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至于
吃过早饭,赵江抬着脑袋,扫屋下的冰溜子。
这些冰溜子带着尖,落下来有危险。
他看了眼东屋,王竹、王月他们知道李家要上门要人,怕他们来硬的,都来家里坐着了,此时正喝着热茶水。
赵江呵了口热气,看到向登峰拿着扫帚走过来,把自己手上的递过去:“我这边弄完了,放库房里吧。”
“好。”向登峰点点头。
等向登峰放好东西,两人去看伤狗的情况。
除了大青龙受得伤比较重,今天还得吊盐水消炎外,黑妞和小牛都是皮外伤,行动不受影响。
“咱今天歇一天,明儿领狗上山去,捉香獐子。”赵江说。
狗连着在山上干了两天,让它们歇息一会儿。
“行啊江哥,我都听你的。”向登峰说道,看了眼缠满白绷带的狗帮:“领咱家哪些狗啊?”
赵江想了想,“大青龙不行,小牛带上,黑妞带上。大花……大花还是算了,小花也带上,就它们吧。”
大花被黑瞎子扒拉一下,天气冷恢复得慢还没好透,在家待的时间也不久。
“还有件事儿。”赵江回身看了眼,拍拍在兜里的牛皮本:“我们这回上去,要找找老兆,看能不能碰到老埯子。”
所谓的老兆,指参帮在抬到棒槌后,会在附近的红松树上,对着发现棒槌的方向砍下一块长长方方的树皮,在白树皮上刻下记号。
砍完兆头后,还要给兆头洗脸,用火把在四周烧烤,防止后面留下来的松油把痕迹给掩盖掉。
这样刻下的兆头,能保留几十年。后来人一看,就能知道何年何月何日,多少人在这儿抬到了多少棒槌,都是几品叶,所有信息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老规矩,往后遵守的人是越来越少。
而老埯子,就是这片儿的棒槌很多,甚至多到能够养活一个参帮。十几年前在这儿有收获,再次来还能碰见大货。
像看风水要堪势一样,棒槌生长的地方也有其独特处,按照参帮的说法,必须是灵气浓郁的宝地。
而那牛皮本上,就记载了不少山场山势,赵江要去看看。
赵江顿了顿:“这事儿不能跟别人说啊。”
这倒不是忌惮谁,只是有些说法。往外说得越多,进山越容易空手,说是棒槌能听到,挪窝跑掉了。
向登峰点点头,有些兴奋:“哥,咱要抬棒槌啊。”
“抬个屁!”赵江跺脚,“这地儿你挖得动啊?真挖出来棒槌也毁了。”
棒槌的价格和品相直接挂钩,断了根须子说不定就要下去一半,所以从土里抬起来的过程需要格外精细。
数九寒冬的,土冻得梆硬,根本干不了活。
就在这时,赵江和向登峰同时隔着柳条杖子,望向西边。
西边的道上,李茂金和沈艳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他俩身后还跟着沈艳的弟弟,和娘家的兄弟,也是有五六人。
这都多少年了,李家和赵家的关系屯里都知道,平时李茂金他们压根不会走这边。
此时看见夫妻二人的模样,三三两两的屯亲都好奇地聚了过来。
“登峰,你搁院门口守着,别让他们进来。”
赵江几步进屋,不需他说,赵山便抬头问道:“人来了?”
“嗯。”
赵山把烟在烟灰缸里一按,把手一挥:“走。”屋里的男人们以赵山为首,都浩浩荡荡走出去。
赵山出来,就看到人高马大的向登峰堵在院门口,面对李家的推推攘攘丝毫不惧。
赵山给向登峰拨开,头一昂,也不说话,就看住李茂金。
“我儿子呢?”李茂金声音嘶哑地问道。
赵山皱眉,“自己干了啥事儿不清楚啊?空口白牙的来?”
李茂金拍了拍沈艳的肩膀,她眼里含着愤怒,颤颤巍巍地取出一大叠钱来。
她非常不舍地又看了眼李茂金,他抿着嘴点点头。
看到那么多钱,不少屯亲都惊了,叽叽喳喳声不断,指指点点:“他家这么有钱啊?”
“这是干啥?为啥李茂金要给赵山钱?”
向志
明上前,硬地一拽拿过钱,又走回去:“大哥。”
赵山拿过厚厚的钱,这些钱可不是大团结,而是大白边,全部新崭崭的。
所谓的大白边,是发行的第二套rmb,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这么多钱,说拿就能拿出来,说明李家在很早以前,家里就很有底子了。
赵山往食指和大拇指指心唾了口沫子,把着边一点,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块钱。
他把钱交到后面的任卓手上,冲赵江昂昂下巴。
赵江得到他爸示意后,转身走到库房前,给门打开,拽着躺地上的李宏发往外了些。
库房里光弱,此时一接触外界,李宏发眯起眼。
忍着一夜的伤痛,李宏发早已没有了劲,脸色难看,连动都不愿意动。
等他一看到站在外边的爹妈,咬着抹布就呜呜起来,热泪瞬间就下来了。
“儿子!”沈艳看到就往里扑,喊的是撕心裂肺,却被人墙给堵住了。
赵江马上给门掩了,再次隔绝了他们彼此间的视线。
看到儿子跟猪似的光着身子,四条腿儿被绑住架在木棒上,沈艳眼睛往上一翻就晕死过去,被身后的人给扶住。
只不过一两秒,她又挣起来,眼里泪流个不停:“我的儿啊!”
“赵山,钱也给你了,该放人了吧。”李茂金按着怒火说道。
他瞅见儿子身上似乎带红,心里很是着急。
而沈艳娘家的兄弟也不干了:“赵山,欺负人不是?”
“有你这样的吗?做事不要太绝!”
赵山气势丝毫不怂,“做事太绝?我没给他抬到屯里溜达几圈,带到林场食堂去卖了就算好的了!”
一听他这样说,李茂金和沈艳脸都白了。
要是赵山真这样干,不仅李茂金在林场名声坏了,工作说不定都要戳脱。
关键是他儿子李宏发这辈子就算彻底毁了,再没脸做人。
李茂金身子一晃,咬着牙:“赵山!别把人逼急了!”
赵山摆摆头:“逼急了又怎么样?我真做绝了又怎么样?我名声就这样了,无所谓!”
眼见李家的人有想硬闯的架势,王竹骂骂咧咧,手上的挂管枪咔擦一合,胳膊肘刷得抬起来,冲着屋外的人喝道:“嘴上都特么给我放干净儿点!”
赵山看着议论的屯亲们,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一物举起来:“是谁先把事儿做绝的?你儿子大晚上不睡觉,带着药豆上我家来,想干嘛啊?!”
药豆!
一听到这词儿,周围人群又是一惊。
那可是剧毒,不是闹着玩的,也怪不得赵山下如此重手。
知道的人伸着脖子看着羊油药豆,晓得李宏发是想毒狗。
打围的狗,少说要两三年才能拖出来。偷来使也就算了,损人不利己,纯为了毒死是为啥呢?而且赵家的狗都是好狗啊,人家能不生气吗。
就是那大青龙,在李家不干活,上了赵家都打下过黑瞎子了。有些屯亲看着李茂金,就摆摆头。
看着黑压压的枪口,李茂金倒是冷静了几分,抬手让沈艳娘家人忍住。
他呼出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赵山摆摆头,“只是想要几句话。”
“几句话?”李茂金怔住,“你想让我说啥?”
“不是你。”赵山把头一转,看住他身旁的沈艳,“是她。”
“我?”沈艳没反应过来,“你想我说啥?”
“就你以前老爱说的话呗。”赵山手往前一挥,王竹走上前,交给沈艳一张短短的字条儿。
李茂金和沈艳都是满脸疑惑,忙攥着纸条一起看。
“啥话啊?”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屯亲们好奇,议论纷纷,沈艳的娘家人想往前挤,看清字条的内容。
可李茂金和沈艳用身子挡住,看着字条儿上的内容久久没有回神。
除了他俩没人看清,沈艳把纸条紧紧一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向赵家院子关上房门的东屋:“这是王桂的意思?”
赵山摇摇头,“不是,这是我的意思。
”
沈艳回头看了眼越聚越多的人,转过来看住赵山,把头低下。
赵山也没催,就等着她想。
沈艳头没抬,从喉咙里憋出话来:“我能说,只是别那么多人的时候,我说多少遍都可以,先把我儿子放了,这样行吗?”
看着她的样子,赵山不为所动,“不行。”
“想领你们儿子,就在这儿说。你们多久说,我多久放人。”赵山语气冷淡,“怎么,到你说自个儿的时候,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吗?”
“李茂金,我可告诉你了,昨晚我们没想着逮你儿子。是他自己撞到了大哥家布置的地枪上,那都是枪沙,打到哪儿可是没准。”向志明这时添油加火。
李茂金他们虽然不知道地枪是啥,但能听懂“枪”,而且打到了李宏发!
就算打伤打死了,也赖不到赵家头上。
但一下就把紧急性往上拉了不少。
沈艳和李宏金眼睛都含着泪水憋红了。
“赵山。”李茂金罕见地露出一丝求饶的意思,“非得这样吗?”
沈艳有些激动,捶着自己的胸口,看看赵山又看看王竹,“那都小前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瞪眼看向赵山,颇为不解:“至于吗?”
看着她的反应,赵江也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其实赵山交给沈艳的字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内容也不是啥高深的。
赵山想让沈艳当众说“我妈是卖大炕的”。
在这种场景,不合时宜的冒出来这种话,初听上去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明不白的,跟今儿的事情根本不搭边。
丢人是丢人,丢面是丢面,却没条理。
有点像小孩子赌气时间的话,那种莫名其妙骂出来的“你屁股”一样。
但赵江明白是咋回事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爸这是为了王桂,为了讨回她还是个小姑娘受过的凭白污蔑,为了讨回王桂一个大姐带大王竹和王月那么多年心里的委屈,为了他媳妇那些落到田里的泪。
这种一句话的较真,别人不在乎,赵山心里在乎。
旁人不理解,但跟在王桂身后长大的王竹知道姐夫的意思,这是在借李宏发的事情为过去的他们出头。
听到沈艳那句“至于吗?”,王竹攥住枪的手都紧了,眼圈跟着红起来。
赵山听到沈艳说的话,先是有些无语地无可奈何“呵”了一声。
他头略微一低,然后重新抬起来,这个大男人的眸子深深盯着沈艳,看得她都有些心虚扭过头。
赵山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道:“至于,我今天,就是要较这个真!”
沈艳嘴巴嗫嚅着,几次想要张口却说不出来。
小时候,王桂家条件比她差,她心里就始终觉得优于别人。
跟李茂金说亲家,也是李家家底厚,给的钱多,虽然腿短点儿,也是林场的员工。
比丈夫家境上,又是比赵山他爸一个打围的强。
她始终觉得,就该是一直这样。
可谁知道,赵江一上山全都变了。
往家带肉,打下熊胆挣下不少钱,打下老虎在全林场面前长脸,那天她看着王桂赵江母子高兴的样子,回家难受得饭都吃不下。
谁知转头,赵山还成了坐办公室的。沈艳大儿子李宏发工作还没着落呢,赵江就要去当司机这个肥差,赵兰读书也争气,在屯里都说要出个大学生。
现在,无论是丈夫工作、家境、子女,沈艳全都比不上王桂了。她也就能和家里人聊天的时候,说说过去的事来过嘴瘾,满足内心的虚荣欲望。
可赵山今儿让她当众说这句话,就让沈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承认什么一样,会抽走她一股心气儿。
看到沈艳紧紧捏住衣角颤抖的手,李茂金望赵山,深深吸了口气:“赵山,我来说行不行?我来说,我当众马上说!”
可他这幅样子也不能打动赵山半分。
“只能她来说,你说不管用。”赵山今天,就是要较这一句话的真。
“啪!啪!啪!”
沈艳突然发了疯,连连用手抽自己两边的脸
,“是我不对,是我以前不该瞎说!这样行了吧!行了吧!快把我儿子放了呀呜呜呜……”
见她这幅样子,赵山还是冷冷一句:“你打自己也不好使。有这功夫,那句话早说出口了。”
就在这时,库房内还传来了李宏发拼劲全力的呜呜模糊不清喊叫。
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沈艳实在承受不住了。
她肩膀一松,手垂下来,整个人就像卸了气一样。
沈艳嘴唇颤抖,盯着自己的脚尖。
当她那个“我”字刚出口时,就听到赵家传来推门声儿和脚步。
“这是在闹啥呀?”
沈艳抬起头,就看到王桂面色平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