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110章 女直奸细

京师兵部,刘应节收到了辽东发来的最新军情。

“好个贼子,还在痴心妄想。”

读过军情,刘应节都被王杲的反应给气笑了。

辽东征讨王杲之战,是目前朝廷最为关注的战事。兵部虽然不愿妄动刀兵,但是王杲的胆子太大了,竟然想要联络蒙古部落侵犯辽东。

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能轻轻放过,以后别人都有样学样,岂不更加糟糕?

好在相对比游牧生活来自自由的蒙古部落,女直人都是半定居的生活状态,王杲有固定的城寨,目标明确。

解决不了土蛮,还解决不了你?

所以在了解到辽东呈交的情报后,朝廷没有多少争议,便确定要开战,拿王杲示威,震慑周边的女直人部落。

朱翊钧还偷用了伟人的名言,亲书“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将这一幅御笔,送往辽东,以此表达小皇帝的态度,激励地方。

大军调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有心人。

很快王杲就发现,大明似乎要动真格,将他围剿。

王杲自知不敌,便和过去一样,写了一封请罪书,向朝廷低头认错。表示自己之前都是鬼迷心窍,如今已经有所悔悟,愿意保持和平,交还之前劫掠的牲畜、人口。

收到这一封信,辽东不敢耽搁,快马将原件送到兵部。

张学颜他们当然不在乎这封请罪书,但是一切调动都要按照规矩,要看兵部的指示。以免有人拥兵自重,重演晚唐五代之事。

即便朱翊钧也认同这个道理,战场上具体的战术安排,远在大后方的兵部不该插手。但是关于大的战略方向,只允许有京师一个声音,地方上只能提议,不能任性妄为。

刘应节读过军情,立刻去找谭纶等人,进行商议。

“本兵你怎么看?”刘应节看向谭纶。

“子和何必明知故问?”谭纶笑道,“大军都已经开始调遣了,他才悔过,说明他不是知道错了,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刘应节点头道:“我让人整理了一下关于王杲的卷宗,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认错了。

嘉靖三十六年,他窥视抚顺城,袭杀守备彭文珠,掠夺东洲、惠安堡等地。当时辽东就曾想过要发兵讨伐,只不过王杲认错后,便暂且放过了他。

后来嘉靖四十一年,他又诱杀了副总兵黑春于媳妇山,进犯辽阳、掠夺孤山,战杀指挥王国柱等人……”

谭纶叹了口气道:“当时严党当国,地方上也是有心无力。”

刘应节点头称是,当时严嵩当着首辅,连北京城郊都保不住,哪里顾得上辽东?

这两次说是要动用大军,可是实际上朝廷也是没有战意的。

直到倒严成功之后,重整武备,国库有了一点积蓄,如今才算是有了教训王杲的余裕。

“是啊,之前是为了大局不能轻启战事,无论如何都得忍耐。

去年王杲还索取投奔了朝廷的建州女直哈哈纳等人。朝廷自然不会向他低头,不给,他去年就纵兵抢掠清河、抚顺关马市。

张学颜差一点就要真的动手,奏请朝廷调动大军。只不过考虑到陛下刚刚即位,国库不丰,才暂时偃旗息鼓,只是进行先期的准备。让地方守备裴承祖等人,暂时与之交好,恢复贡市。

没想到还没安稳一年,王杲又来闹事,算起已经是四次了。”

“古人都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给过三次机会,朝廷已经仁至义尽。”

谭纶摇头,这一次王杲不管再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朝廷的大军了。

虽说这一份认罪书还要交给内阁批复、请小皇帝御览,但是无论谭纶还是刘应节都很清楚。这种和稀泥的请罪书或许对嘉靖、隆庆二

帝有用,但是小皇帝肯定不会在乎。

朱翊钧巴不得多几条宣战借口,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对辽东大肆用兵。

果然不出兵部所料,朱翊钧饶有兴趣的看完请罪书后,便扔了回去,不再理会。

请罪书只是看个乐子,饶恕敌人的心,是半点都无。

辽东在请示的同时,没有耽搁军队的集结,

很快,伴随着数万大军的集结,朝廷坚持征讨的军令传到了辽阳。

于此同时,朱翊钧经过了装裱的书法,终于被送到地方。

因为不是紧急军情,为了保证小皇帝的御笔不受污损,才沿着陆路慢悠悠的行进。

等御笔送到辽阳的时候,正好大军也已经集结完毕。

“这、这就是陛下的御笔?果然一手好字!苍劲有力、刚劲雄浑、古朴厚实、灵活舒展……”

辽阳巡抚府,张学颜、高拱、李成梁等一众高层齐聚在此,观赏朱翊钧的书法,聆听圣训。

李成梁不通文墨,只是在进府之前提前恶补了一下相关知识,为了赞美陛下,把能想起来的好词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朱文科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他心道古朴厚实、灵活舒展这俩词不矛盾吗?果然是一个只会行军打仗的大老粗!

虽然按照品级,总兵李成梁比他高出不少,然而朱文科依旧高高在上,毫无负担的鄙视着李成梁。要不是眼下高拱、张学颜等地位更高的文臣没有说话,他都想直接开口训斥,免得污了自己的耳朵。

高拱他们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只是觉得此话说的很有道理。

即便皇明独镇天下,以天朝朝贡体系统御世界,依然有贼子怀揣不臣之心。对于这类人,说多少好话都教育不明白,只能挥舞拳头,一拳挥出,才能震慑宵小。

宁远参将黑云龙的眼眶有些湿润,看着小皇帝的墨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不过众人都没有怪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王杲杀黑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黑云龙怎么会不想为父报仇?

只不过朝廷不派大军,他也没有办法,那王杲是建州女真右卫首领,手里仅仅是骑兵就过千。单靠他自己找机会袭杀,完全是痴心妄想。

后来被调到辽西后,黑云龙都以为此生报仇无望,没想到终于让他等来了机会!

虽然父亲黑春作为军人,不会科学育儿,教育儿子的时候,少不了打骂,让黑云龙小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

然而父亲已逝,黑云龙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些美好的回忆。

黑云龙在心里默默发誓:“阿玛,儿子发誓,这次一定会血刃仇敌,为您老人家报仇!”

这一次的作战,黑云龙主动请缨,率领本部军队作为一队先锋。

众人考虑到他的心境,便默认了这一安排。

数万大军,从辽东各地汇集而来,在辽阳、沈阳等地分营驻扎。

因为地形原因,抚顺关以东都是纵横交错的丘陵河谷,而且还有大量的茂密山林,大军人数根本铺不开。所以后来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才会进行分兵,保障兵马、辎重、粮草的平稳运输。

即便是朱翊钧对萨尔浒之战有所了解,也没有反对分兵前进的方略,因为那一战失败的关键,根本不是分兵,而是战力不够、战意不足。

战场面积就那么大,即便有所分兵,无法形成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但是面对女直人军队的时候,仍有足够的兵马进行作战。问题是正面战场打不过,接连战败,才导致连锁性的崩盘。

如果不分兵四路,或许会增加一些胜算,但是同样有可能被人截断辎重后路。

大明的部队大多是步兵、辎重多、骡马军车都会影

响到军队的行进。即便合兵一处,在进入丘陵河谷后,一样是顾得了前面顾不得后面。

要是闹出火烧连营的惨剧,可就丢人了。

所以即便朱翊钧清楚此时女直人的战力,还没有后来那么高,他依然多加小心,对军队提出了要求,要进一步整训,熟悉当地的地貌。

此战不求速、而是求稳。

出战的战兵贵精不贵多,达不到作战要求的士兵,完全没有参战拖后腿的必要,等到战后,他还能省下一笔奖赏银子。

后勤辎重更要做好防范……

伴随着小皇帝的御笔,一连串的指示同样下达到了辽东。

将士们虽然要辛苦的重新训练,但是在开拔银子的激励下,并没有多少怨言。

经过张学颜前两年的整顿,吃空饷喝兵血之类的情况已经大为改善,如今被调过来的军队,都相对实额。

他们身居高位、更不屑贪粮草军械这些事关重要的银子。

尤其是高拱,此战关系到他日后能否重返朝堂,所以在发放银子的时候都亲力亲为,和京师派来的钦差一起,亲眼看着各营的士兵领到银子,以免有将领糊涂,在这个时候还敢贪墨。

将领贪墨截留容易,底下人大多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在银子送到士兵的手里后,没有哪个主将会冒着炸营哗变,甚至自己被士兵杀死的风险,再抢回来。

考虑到普通营兵的战力终究不足,将领冲杀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依靠自己的亲卫标兵。对他们要有更多的投入,所以朱翊钧还给各级主将调拨了一份赏银,任由他们自行分配。

这份贴心的举动,让各级主将的心中大受感动。

白花花的银子,让他们知道,小皇帝是了解他们处境的。

亲卫标兵,许多都是家生奴仆,和主家将领亲为一体荣辱与共,然而不给足了银子,一样别指望他们卖命!

数万大军的集结,带来了极其显著的影响。

王杲被吓得上书请罪求饶,不敢与大明硬碰硬,周围的部落在得知了消息后,各自反应不一。

“阿玛,该做决定了!”

古勒城,王杲的驻地。

大明兵锋即将来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里,人心惶惶,许多人已经想要趁着开打前,赶紧跑路了。

听到儿子的催促后,觉昌安依旧没有动作,而是在进行长考。

“阿玛,还在等什么啊,咱们收拾收拾赶紧跑吧。”塔克世不耐烦道,“要不是王杲这些右卫的杂种,咱们还能稳当的和大明互市赚钱呢。都被他们祸祸成这样了,难道咱们要留在这古勒城,给王杲这瘪犊子陪葬?”

王杲是建州右卫的首领,而觉昌安是建州左卫的部落首领,两人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

以前的觉昌安十分老实恭顺,因为他深知大明的庞大力量,知道以自己手底下这点人马,根本掀不起风浪,所以自从当上首领后,一直约束左卫的部众,不参与劫掠,成为了“模范女直人”。

已经得到了大明朝廷的赏识,从继承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被升为了都督佥事。

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他将顺理成章的成为附近部落的领袖,一呼百应。

然而王杲趁着嘉靖晚期大明虚弱的时候,敢打敢杀、迅猛发展,让建州右卫的实力一举超过了左卫,压到觉昌安,还将子女们与各部落联姻。

王杲的儿子阿台,就娶了觉昌安长子礼敦的女儿。而觉昌安四子塔克世,就娶了王杲的女儿。

塔克世就是努尔哈赤的父亲,所以说,等于是努尔哈赤的堂姐,被自己的舅舅娶了。

血缘上没有问题,但是按照汉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来算,这种互相联姻的方式,肯定是乱

了辈分,一般不被容许。

然而女直人之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十分混乱。

各部落之间,类似这种联姻还有许多,在这种关系下,结成了松散的同盟,王杲就是这一同盟的首领。

王杲为了控制建州左卫,要求觉昌安住在古勒城,类似春秋战国时候的人质,不过没有那么强的约束性。

像是现在,觉昌安想要逃跑离开,都没人顾得上他。

没有立刻逃跑,全因为觉昌安还有其他的考量。

“不行,不能就这么离开!”漫长的思考后,觉昌安终于作出决定,“大明要打过来,王杲肯定是守不住的。但咱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回到赫图阿拉。”

“阿玛,你还想咋的?”塔克世迷糊问道。

“之前老子只想过安稳日子,和大明交易赚点钱,所以才约束部众,不学他们劫掠。

可是王杲这混球逼着我们动手,已经惹恼了人家。这次出动大军,谁知道会不会搂草打兔子,顺带把我们也端了?

你熟悉这里的情况,也和老子进过多次关城互市。你走小路去找官兵,把古勒城这里的情况都告知他们,立一份功劳,才好保住我们左卫。”

塔克世连连点头,觉得自己老阿玛说的不错。

虽然王杲算是自己的老丈人,娶的媳妇都给自己生了娃。

可是生死危机面前,这点亲情屁用不顶,还是保全家族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