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岸边鹿伴

第75章 七成是我的

嘉靖时,首辅桂萼提出一条鞭法,将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项费用,合并为一条,按亩折算缴纳银子。征收来的银两,进入京师银库,再分拨到九边,充作军费。

松江已经推行一条鞭法,缴纳赋税的自然是白银,然而大笔的银子运转不便,还有盗匪抢夺、偷取的风险。

徐阶上位后,松江府征收来的赋税直接进入徐家库房,然后官员拿着空的牒文去找京中的徐府,再兑换成银钱送到户部府库,省却了转运的麻烦。

类似后世银行异地汇兑,有一点近代金融业的影子。

不过在高拱成为首辅后,这项业务被内阁终止,重新转为之前的“松江——京师”白银实物转运模式。

之前海瑞清查徐阶,主要是当地的田土问题,没有涉及这方面的事项。如今被小皇帝掀起尘封已久的卷宗,找到新的罪过。

朱翊钧直勾勾的盯着徐阶,笑的十分灿烂。

“徐卿,前些年松江府的赋税,是你府上替地方转交的吧?有人说,你们家交出来的银两,以七铢为一,只是时任户部尚书高燿他们愚蠢不能分辨。

税银都要和世庙、父皇三七分账。朕真的要谢谢你啊,这要是换成严嵩,七成就得是人家的了。”

朱翊钧还在笑,由于小皇帝身处换牙期,有两个牙齿掉落后还没有长出来,仿佛两个小黑洞,漆黑幽邃。

徐阶跪伏在地,申辩道:“陛下圣明,这都是坊间中伤老臣的流言,不可轻信啊。”

他浑身颤抖,这件事情被小皇帝点破,还不知道要迎来怎样的惩罚。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数年,只要自己紧咬牙关坚决不承认,根本没法查明真相。

“异地汇兑收手续费很正常,不过这个费用太高了,雁过拔毛,堪比朝廷钞关了。你说呢?”

朱翊钧说了几个徐阶听不懂的词,但他依旧不肯承认。

“陛下,老臣当年协助转交税银,只是为了国家,没想过借此牟利,都是全额交纳的。”

“哦,那你在京师哪来这么多钱?

松江是国家税赋最重的地方之一,不算征收给皇家食用的漕米白粮,单纯各色折合征收的税银——

松江每年需要交纳到内府八万五千两,户部的太仓五万余两、京通仓三万余两、光禄寺芦笋料银六百多两、工部节慎库两万多两,礼部牲口、药材银一千五百多两……”

朱翊钧低头翻看记录的卷宗,幽幽道:“杂七杂八,每年统共要缴纳二十余万两白银。徐卿给朕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京中徐府,每年都能赚到二十多万两白银。首辅的俸禄、赏赐,加起来也不到这个零头吧?”

暖阁有地下火道,让此处保持温暖,可此时徐阶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头顶。他大为后悔,早知道会被小皇帝诘问,他就不该为了给子孙铺路,来到京师。

如果自己不来,小皇帝可能还会考虑到时间过于久远,没有实据,将此事揭过。

徐阶期期艾艾,过了好一阵,才硬着头皮解释道:“老臣有罪,这京中的银子,一部分是老臣家人经商赚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老臣私下收受的好处。世庙时,严嵩当国,若不与之同流合污,老臣就会被其打压,无法成功倒严,为国除害。”

???

朱翊钧一副经典表情包的黑人问号脸:“这么说,你收取贿赂,是为了扳倒奸臣,忍辱负重,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老臣不敢,”都这个时候了,徐阶不敢太过粉饰自己,转而示弱道,“倒严成功后,老臣心生贪念,用之前收下的银子,替松江府缴纳税银,而松江府交给老臣的,则用来购买家乡土地,这才惹来了后续事端。

自从那一次事后,老臣心生恐惧,京中的府邸被卖掉。所以老臣此次来京,无处容身,只得寄居他处……”

好家伙,在这给朕卖惨呢?

朱翊钧不吃这套,他之所以不把这项罪名放到明面,借此把徐阶抄家,主要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没办法用这个将徐家锤死。海瑞和自己这两次下手,已经夺走了徐家大部分家产,没必要做的太绝。

现在自己手里有

徐阶明确的把柄,让他支持自己革新,摇旗呐喊,谅他也不敢反对。

“恩,先不提你过去收取的贿赂。朕记得,四品以上官员,一律不得经商?”

徐阶又是一呆,按照《大明律》来说,确实是这样。

《大明律》规定,禁止公、侯、伯、四品和四品以上官员以及其家属、仆人经商。不过明中期以后,皇帝都开皇店,下面的有样学样,就连首辅也派人经商,根本管不过来。

张四维、王崇古、马自强等晋商、徽商、盐商的子弟们科举当官,已经成为常态,如果对此严格限制,不是现在能够做到的。

而且朱翊钧自己手里就有一批皇店,每年源源不断的为他提供资金。

为了进一步调动资本积极性,对外开拓,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进行打压,得不偿失。

“不过话又说回来,商人子弟允许科举,这方面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明初的很多律令,不合时宜,朕有心做出调整。”

“陛下圣明。”

徐阶松了口气,重重磕头谢恩。

之前朱翊钧已经要求徐阶捐出土地,如果再把商铺都夺走,以后徐家吃什么?

“国内经商,牵扯太多,很容易出现横行不法,欺压良善百姓的事端。如果出海经商,与海外的弗朗机人,东瀛人、大食人交易,缴纳市舶司赋税,促进国内生产,朕乐见其成。”

徐阶一点就透,他根据之前听来的传闻,进一步确认了朱翊钧的想法。

海商?

无所谓,能挣钱就行。

“臣斗胆请奏,先帝开放海禁时,只在福建漳州开一月港,与夷人交易。国家各地产出,皆要转运到月港,才能出海,凭空增加了许多麻烦。

当时倭寇尚未剿灭,只开一处月港,是为了保证安全,不出差错。如今月港开放多年,倭寇只剩残余,不如再选一地,新开一港,省却陆地转运的辛苦。”

朱翊钧满意点头:“徐卿说的有理,过后你走通政司上个本子。”

徐阶虽然致仕退休,可是他的官身还在,过去的身份显赫。让他上一道奏疏,能够起到引领作用。

月港在福建漳州,朱翊钧有心在长江口附近开放一处新港口。

当然,这是为了促进海贸,增加相关利润,捆绑更多的海贸利益团体。至于海外商人,仍旧不得随意进入,要做出严格的限制。

这个时候的人们不注重知识产权,让洋人偷走了先进的造瓷技术和国内的茶树。改变了中国在瓷器、茶叶等方面的垄断地位。

朱翊钧有过经验,自然要多加提防。

“你当年替松江府缴纳赋税这事,让朕有了一个新想法。国家赋税转运太过繁复、需要重建一套新的体系。

朕打算开办银行,徐卿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