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周镜

第63章

男人掌心温热。

叶蓁微僵, 手腕下意识往回缩,没想到轻易缩了回来。

秦既南手心变得空荡荡。

他顿了下,收回手。

气氛有片刻的僵硬, 叶蓁右手搭在左手的绿手表上, 沉默了下,而后解释:“太贵重了, 我收不起。”

光泽度那样好的羊脂玉, 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价值连城。

秦既南目光落到湖水上,水中有游鱼石头,水景灯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下一句是不是要问我什么时候有空, 把镯子还给我?”

叶蓁默然:“我没有,这话是你说的。”

秦既南转身, 看着她的眼睛:“可是, 领带我已经收了,就没道理再拿回玉镯,是你说的回礼,不是吗?”

叶蓁张了张嘴, 她当时买领带时鬼迷心窍, 其实没那个意思, 但恰好当晚遇到他, 便随口诹了个借口送过去。

其实多少也知道,秦既南送出手的东西, 绝不可能再收回去。

他从前也是这样的性格,大学的时候流水一样送首饰, 好像很喜欢她戴那些亮晶晶的小玩意。

叶蓁沉默,随手扯掉旁边晚樱树上的一片花瓣, 指甲不动声色地掐出一个个凹痕。

他把她想说的话,能找到的理由,都堵住了。

“好。”叶蓁抿唇,垂睫,把花瓣丢在地上踩了踩,“秦总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她转身:“夜里风大,我先进去了。”

仿佛是为了顺应她的话般,庭院里陡然起了一阵风,枝头坠着的桃粉色晚樱簌簌掉下花瓣,落了一地在叶蓁刚才站的位置。

秦既南转身,看向离开人的背影,抵额笑了下。

后厅是单向玻璃墙,这一幕完整落入站在玻璃墙旁的两人眼里。

秦廷远面色不喜不怒。

季老年纪大了,倒是觉得这一对年轻人很养眼,扶着手杖:“你整天担心阿既婚事,我一早就说过,阿既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你瞧,他喜欢的人多好。”

秦廷远负手而立,眉眼微沉:“您说,这是阿既喜欢的人?”

“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亲口跟您承认的?”

季老听出一丝不对,瞥眸:“廷远,听你这意思,是对这姑娘不大满意?”

秦廷

远不言,视线落向不远处的一对佳人身上,面色看不出什么喜怒。

季老官场里沉浮大半辈子,何等敏锐,眯了眯眼:“廷远,我和你爸当年也称得上生死之交,阿既喊我一句爷爷,你爸不在了,我拿阿既当亲孙子疼,这你没意见吧。”

秦廷远长叹一口气,面对眼前的老人,语气恭敬:“您疼阿既,我自然知道,只是阿既的婚事……”

季老摆摆手打断他:“你别跟我说你看上了谁家姑娘,依我看,桑家丫头和老钟的孙女都养得太过娇纵,依仗父母无法无天不知进退。”

“娇纵一些而已,秦家又不是养不起。”

季老斜睨了秦廷远一眼。

秦廷远揉揉额头:“我知道您不想阿既走联姻的路子,想叫他挑自己喜欢的。可是季老,即便我再让步,也不能是眼前这个。”

“要是其他人,家世再普通,也无妨,只无论如何,不能是她。”

季老听得皱起眉。

秦廷远口吻淡淡,却一锤定音:“季老,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

这次来北城参加寿宴,叶蓁和程锦顺道也是来参加行业经济论坛,于是没着急回去,多逗留了几天。

受主办方邀请,在会展中心旁定了酒店,每天都到很晚,叶蓁就没回家住,在工作人员订的酒店住下。

论坛持续了两三天,每天和大量的人交流,叶蓁精神绷得有些累,以至于结束那天的晚上,她接到季严秘书的电话时,一时有些恍惚。

秘书很有礼貌,仍旧是客客气气的:“叶总监,您不记得我们季总了吗?”

“抱歉。”她很快反应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季总找我吗?”

“是。贵司程总监设计的初稿季总已经看过了,有些细节想和您聊聊。”

“季总什么时间方便?”

“今晚。”

“今晚?”叶蓁愣了下,下意识看手表,“程总监可能赶不过来。”

“没关系。”秘书淡笑,“季总的意思是,和您一个人聊。”

叶蓁很轻地皱眉,但作为乙方,她并未质疑,只是应下:“好。”

“晚七点。”秘书道,“餐厅地址稍后会以短信的时间发给您,劳烦叶总监跑一趟了。”

“是季总辛苦。”

挂掉电话,叶蓁很快收到一条关于餐厅地址的短信。

【经海路,合石餐厅山色包厢。】

晚七点,外面下起雨。

叶蓁换了套职业装,白衬衫,长裤,高跟鞋,再简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都好看,走进店里时,有穿着和服的女侍者主动弯腰接过她手里滴水的伞,柔声询问预定了哪间包厢。

“山色。”叶蓁依照短信内容说出。

“请跟我来。”女侍者低眉顺眼带路。

这餐厅日式风格浓厚,墙壁绘红,光线柔暗,挂画与植物也秉承一脉寡淡的侘寂风,越往里走,人的心越沉。

并不像季严的风格。

侍者带她到包厢前,便悄然离开,叶蓁顿了下,拉开门。

脚步也随之停在门口。

“叶小姐。”

中年男人声音沉厚,淡淡抬头,眉宇之间,是岁月沉淀的不怒自威。

很像,又因年纪而不太像,但已足够叫叶蓁判断出他的身份。

叶蓁慢慢松开搭在门边的手:“秦董。”

秦廷远微笑:“季老没夸错,你很聪明。”

“季老谬赞。”叶蓁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不进来吗?”秦廷远捏着茶盏,不疾不徐道,“我并不想这样跟人说话。”

叶蓁盯了他两秒,缓缓走进去,拉上了门。

包厢内煮着清酒,瓷壶泡在热水里,秦廷远用手轻晃瓷壶摇匀加热。

叶蓁语气很淡,说不上有几分客气:“原来这就是季总的待客之道,我还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秦廷远伸手倒酒,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讽刺:“我是季严上司,要他做什么,他并无说不的权利。”

“毕竟。”他意味深长,“叶小姐难约,否则阿既怎么会三天两头往北城跑。”

叶蓁眉色淡下来:“您有话不妨直说。”

对秦父,她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当年爸爸的事,眼前人多多少少脱不了干洗。

她还做不到那么大度。

秦廷远抚着酒盅看她,片刻,微微眯眼:“你既然这么恨秦家,又为什么肯跟阿既在一起呢?”

叶蓁平静:“我和秦既南没有关系。”

“是吗。”

秦廷远不咸不淡道:“你知道他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叶蓁冷眼看过去。

秦廷远道:“没关系自然是最好。就怕你这么觉

得,阿既不这么觉得。毕竟,两方父母都不支持的感情是什么结果,想必你早就经历过。”

叶蓁握着酒盅的力道收紧,这样居高临下的说话态度叫她厌恶,她口气不免变冷:“秦董,有些话您有空在这里跟我说,不如直接去跟秦既南说。”

“他不听话。”秦廷远轻描淡写道,“能让他彻底死心的只有叶小姐你不是吗?”

叶蓁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捏着酒盅碰到唇角,热酒入喉:“要是我不愿意呢?”

秦廷远淡笑,放下酒盅,他深深看她,仿佛和颜悦色的长辈:“那我还真想好好问问你,当年接近阿既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秦家又对你爸做了什么,不是吗?”

叶蓁猛然站起来。

她指甲嵌入掌心,指骨发白,不怒反笑:“秦董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秦廷远风轻云淡地举起酒杯:“这话你应当问自己。”

叶蓁彻底冷笑,一字一句道:“承蒙您高看,也不妨告诉您,以当年秦既南对我的感情,我要是真有所图,早就所求皆所得,还轮不到您在这里提醒我。”

秦廷远笑容淡下来。

“哗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推拉门蓦地从外面被拉开,年轻男人面如冰霜站在外面,紧跟其后的是秦廷远的秘书,战战兢兢喘着气:“对不起董事长,我没拦住秦总。”

“出去。”秦廷远一挥手。

秘书擦了一把汗离开。

叶蓁如坠冰窖地僵在原地。

快意的话脱口而出,她不确定秦既南听到了多少。

秦既南冷冷看了一眼主位的人,走进去伸手拉住她手腕要带她离开,刚走没两步,身后秦廷远沉声道:“阿既,你太叫我失望了。”

秦既南置若罔闻,一步没停地拉着她走出了包厢。

叶蓁穿着高跟鞋,步伐踉跄,经过转角时,因为光线低暗,一头撞上了女侍者托盘里端着的酒。

“哐当!”

细口酒瓶和实木托盘应声跌地,叶蓁衬衫前襟湿了一大片,酒里面加了冰块,凉津津浸着皮肤,女侍者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止不住地道歉帮忙擦拭。

“没事。”叶蓁皱眉,“你先起来。”

秦既南似乎在此刻才被拉回一丝理智,回头看到她身前的狼狈,脱下了身上的西装披

在她身上。

他神情终于有一丝缓和,叶蓁动了动唇,还没说话,秦既南握着她手腕的手下滑,扣住她五指。

“抱歉。”他低声。

叶蓁睫毛颤了颤。

他带她走出餐厅,秦廷远的秘书等在门口,欲言又止,想拦又不敢上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上车。

韩佑在驾驶座,看到两个上车,先发动了车子,而后目不斜视地询问:“秦总,车开去哪?”

秦既南在此时才松开她的手,侧眸。

叶蓁垂眼报了酒店的地址。

韩佑点了几下导航:“中间有一段高架要堵车,开过去大约要两个小时。”

身上都是酒,湿哒哒的黏腻,叶蓁有些疲惫,轻声:“麻烦把我在附近随便一个酒店放下就好。”

韩佑从后视镜看到秦既南的目光,自觉遵从发动了车子。

车内气压低得厉害,无人说话,叶蓁闭着眼,思绪像凝固成浆糊,中途,秦既南好似打了个电话,恍惚间,她也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十来分钟,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二人还是谁都没有开口。

韩佑自觉熄了火下车。

车内灯也随之关闭,酒店发亮的门头和路灯光线影影绰绰落进来,落在叶蓁的膝盖上,止于秦既南的鞋尖,他们的神情都还是隐匿在黑暗中。

良久,叶蓁恍然开口:“你知道,是吗?”

“嗯。”秦既南喉结滚动,闭了闭眼。

“抱歉。”他哑声。

说再多的话都显得无力,有些事一旦挑破,就无法再掩耳盗铃地遮掩下去。

二人在沉寂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叶蓁盯着前方座椅,轻轻地问:“刚才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最后几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些事。”

“你和我说分手的第二天。”秦既南闭上眼,“我知道了原因。”

叶蓁指尖微微颤抖,心脏有些疼。

“对不起。”

他睁眼,像自嘲:“这三个字,怎么能由你来说。”

“我只是在那时才知道,为什么最初你那么讨厌我,一点都不想跟我沾上关系。为什么你总是让我离你远点,为什么你忽冷忽热,又为什么,你生日那天,对我说那样的话。”

秦既南慢慢地说,像自言自语,一字一

句,叶蓁嘴唇颤抖。

“十一月七日,是你生日,也是你爸爸忌日,对吗?”

她喉咙艰涩,说不出来。

“秦既南。”她终于动了动唇,声音发颤喊他的名字。

“蓁蓁。”他手指过来,碰到她的指尖,“你恨我吗?”

“如果当初不是我死缠烂打,我们根本不会有开始,你就永远不会跟秦家有交集。”

叶蓁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指甲嵌进肉里,恍恍惚惚的,竟然感觉不到痛。

秦既南俯身过来,解开她的手指,他皮肤的温度让她回神,叶蓁扭头,他把她身上的西装外套拢好:“夜里冷,先上去换衣服。”

她红了眼,心脏的痛感再度涌上来,昏茫光影里,她伸手抚上男人的面庞。

强忍眼泪的感觉太难受,叶蓁想说些什么,又怕开口泄出哽咽,她仰头,闭眼,在轻颤的睫毛里吻上秦既南的唇。

他身体似乎定了下。

她张开嘴,柔软的舌尖覆过来,好像有一滴潮热的眼泪滚落,秦既南伸手按住她背,指腹碰到她眼角,只触到紧闭的睫毛。

回应是本能的,热意在唇齿间传递,秦既南掌心扣住她后颈,西装从她肩头滑落,她衬衫被酒浸湿,贴着身,曲线毕露,

叶蓁动了情,眼尾泛红,退开时,她手指抓着他的肩,隔衣咬下去。

秦既南抵着她额,哑声说:“咬狠点。”

“秦既南,”她喃喃,“你先招惹我的。”

“是。”

“两次。”

他把她搂得更紧,好像能以此弥补心口的钝痛。

窗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雨雾模糊了光线,蜿蜒在车窗上,万分曲折。

狭窄的车厢,好像一瞬间被拉回他们曾经的时光,她在他怀里说好希望世界毁灭啊。

那时年少轻狂,以为拥有的不算珍贵。

叶蓁闭上眼,他的心跳,他的热度,都在身边,她轻声说:“秦既南,我好冷。”

是没有他的那种冷。

秦既南紧紧抱着怀里人纤瘦的身躯,她好像很乱,又哽咽说:“你不能对我这样,我们现在没有关系的。”

“我错了。”

她喝了半杯清酒,酒意上头,眼泪终于掉下来,额头抵着他肩:“你能不能放开我,你手上的戒指硌到我

了。”

“不戴了。”

秦既南两只手在她腰后,摘下手上的素戒,她随身的手袋在她身后,他随手塞了进去。

掌心重新贴回她腰上,他侧脸吻她,吻她睫毛上的泪水,压抑着一脉一脉的心疼:“蓁蓁,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