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万历元年
万历元年，正月初一。
朱翊钧头戴五色十二玉珠串冕旒冠，身罩赤玄冕服，坐在御辇上，缓缓而行。
皇帝的御辇从乾清门出发，两侧的仪卫们一个个都挺胸叠肚，彰显出不出寻常的气派。御辇经过建极殿、中极殿，最终在皇极殿中停下，
他缓步走上高台御座，冕冠前后各十二串珠旒，随着步伐轻微摇晃。
转身端坐金銮宝座，俯视前方。
张居正、吕调阳、杨博……
成国公朱希忠、定国公徐文壁……
新年大朝会，不管文臣还是武将，京中的高官勋贵，悉数到场。
在仪官的引导下，百官大拜行礼，朝贺恭庆新年。
典礼庄重整肃，不过因为如今还没过先帝小祥（丧期周年），礼仪相对简单，没有上表宣文，相关贺词，一律减免。
唯一的重点，就是改元万历，启用新的年号。
典礼结束，众臣告退，各自按照旧例领赏。
新年大朝会，级别最高，最受重视，哪怕往日偷懒不愿参加朝会的大臣，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缺席。
好在朝会结束之后，百官可以享受难得的假期。
刚走出午门，纠礼的御史言官们放松警惕，离宫的官员队伍就渐渐多出许多嘈杂的声音。相互之间拜贺新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喜悦的笑意。
哪怕往日政见向左，立场不同的对手，在这个时候，都会客套几句。
等出了大明门，没有其他事务的官员们各自坐轿回家。
可朱翊钧身为皇帝，还有自己的任务。
他再度回到乾清宫，在宫人的协助下，换下冕服。
“怪不得平日不穿这套，为了确保眼前的珠串不乱，朕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还不能随意低头看路，刚刚走下御座陛阶的时候，差一点踩空……”
先秦流传下来的这一套形制，并不适合平时的行立坐卧，历代皇帝都嫌弃麻烦。唐宋时逐渐改变，等到明时，除了正旦、登极等重大典礼，平时皇帝都不会穿戴。
李芳立刻道：“万岁爷，听老奴一次劝，旒珠容易遮挡眼睛，本来就不方便走路，两侧该有人搀扶的，可是万岁偏要自己行走。万一摔了受伤，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啊。”
“朕不是小孩子，又没有生病受伤，用不着别人的搀扶！”
朱翊钧想到了拿破仑，他没有接受教皇加冕，反而自己拿起了王冠。
半年前原体即位登极的时候，就是被冯保牵领着，走上御座。
这一次，他不容许任何人，与他一起接受天下的拜贺。
帝王称孤道寡，走向权力的道路，没有真正的伙伴，
他在御座陛阶上行走的时候，需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是自己甘之如饴的。
为了确保自己一个人行走的时候，不会在新年大朝会上出错，这几天年前假期，朱翊钧每天都要排练几次。
虽然辛苦麻烦了一点，可是他乐意！
“万岁爷，这一套衣服乃是上古形制，能够体现帝王威严，各有不同的寓意。垂珠为旒，可让陛下看不见小人，耳侧紞绳玉石为瑱，可以听不见谗言。看到的都是忠臣，听到的都是良言。”
李芳隐晦劝谏道。
“朕理会得。”
朱翊钧摇头，没多说什么。
这种滤网的科技成分太高了，很少有皇帝能够找到正确开关，很容易按错。
结果让皇帝看不见国家的痹症，百姓的苦楚，听不见忠臣的劝诫、底层的呐喊。
不能只做形式主义啊……
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今日改元之后，自己的时代才刚刚到来。是非功过，后人评说，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全看自己，可不能刚有一点小小成绩，因此懈怠。
重新换上冬季常服，朱翊钧走到正殿，向坐在上首的两宫行礼跪安，恭贺新年。
两宫没有临朝称制，更没有学武曌称帝。所以这里就不再是朝廷仪典，而是皇家内部的家庭仪制，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端重，可以稍微随意一些
。
“好了好了，不用这般拘礼。钧儿，这是给你的。”
大礼过后，陈太后面露微笑让朱翊钧起身。
她递过来一个金线绣花的红布小包，朱翊钧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串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
铜钱上铸印的并非通宝，而是用来镇邪压胜的纹样。铜币另一面，还有吉祥如意、长命安康之类的吉祥话。
李太后同样给朱翊钧一个红包，不过在压胜铜钱串的下面，还多了一个保佑平安的玉雕菩萨，一眼开门。
这种铜钱就像游戏币一样，民间俗称花币，不能流通，只是用来祝福保佑。
朱翊钧身为皇帝，不缺银钱，过年红包自然用不到那些俗物。
他的弟弟妹妹们同样如此，当小皇帝给两宫太后行礼拜年后，弟弟妹妹们也得给他拜年。
“臣弟恭祝陛下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臣妹恭祝陛下新元肇启，嘉庆时新……”
小孩子磕磕绊绊的背着祝福语，一个个奶声奶气。朱翊钧同样拿出准备好的压胜钱，每人一串。
“嗷呜……”
妹妹永宁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昨夜没有睡足。
昨天是除夕，无论民间还是皇家，都要达旦不眠，守岁过年。
如今没有春晚吐槽，但是还有戏曲班子。
太常寺、教坊司和钟鼓司这三司麾下班子，联袂为皇家表演百戏杂耍。
朱翊钧看着新奇有趣，可是为了更加重要的新年大朝会，他在吃过晚宴后，没过多久便早早睡下。平生第一次，没有在除夕夜熬夜。
可是这些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戏剧过后，还想玩烟花爆竹。
朱翊钧之前为了防止皇宫起火，特意传达口谕，“注意防火，禁止在宫城内燃放烟花爆竹”。
但李太后耐不住孩子们的央求，还是让人准备了一些小型的烟花爆竹，在除夕晚宴后，让小孩子们玩了一阵子。
玩过烟花，弟弟妹妹们还想听书，一直闹腾到过了子时，方才睡下。
所幸烟花爆竹的动静不大，没有引起火灾。
要不然朱翊钧真想趁着这个机会发作，让李太后明白，违背自己规矩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