才放心。”
来力红停下脚步，转身对王杲正色道：“我是个浑人，平日里跟着哥哥你打杀劫财，喝酒吃肉的十分快活。这次朝廷来派大军，也有我的一份。哥哥你不走，我说什么也不能逃。”
“也罢，不管此战结果如何，就让我们兄弟们拼杀一场吧！”
《水浒》入脑的来力红推开木门，忽然间、刮起一道凌冽的寒风，顺着大门扑进屋内。
王杲被冷风一吹，只觉得通体生寒，他裹紧身上的皮衣，看向屋里的火盆。
或许是因为担忧战事，顾不上这种小事。
不知什么时候，火盆里的木头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团灰黑。
王杲打了个哆嗦，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古勒寨的未来。
……
图伦城，城主尼堪外兰来到李成梁的跟前，谄媚道：“李太爷，羊汤羊肉都好了，天冷吃点暖暖身子。”
李成梁没有在意羊汤，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尼堪外兰，把后者都盯的浑身汗毛竖立。然而尼堪外兰可不敢和李成梁说“你瞅啥”，只能装作一副憨厚的模样，嘿嘿傻笑。
“刚才听人汇报，你把寨子里的羊都宰杀了？”李成梁慢条斯理问道。
“嘿嘿嘿，都是为了犒劳天军，能让太爷吃到小的寨子里的羊，那是小的的荣幸，几头羊算得了什么。”
尼堪外兰和王杲这等武夫可不一样，他算得上是标准女直奸、“精神大明人”。因为距离大明边境很近，自小耳濡目染就接受了汉文化、还主动学习汉语、文字，读过不少书籍。小时候还想过考个科举，成为大明的官吏。
他的父亲为了去抚顺马市做买卖方便，还特意搬了家，将寨子设在了距离抚顺更近的图伦城。当然，名字虽然叫城，其实都是土墙木头栅栏的小山寨，只能防防猛兽，连人数稍多一点的女直兵马都抵挡不住。
这里距离古勒寨不远，明军想要绕后截断王杲的退路，这里就是必经之地。
上万大军前来，尼堪外兰看到了危险也看到了机遇。
一个不好，这数万大军顺手就能将他的图伦城给灭了。但是只要伺候好了这些大爷，等到明军走后，他可就有机会收拢王杲的地盘，扩大势力了。
只要能够保住身家性命，寨子里羊又算得了什么？
说不定明年就能买来更多的羊
！
不过耕牛确实太珍贵了，哪怕是尼堪外兰这么奉承，都没舍得主动宰牛。
李成梁倒是没有在意牛羊的区别，喝了口羊汤，砸吧砸吧嘴，觉得和平日在辽阳喝的差不多。
他毕竟是一军之主，饮食上自然要多加小心。
这羊虽然出自图伦城，但是在宰杀熬煮的时候，都是明军自己动手，即便端过来的时候，也是李成梁的亲卫负责。
尼堪外兰前后跑腿显示存在感，实际上都没有让他插手。
不过李成梁其实并不担心尼堪外兰会冒着全族被灭的风险，下毒加害于他，只不过是例行的防范罢了。
厨师、作料都是自带，当然难以喝出区别。
“传我命令，全军喝汤吃肉，取暖休息，明日一早出发……明天，我就要看到古勒寨！”
“是！”
……
第二天一早，王杲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走出了小屋。
昨日傍晚，趁着天色晦暗，家眷已经跟着阿纳哈偷摸离开，然而他的心里却是更加不安，一夜都没能入睡。
脑海里都是大明部队沉闷的行军脚步声、踩在干枯树叶的咔吱声，盔甲刀枪的尖锐摩擦声。他知道，这应该都是幻觉，然而依旧无法安心。
不过在推开门后，王杲的脸上多了些许喜色。
“下雪啦！”
寨子里有年轻人兴奋喊道。
冬天已经下了几场小雪，入土即化，让土地变得泥泞难行，随后在愈加寒冷的时节被冻得梆硬。
然而眼下这一场雪，却是比前几次要大上不少，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大雪封山，天命在我……哈哈哈，格老子的，此战必胜！”王杲兴奋喊道。
“大雪封山，此战必胜！”
年轻人也跟着嗷嗷叫，为自己加油打气。
然而等到日头上了中天，他们看到在远处安营扎寨的大明军队后，没有人能继续发笑，许多人看到这么庞大的规模就已经两股战战，有了逃跑的念头。
“他奶奶个腿儿的，朝廷发的这玩意还挺好使。”黑云龙使用望远镜，能够清晰的看见古勒寨附近的防务。
看着那些简陋的土墙木栅，他不由得嗤笑一声。
王杲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自己老爹死在这种货色的手里，真是丢人——家族耻辱，要用血来洗干净！
黑云龙用手抹掉滑到嘴边的鼻涕，在裤子上随意蹭了蹭。
“给本将着甲，传我军令，一刻后攻城！”
古勒寨并非坚石高墙，而是依山而建。与大明传统的城池有很大的不同，砍伐附近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往上爬的方法，并不十分适用。
而且黑云龙往日的对手，大多是骑马奔行的蒙古骑兵，并没有打过攻坚战。
即便脑子有点发热，他依然没有忘记之前的部署。
“跟老子冲！”
即便是李成梁这等做到总兵的高级武将，都得亲自带头砍杀，之前三任总兵都是因战而死，更不用说黑云龙一个参将了。
大明的高级武将们享受优厚的待遇，也伴随着极高的死亡率。
黑云龙早有了心理准备，他身着厚甲，为了防止箭矢在甲胄的各薄弱处，还包裹了数层丝绸。可以说，在这个年代，他就是一个人形坦克，五个射手都射不穿！
在他的身前身后，还有多名亲卫举着厚盾，增加防护。
在主将的带头作用下，先攻军顶着女直人茂密的箭矢，来到寨前。
然而让女直人疑惑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放下了一些厚厚的包裹后，很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