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稻与酒
稻草编织的拂尘扫过余霭袅袅的香炉鼎，半柱香灰碎成细密如烟的青色小花，飘散在亘古未变的虚空之中。
这香炉鼎连同其中的熏香，均是时辰魔神残骸所化，具有调动时间法则的大道神力。放置在稻田之中用作滋养稻禾乃是极好的，一元会前栽下的先天灵稻，一元会后便能大获丰收。
宋元提着拂尘，挺起同样由稻草组成的人身，胡乱罩一件明黄色法衣，漫步田间来回巡视。清风徐来，卷起阵阵青黄夹杂的稻浪，清新的稻花香气浸透了整片田埂。如果不是稻田之外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混沌，这俨然就是一派后世的田园风景。
当然，处在混沌宇宙之中，凡事不能只看表象。就如宋元，虽然像个稻草人成精，实际却是一株先天灵根水稻。
这片田野所有的水稻同样隶属先天灵根。宋姓的水稻徘徊在神光闪烁的稻田里，自然也不是为同族驱赶什么莫须有的害虫，只是假借巡视之名，拨弄田间的各件农具器皿。
无他，唯稀罕尔。
稻田连带田边的小庙，拢共存有五件农具、二十九种祭器，俱是混沌魔神残躯所化的先天灵宝。就连原本尚未现世的地水火风四相元素都提前演化，汇聚在稻田之中增风添雨。
这些灵宝乃至整座先天稻田和小庙，当然都不是宋元的。它们真正的主人是盘古。
过去的小半个量劫里，这尊大神如同一名经验丰富的猎人，屡屡携着两件伴生的至宝外出狩猎，专为毙杀战力彪悍的混沌魔神。事后再将各类饱含大道法则的残躯运回，倒不是为了筑成京观炫耀功绩。
只是为了制作出各有用途的农具、器具，好教宋元更有效率地种稻酿酒。
没错，正是号称米泉之精、娱神之饮的酒，先天灵根、大道法则酿成的无上佳酿。
太古本无酒，直到盘古大神隔着混沌青莲瞥了鬼鬼祟祟的宋元一眼，祂便尽知了后世事，也知道了这种可由稻米酿出的怡情珍品，米酒。
宋元现在每每想起大神当初的传法，总觉得与祂想喝米酒这件事关系匪浅。
那是大概一万五千元会之前，他刚刚凭借《元稻真经》化形成功不久。
头顶造化玉碟的魁梧巨人从魔神栖居的混沌险地踏将出来，右手提着颗狰狞凶怖的头颅，左手执一柄执威势惊人的神斧，浓稠厚重的神血自斧刃末端淋漓一路，宛若遗落在混沌之中的金红色斧缨。
“此乃土之法则对应的混沌魔神，身躯已教造化玉碟收了。余下的头颅，且付汝作种稻的良田。”
狰狞的头颅被抛至宋元身前，震得他刚刚成形的稻杆躯壳一阵不稳。轻微的轰鸣声里，重如神山的头颅坍缩成最初的地相元素，混沌宇宙第一次有了田。
顶着大神如有实质的威压，宋元龇牙咧嘴地从躯壳上揪下一把先天稻米，撒入田间。刚刚播种完毕，就见盘古扛起大斧，再次远行。
莫约又是数个元会，田里刚刚生长出一畦碧绿的禾苗。盘古去而复返，浑身沐浴着不属于己身的神血，惊醒了沉迷悟道的宋元。
两颗狰狞头颅被祂从腰间解下，轰然坠地。一者血珠清澈干冽，源源不断；一者血珠光明炙热，怒意不绝，正是秉持水、火两种大道法则的魔神。
“祂的两个兄弟来寻仇，正好一并杀了作养料。”
轻描淡写间，种稻的田，温酒的火，浇灌和酿酒的水一应俱全了，只剩下培稻酿造的苦功了。
宋元一声叹息，当起了混沌宇宙自古以来第一个佃户。循着《元稻真经》的法门，他先是种出了先天稻米，又施了点米水为酒浆的秘法，酿出了混沌宇宙第一壶内蕴大道法则的稻酒。
盘古很是满意地闻了闻酒香，浅抿一口，悠悠叹道：“酒甚美，可惜种稻一百元会，酿酒四十元会，温热又十元会，前后徒费一百五十元会，一整个量劫也饮不得几壶。”
辛勤劳作了一百五十个元会的宋老农心底直翻白眼，脸上还得泛着苦笑劝慰：“盘古道君，此等大道之珍本是难得，除非寻得什么加速之法，不然只能慢工出细活了。”
恰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因宋元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又葬送了一尊古老魔神不知多少元会的修行。
盘古听罢宋元之言微微颔首，猛灌了一大口稻酒后，提起开天斧再次上路。混沌宇宙不辨东西南北中，但那远去的身影分明是朝着时辰魔神的老巢进发。
宋元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遍罪过，目送盘古远去，然后熟练地拿起酒壶小酌了一杯，又贴心地为壶中续了点水之法则演化的原初神水。
酒水至香至醇，一杯下肚，九分醉意中潜藏着一分纯熟的大道体悟，平素难以逾越的修行关卡水到渠成地洞开。宋元强忍再饮的冲动，此酒虽然神妙，一杯便可助己跃升一个小境界，可惜不敢多喝，否则必定醉死当场。
神识探向远方，不曾久待，怒吼声震彻了虚空，随后便是一连串斧劈山石的巨响。一个是原初大道化身，一个是三千
魔神最古，两尊代表着混沌宇宙至高顶点的存在轰然碰撞。既不见花里胡哨的神通术法，也没有形而上之的大道显化，有的只是混沌众生对于时间感知的短暂消失。这个短暂到底过了多久，除了舍身相搏的双方，恐怕再难有第三者知晓。
反正宋元看到的结局是，盘古大神肩扛大半块青石从虚空中缓步走回。至此，众生再一次感受到了混沌时间的流动。
随手丢下青石，盘古捡起尚有余温的酒壶豪饮一口，遍身的伤痕开始飞速愈合。宋元默默见证了一切，没想到这尊力压混沌的大神也会在征讨魔神的战役中受伤。
“时辰魔神确实有些本事，鏖战许久，竟被祂逃出了元神去。”盘古边喝酒，边解释战况，“按汝等后世的划分，时辰在原初大道未隐之前，算是圣人果位。”
“圣人果位？却不知祂与后世的天道圣人孰强？”
“时辰强些，并非因为大道强于天道，只是因为时辰在混沌魔神中尤为殊胜。”
“三千魔神中莫非无有比肩者？”
“尚未见之。”
宋元听着盘古的论断，半带醉意的心中顿生无穷求知欲，思绪中涌现出几个传说中避过了开天大劫的混沌魔神名号。
“敢问道君，扬眉、鸿钧、罗睺、阴阳，此四者比之时辰如何？”
“扬眉虽有时辰之能，却少争胜之心。我若往，祂必束手弃身而逃，得其躯体法则不费吹灰之力，算不得第一流的混沌生灵。”
“鸿钧心怀大志，善于隐忍，待到后世，成就斐然。然其如今道行尚浅，杀之可惜。我若遇到，只擒其躯壳，纵其元神。”
“罗睺胆厉福薄，自取灭亡，一味逆道而行，不知顺势而为。吾不屑出手，留作后世的牺牲罢了。”
“至于阴阳，混沌之遗腹子，未至开天不得出世。其父尚碌碌，遗子亦庸庸。我将杀其父，自然不与竖子计较。”
一番大论，激扬雄浑，听得宋元意犹未尽。混沌魔神虽然悍勇，落在盘古大神眼中，终究不过土鸡瓦狗，插标卖首而已。
趁着醉兴所至，他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忍不住朝着盘古多发一问：“道君，若是似您老这般，又到达了何种高山仰止的境界？”
青年、中年、老年，三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同时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盘古趺坐混沌之中，随手掷去空了的酒壶。
宋元被大神盯得发毛，醉意冲散不少，思绪飞转疾走，正待为自己找补两句。盘古已是轻笑着点出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