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失已久的小舅子出现
学生们都开始起哄,莱勒木被闹得有些面红。
“不是,我们是朋友。”葛云雀主动解释,她见角落里还有空余椅子,坐过去坐下,减少对他教学的影响。
莱勒木压了下眼眸,他恢复了原先的神色,让学生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课时间到了,快回去坐好。”
他整理好手风琴,示范性地为学生们演奏了一段,随后让学生挨个展示之前布置的作业,和想象中的场景不同,他的耐心远超出了葛云雀的预料。
其中一个学生弹奏手风琴,手指老是按不到键,断断续续,恰好莱勒木就站在他身边检查作业,学生本人很紧张,手法就更加乱了。
“老师,我手指太短了,是不是并不适合弹这个乐器。”这个学生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中,同一时期学习的其他同学都掌握得很不错,唯独他的学习进度慢了些。
莱勒木摊开手指,给学生看自己手指间的距离,他其实也算不上条件特别好,但胜在愿意花时间苦练。他蹲下身子让学生把手指按在键盘上,指点道:“你在弹奏高音C和中音B这两个键的过程中,并不需要把手指放很远。”
学生懵懵懂懂地照着他说的话,挪动着手指。
“想要演奏好六角手风琴,需要的并不只是手指的长度,如果先天条件特别好,自然是最好的,但更多的需要灵活的手指,和对于每个键位的掌握。”
他将每个学生的作业都听了一遍,还是有明显的风阀感,甚至算得上是严重的,好在这个情况是初学者几乎都会遇到的情况,只需要学生们后面准确掌握了手风琴的音阶排布和对于键位的熟悉,
教室内的玻璃窗外树影摇晃,洁白的纱帘偶尔被风吹起,伴随着时而优美动听,时而断续连接、磕磕绊绊的手风琴声。
葛云雀抬手拍下几张照片,看着手机中的青年的半张侧脸,她有些许的恍惚。
与此同时,阿勒屯的丝绸工坊已经闹成一团。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吹着,用来给丝线扎节的黑色塑料袋散乱的到处都是,核桃叶制成的染料不知道被谁给撞翻了,咕咕地往外流淌,地面上湿漉漉的。
“师父,人家市里领导怎么说的,你就照着怎么弄嘛,不然跟个老顽固有什么区别……”阿布热西提的话还没说话,沾满了染料的丝绸线甩到了脸上,幸亏他及时闭上眼,这才没进眼睛里边,他顶着一脸的染料,哭戚戚道:“说实话你还不爱听!”
“用不着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他师父麦麦提敏从市里参加了传统工艺站成立大会,会议上发了许多资料,他有些看懂了,也有些看不懂。等回到村子里后,没几天就有工作人员找上门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小伙子。
领头的工作人员穿着白短袖衬衫,额上还有细细的汗水,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颇有礼貌地说明自己身份,乃是传统工艺站的专职员工,这次是负责带几个想来学习艾德莱斯绸制作手艺的年轻后生过来拜师的。
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年轻人,岁数比阿布热西提稍大些,却也并不算大,见了非遗传承人情绪明显高涨起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喊上了“师父”。
工坊里的其他手艺工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麦麦提敏一张被晒黑的脸变了色,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从市里过来的,肯定早就赶出去了,他压着火气没其他的话,只让一行人进来歇歇脚。
“你们是来拜师的,怎么半点规矩也不懂,两手空空就来了。”扎节的工人打趣道,他说这话也是为了这些人好,他们师父的性格可真算不上好,转眼间就容易翻脸不认人,当初他自己拜师可费了不少心思。
学习一门手艺,绝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光说说那么简单。
特别是艾德莱斯绸工序复杂,光是梭织的步骤就繁琐到不行,要是穿错了针线,返工都能累死人。
传统工艺站的员工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本意是打算买些东西过来,但上次开会时这个传承人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万一麦麦提敏不肯收下东西,他反而尴尬。
再说了,他这个身份代表了政府一方,不适合送礼。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报名过来学习手工技艺的这几个小伙子,竟然也空着手就来了,他无奈地摇头,看来还是没有出社会,不知道人情世故。
也不知道他们家人都是怎么教的……
喝了几口茶,就聊到了市里文旅局和就业局想要让各个非遗传承人免费向贫困家庭提供技术培训的事情,“麦麦提敏大叔,上次开会时您也去参加了,肯定也明白政府这边的用心良苦,让您带徒弟,不止是为了确保贫困户的持续增收,改善他们生活情况,也是为了下一步打造艾德莱斯织绸产业园项目的实施储备相关技术人才。”
短袖员工为了促成这件事,苦口婆心劝道:“现在会艾德莱斯织绸技术的专业技术人才太少了,再加上咱们市里的急需就业人口问题,要是像您这样的非遗传承人愿意搭把手,教他们学会一门技艺,就能达到产业和就业的双覆盖,也能自然形成特色乡村产业链,为乡村振兴打下产业基础。”
说话的同时,他不断地打量着工坊的布局和各种器材,现在的丝绸工坊虽然有不少工匠,可到底是以家庭为基础单位的家庭小工坊,想要赚取更多的利益,就要将产业做大。
像他提到的发展艾德莱斯织绸产业园,才是最佳的方案。
“大叔,您看,他们几个人要不就留下来跟您多学习学习,以后也好有个吃饭的手艺活儿。”
再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阿布热西提毫不在意地撩起衣服揩脸,反正衣服上也全都沾满了染料,也就不讲究这些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上次人家市里通知去开会学习,不就是为了现在方便安排人过来学习,要是师父他不服从安排,恐怕容易得罪人。
没料到麦麦提敏不愿意收徒弟,还发了这么大的火气,有工人去请来了他老婆安妮图罕,打算帮忙劝劝。
安妮图罕摆摆手,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些事儿我统统不管。”
“这……”传统工艺站的员工左右为难,连忙打电话和领导商量对策,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冲着那几个跟着过来的憨瓜翻了个白眼,都求到别人跟前来了,就不能放下姿态。
颇有眼力见的阿布热西提找来拖把,和其他师兄把染料拖干净,手脚麻利地收拾一通,免得他们师父将怒火牵连到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当麦麦提敏是不想自家手艺外传,只有他和他老婆才明白其中缘由。
在麦麦提敏年轻的时候,学习手艺是门吃香的职业,那个时候仅靠一门手艺,男儿就能获得体面,还能取得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可是学习手艺太辛苦了,付出的时间成本和收益不成正比了,一个人做工再也养活不了全家,前来学习织绸技艺的学徒少了许多,很少有人能够坚持下来。
他现在丝绸工坊里的这些学徒,都是些苦命之人,要么是家里条件困苦没读多少书,只能前来拜师求个手艺养活自己,要么就是真心实意喜欢,甘愿忍受贫穷。
那市里的工作人员带来的几个年轻人,他都一一端详过,不说其他的了,学手艺的人,怎么能笨手笨脚。端茶时他也留意过,几乎没有一个人手掌有薄茧,都不是些坐得住的人。要是他答应了市里的领导,将这些人留下来,最后教来教去,人家不乐意学,还不是浪费了双方精力。
索性,还没开始,他就咬定态度,坚决不收这些人。
思及至此,麦麦提敏绷着脸往外撵人:“我这儿地方小,就不留你们了。”
怕这群人佯装听不懂他下的逐客令,他索性硬着心把桌子上倒的茶水全都给倒了,一杯都没给客人留,算得上是把这次过来的人都给得罪全了。
如此态度果真让来人心生恼意。
其中一人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兄弟几人都是诚心诚意过来拜师的,就算您不答应收徒,也犯不上这样做派。”
“可不是嘛,就一小村落的织绸技艺,要不是我爸单位说要发展成什么产业园区,我才不乐意报名过来学手艺。”另一人接话道,忿忿不平,看样子对麦麦提敏的态度有很大的不满。
众人争论起来,正好合了麦麦提敏的心意,他顺手拎起阿布热西提之前用过的拖把,还没拧干,核桃叶制成的绿色染料挥洒出去,一行人生怕沾上,脚底抹油赶紧出去。
“下次别来了,我不欢迎你们!”光是赶走了人,麦麦提敏还嫌弃不过瘾,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追赶到门口对着屋外的那些人喊道。
街面上来来往往不少行人,门口不远处就有个推着水果贩卖的商贩,大家都看热闹,那些人嘟囔着没过多久就走了,看样子下次也不会再过来受辱。
阿布热西提摇了摇头,拍了下他师父的肩头,“老头,你说你,何必做成这样,咱们工坊好不容易才有点儿起色,要是真得罪了市里的领导,工坊开不下去,咱们哥几个可都得吃散伙饭。”
要按他的想法,不就是接手几个市里安排的几个职工子弟嘛,明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过来“镀金”,想到时候入产业园区工作,他们就行个方便,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双方受益,何乐而不为。
“只要这工坊一天写着我的名字,那我就不同意收些阿猫阿狗进来。”麦麦提敏冷哼一声,迈步进去,看样子是半点儿没有回旋余地。
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葛云雀耳朵里,她反应很快,几乎没怎么细思,就明白肯定是有些心思不正的人,打听到了未来会发展艾德莱斯织绸产业园区的项目,所以将自家孩子给塞到工坊里提前学习。
人之常情,她可以理解这些父辈的心态,但理解并不代表赞同。
学习艾德莱斯织绸技艺不是其他简单活计,一两天学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更不行了,工坊里最顽劣的阿布热西提一直坚持学习了很长时间,他师父才准许正式出师。
这件事容不得他们胡来。
葛云雀估摸着依照麦大叔的性子,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宜去工坊。
改建施工队依旧忙碌着,不少砖瓦和沙石都堆砌在街边,这些都是建筑用料,一般人用不着,没想到某天一大早,施工队的队长竟然发现少了好多包沙石,损失惨重。
丢失建筑用料的施工地离莱勒木家并不远,葛云雀回家的时候还瞧见工人忙碌的身影,没想到竟然会出现盗窃事件。
施工队的人大家都是些老熟人了,负责承包那么多工程,没人会贪墨这点,施工队的队长怀疑是附近村民手脚不干净,率先通知村委会的干部过来,扬言要是不尽快找出小偷的话,他们就报警让警方去查监控抓人。
这件事可一下子传得沸沸扬扬,附近的村民都被怀疑成小偷了,有脾性大的人甚至扛着木棍就打算找他们算账,嘴巴弯酸的,站自家门口冲着施工队的工人挨个骂。
村书记袁松任职期间,不是没接触过小偷小摸的事情,但这些都是私底下批评教育解决,大家伙都在同一个村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要是真查出来谁家人手脚不干净,这笑话可闹大了,连带着一大家子人以后都在村里抬不起头。
“此事得慎重处理,搞不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村主任努尔夏提在办公室里饮茶,他半点儿不着急,反正这件事自然有人处理,同时又很庆幸,“你说,我这最后还得感谢袁书记,要不是你非得把改造老建筑的活儿外派出去,还是按照往常让我家小舅子承包,出了这事儿可不好收场。”
办公室里的其他村干部不好评论什么,更不好随意发表自己意见,这两人一个是常年扎根乡村、土生土长的村主任,另一个是从市里下调过来驻村的第一书记,真要讨论起来,还说不准到底谁才是村里的一把手。
袁松正着急解决问题,没顾得上回怼,带着几个人赶紧去施工地。
人还没到,就见到场面很乱。
鸡毛掸子乱飞舞,不知道是谁胳膊上就挨了一下,疼得嘶哑咧嘴,袁松书记夹在其中,连连喊停,这个时候处于混战状态,谁顾得上听他说话。
“一群刁民,修路修房子是好事儿,谁让你们偷东西了,砖瓦和沙石都偷,又不值几个钱!”
村里人嚷道:“少放狗屁,哪个缺这点钱了!”
“可不是嘛,我看就是你们施工队的人监守自盗,非得扯到我们村里人身上,调监控,监控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办公室里的村主任努尔夏提听说袁松书记在施工地被人用鸡毛掸子打了,嘴角都合不拢,他可坐不住了,赶忙来到了闹事的地方。
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都吵着要看监控,谁也不肯松口。
袁松书记只好让附近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的店铺,都调出来当天晚上的录像,看着看着,村里人默契地闭上了嘴。
努尔夏提探长脖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他相熟的村民一把拉过他,让他自个儿看清楚监控上的人影。
他瞳孔炸裂。
这人……不正是他进城一个多月没消息的小舅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