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76章 银行不是钱庄

“银行?”

这个词令徐阶感到奇怪,此时银行的意思是指熔铸了银锭,打造首饰的金银铺子。

“类似钱庄、银号。朕听说如今民间钱庄的生意做的很大,除了兑换银钱,放印子钱,有些银号还可以异地存取,十分方便。可惜税银涉及国家安全,不能交给私人。”

朱翊钧进一步解释道:“如今朝廷正在进一步推行一条鞭法,将税赋折合成白银的地方越来越多。

但是一条鞭法存在弊端,按律规定只收白银,百姓手中却没有那么多的白银,需要将碎银重铸,铜钱兑换,因此多出一笔火耗银。

碎银都没有的时候,需要将粮食卖掉换成银两。导致银贵谷贱,能卖出什么价格,全由商人说了算,黑心商人趁机哄抬银价,会让老百姓手中的粮食不值钱,农民的负担反而加重。

钱庄的名声太臭,在许多老百姓的眼里,往往就是盘剥诈骗的同义词。

所以朕要换个新名字,在全国各县都设立银行,用一个相对公允的价格兑换熔铸金银,平日还可以存取,尽量减少平民负担。在征收税银的时候,同步收购粮食,稳定粮价,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除了名字以外,现代银行与传统钱庄还有许多区别,这就没必要与徐阶细讲了。朱翊钧担心水土不服,不打算将现代银行的模式,完全照搬到这个时代。

徐阶惊讶,小皇帝语气神态不似作伪,似乎真的在为百姓考虑。他服侍嘉靖、隆庆二帝多年,这种作风让他很不习惯。

“朕设立银行有四大目的,一来可让百姓缴纳税银时少受盘剥,二来可借此吸纳大量白银,作为朝廷应急之用,日常经营与钱庄类似。

三来是国家货币混乱,铜钱、白银共用不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朕可以通过遍布全国的银行,一统铜银,稳定币值。

第四点嘛,各地银行收存银子后,无需全额解运到京,只要账目对得上即可。地方需要开支的时候,再从银行中提取实银,甚至无需提取实银,而是用银行的票据。”

大明宝钞已经废了,如果银行运行的好,票据就可以慢慢替代宝钞,行使纸币的作用。因为能够随时提取实物白银,相对信用将会远超没有发行准备金的宝钞。

徐阶吃惊,小皇帝好宏大的野心!

“老臣敢问陛下,民间的钱庄呢?陛下设立银行,难道私人钱庄以后都要禁止?”

“朕还没那么霸道,一刀切的是王莽、杨广,”朱翊钧笑了,“私人钱庄做的不好,百姓可以来找朕的银行兜底,若是私家做的好,朕可以少操点心。

若是禁止私人钱庄,只允许存在朝廷的银行,只怕底下的人没有竞争,肆无忌惮。也会让经营钱庄的商人心寒,无力生存。不管种地的农民,还是钱庄的商人,都是朕的子民。

只不过钱庄良莠不齐,有的诚实经营,交口称赞,有的坑蒙拐骗,臭名昭著。朝廷因此需要加强管控。”

朱翊钧当然想过,将所有的钱庄都收归到自己手里,可惜一点都不现实。

朝廷如果垄断行业取缔私人钱庄,等于说是明抢,进一步损耗朝廷的声誉。

大明宝钞就是因为过度滥发,破坏了皇家信用,导致一再贬值。从国初的通行纸币,变成如今人人嫌弃的垃圾。只在国家财用不足,需要赏赐的时候下发。

勉强维持宝钞仅剩价值的方法就是可以折价卖给宝钞收购商,收购商再卖给宝钞提举司。

如果用宝钞那种搞法,谁敢把银子存在朝廷的银行?

有钱的将会转向更加安全的传统做法,将银子深埋在地下,银根紧缩,造成经济危机。

大明灭亡原因有许多,其中一点就是欧洲开启三十年战争,欧洲几大国互相征伐,减少对明贸易,原本稳定的白银供应因此短缺,影响国家财政。

刚刚诞生出来的资本主义萌芽极其脆弱,朱翊钧使用皇权将其摧毁很容易,可是想要保护它,促进其生长,可太难了。

“老臣愚钝,不知朝廷该如何管控钱庄,总不能每一处都安插人手吧?”

“徐卿说的太夸张了,朕希望以

后的钱庄,能够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经营状态。不会突然关门跑路,让存钱到钱庄的百姓,血本无归。

所以朕打算按照‘兑换铜币、存取款、汇兑’等不同业务,制定等级,设立不同的准入门槛,筛选掉财力不足,经营风险过大的钱庄。

这个准入门槛,除了家世、保人等传统事项外,还得明确要求各地私人经营的钱庄主家拥有一定的资产,让人相信主家不会因为经营不善,随便跑路。所以需要缴纳一笔保证金,当钱庄出事后,用来善后。

当然,为了避免缴纳一笔保证金后,肆意扩张,还会定期寻访查账,多方验证。”

徐阶思索一阵,叹服道:“如此一来,陛下无形之间就能掌握天下钱庄。”

保证金能收来一大笔银子,查账可以松可以紧,这都是控制钱庄的手段。比起传统的摊派强征,要更加的间接隐蔽,不至于招来恶名。

朱翊钧设立的门槛高,条件苛刻,然而钱庄可是一项暴利行当,在门槛拦住一批竞争者,达到相对垄断后,利润将会更加稳定丰厚。

哪怕朱翊钧开办银行,也会留出一定利润空间,维持金融发展。

钱庄涉及大量银钱,涉及面广,难以快速推广全国。就像一条鞭法一样,他打算一个地域一个地域的试点,在建设中发现问题总结经验,最终完善。

苏松几府,作为国家经济支柱,自然是试点地区。

徐阶善于经商敛财,又有人脉、名望,有他协助,银行的建设能够更快一些。

当然,对于这种人,还得有足够多的监督,以免徐阶监守自盗,晚节不保梅开二度。

徐阶现在身不由己,两个儿子能不能减罪平安,家族能不能延续,甚至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公开的新罪声名狼藉,全在朱翊钧一念之间。

他只得尽心为朱翊钧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陛下想法是好,可是臣担心有人非议,说此举是与民争利,影响陛下的声誉。”

“呵呵,等报纸推广全国,天下舆论都将在朕的手里。”

朱翊钧从桌案上抖起一张大开纸,炫耀似的展给徐阶。

“哦,这是试印版,还在进一步改进,过一段时间你就清楚了。”朱翊钧露出神秘的微笑,没有做更多解释。

两人又聊了几点细微处,朱翊钧打了个哈欠。

二月恢复日讲、新开经筵,他每天都要读更多的书、了解各方学术主张,忙的不可开交。为了妥善处理徐阶,这两天更是没有睡好。

徐阶见机告退,就要离开。

这一次的交谈,双方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让徐阶捐献土地、赦免二子之事。交易的味道太明显,不够体面。

可做不可说。

朱翊钧让徐阶协助,参与到银行的筹办中,已经表明了态度。

徐阶临走前,被朱翊钧叫住:“你现在是借住在张卿家里吧?孙子还要准备明年的会试,住在别人家里不合适。朕予你一套宅院,可供你在京时居住。”

皇帝的美意,不容拒绝。

徐阶只得谢恩接受,入住新宅。

可他刚住进去第二天,就发现不远处住着一个非同一般的邻居,海瑞!

听到这个名字,徐阶的双眼一黑,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