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一炮还十炮
徐州。
府衙后院。
花园池塘水榭中，一群身穿官服的人围坐在一张桌上。
徐州知府连座位都没有，站在一旁点头哈腰的伺候着。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一个个侍女送上了餐桌。
这座伸入池塘中的水榭一面是门、与陆地上的长廊相连，另外三面都是窗户。
此时，竹帘卷起，窗外是灯下的静湖、假山、草木。
这座军事重镇的府衙后院，倒有几分江南风情。
不多时，酒菜上齐了。
徐州知府在一旁弯着腰、满脸谄媚地道：“各位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苏江巡抚尹正则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有事再招呼你。”
知府心里暗骂了一句，还是满脸堆笑地道：“是是是，各位大人请慢用。”
说完，他弯着腰退出水榭，只留下五个侍女伺候。
一张圆桌上，坐了五个人。
尹正则一脸微笑的看了另外四人一眼，道：“王爷，各位大人，咱们今夜就坐在这里，静候捷报。”
“请——”
“请——”
“大人请——”
一杯酒下肚，五个侍女上前，将空酒杯斟满，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尹正则抬起双手，让袖子顺着手臂落下，道：“这些日子被义和军闹得，下官真是吃不下睡不香。多亏了王爷给的妙招，嘿，直接杀掉义和军的首脑。他们这群泥腿子，一旦没了领头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等到明天，咱们大军南下，定然是摧枯拉朽啊。”
坐在首位上的，赫然是一位大清王爷。
王爷微微一笑，拱手向北一举，道：“太后老佛爷说过，对付义和军，斩首最具奇效。”
说到“老佛爷”，众人顿时肃然端坐，等王爷说完了，才连连应和道：“是是是，还是太后他老人家看得明白。”
王爷笑眯眯的等众人说完了，目光看向另外一人，问道：“吕大人，蒙城那边是怎么安排的，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吕大人，正是现任直隶提督吕本一。
吕本一手中掌握着朝廷最后六镇新军中的一半，同时也是徐州会战的最高指挥官。
吕本一道：“是这样，我们得到了最可靠的消息，今晚贼首无空、曹厂、李炎、何奇秀、李泽良四个高层，义和军第三军副军长徐天瑞和手下两名旅长，将在百味坊饭店设宴宴请一名道士。”
“贼首群聚，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们自然不会放过，就决定今晚在他们吃饭时，突击百味坊，将这些贼首一网打尽。”
尹正则一边听吕本一说着，一边搬着指头数，完了之后笑道：“好家伙，军事部部长、政务部部长、后勤部部长、情报部部长，义和军的高层全部集齐了。加上那个幕后主事无空，这一网下去，贼首全灭啊。”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尹正则一脸兴奋地问道：“具体准备怎么做呢？”
吕本一道：“蒙城有一个胡姓大户，跟我军中有人相熟，愿意做咱们的内应。这两日，我已抽调了一支精锐，分散潜入城中，潜伏在胡家。”
“除了人之外，我还给他们提供了三挺重机枪，二十挺轻机枪，还有大量的火器。这些人，将在今夜假扮婚礼、靠近百味坊，等到信号一起，他们便会从两路围堵，同时冲击百味坊的贼首。”
“除此之外，为了保险，我还安排了人在城外炮击百味坊，凯西上校为我们提供了一门最新式的克虏伯火炮，还派遣了三名最优秀的炮兵助阵。”
“届时，城外炮击加城内精锐突袭，双管齐下，定然能够将义和军的高层一网打尽。”
坐在一旁的洋人，便是凯西上校。他显然听得懂汉话，坐在一旁微笑点头。
王爷微笑颔首道：“吕大人果然是人才，怪不得如此受老佛爷的器重。”
吕本一谦虚地道：“王爷过奖了。”
王爷又问道：“今夜灭掉了义和军的高层，剩下的那些个泥腿子，准备如何处理呢
？”
吕本一道：“我的大军也准备好了，我叫他们明天五更造饭，天明起兵。啊，王统制，明天起兵，你们这一镇没有问题吧？”
王统制名叫王士真，手握一镇新军，是从东鲁省赶来的客军。
王士真立刻道：“标下来时袁大人就已经吩咐过了，叫我一切听从吕大人的指挥。”
吕本一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便好。你们这一镇就负责进攻宿迁方向吧。”
王士真道：“标下遵命。”
尹正则提起酒杯，道：“来，王爷，吕大人，凯西上校，王统制，我敬各位一杯。等收复了苏江，我一定在秦淮河摆酒，答谢诸位。”
“哈哈，尹大人请。”
“请。”
第二杯酒饮完了，尹正则笑着道：“酒间无以为乐，我准备了些小节目，请王爷和诸位大人赏鉴。”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眼中放光地道：“客随主便。”
尹正则一拍手，便有一队花枝招展的歌伎迤逦而来。
水榭中炭火旺盛，温暖如春。这些歌伎，不但容貌不俗，也都穿得十分清凉。
一曲舞罢，众歌伎一脸欢笑的走向各位大人，开始下一场节目。
……
就在尹正则等觥筹交错、五迷三道间，林岩、李玄都带着两名手下，在夜幕中越过城墙，进入徐州。
城外，剩余两名义和军看着马，隐藏在一个隐秘之处。
林岩等人进城之后，很快便来到一间民房里。
民房里，一间大屋，屋内十分亮堂，但房间的四面窗户都被用厚毡子蒙住了，从外面看不到一点光。
房间里有十几个人，为首之人看到林岩，顿时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首……首领？”
其余人不认识林岩，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怔。
林岩带来的一个手下介绍道：“这位是情报部派驻徐州站的站长卓云峰。卓站长，见了首领还不拜见？”
“啊——是，拜见首领。”
卓云峰猛然醒悟过来，当即带领众人跪拜。
徐州是军事重镇，情报部早早就在这里安插了人，还设置了一个情报站。
当然，这都是林岩在背后指使何奇秀干的。
林岩早就叫情报部在全国各个重要城市设置了情报站。一些极重要的地方，还给他们配备了电报。
不过，这项工作进行的时间尚短，义和军的人又不专业，各地情报站的工作有好有坏、参差不齐。
但好的一点是，对手更不专业，林岩亲手制定的情报工作章程和作训行动方略，别说清廷了，现在的西洋各国都拍马不及。
情报站运作半年了，对手甚至都还一无所知。稍微卖点力气的情报站，情报获取几乎跟白捡的一样。
林岩摆摆手，叫众人起来，道：“说一下徐州的情况。”
“是。”
卓云峰对手下吩咐道：“你们都到外面去，放机灵点，小谢留下。”
首领亲至，卓云峰既开心又揪心。
开心的是，能够亲自跟首领打交道，这可是最大的露脸机会了。
揪心的是，徐州敌军重兵团聚，危险重重，首领一旦在这儿出现什么意外，把他枪毙十次都不够。
等众人都离开后，卓云峰对留下的一名手下道：“小谢，你来说。”
“是，站……长……”
说罢，小谢便去一旁取了地图，铺在桌上。
期间，卓云峰对林岩道：“这是谢小林，我从本地招的，上过学堂，人……呃……人很聪明能干。”
林岩点点头，这个谢小林二十来岁、人很白净，只是看起来有些木讷，估计是见到他太紧张了，手都发抖。
谢小林铺开地图，手指着地图上道：“这是徐……徐徐……徐州地……图。眼下徐……州驻……驻扎了三……三镇新军。”
卓云峰一听他说话，脸就黑了下来，一巴掌扇了上来，骂道：“他娘的，这时候你结巴什么？”
林岩看向卓云峰，心道这人倒
是可以，向自己汇报工作这么重要的机会都肯与手下分享。
他扭头冲谢小林一笑，道：“小谢，别紧张，慢慢说。”
“是……是……”
谢小林深呼了几口气，继续说道：“第一镇驻扎在城……东，是东鲁的新军，统制叫王……王王士真。这一……镇新军，军官大多都有文……文化，训练得很……很好，战斗力很强。”
“第二镇和第三镇属……属于武……武毅军，分别驻扎在城南和城……城西。”
“这三镇新军，总计有不……不到四万人，是全火……火器部队，装备精……精良。”
“其余还有三万多地……地方部队，分别在城内和城北驻扎，这些部队缺……少火器，战……战斗力很弱。”
听了一会，林岩的脸也黑了下来。
他直接问道：“城内现在有没有什么高层人物，都在哪？”
卓云峰接过话道：“有的。顺郡王亦澜，眼下就在徐州。”
“哦？”
林岩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有一条大鱼。
卓云峰道：“他是昨天到的，不知道干什么来了。”
林岩心道：“这位郡王这时候来，十有八九跟袭击百味坊的事有关。”
怪不得清廷这次袭击行动如此迅猛和坚决，原来有位王爷亲自过来指挥了。
林岩问道：“知道他在哪吗？”
卓云峰道：“今晚亦澜和苏江巡抚尹正则，直隶提督吕本一、东鲁来的客军统制王士真，还有一个洋人在府衙后院吃饭。”
说着，卓云峰在地图上指了一下，道：“在这儿。”
林岩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锅鱼，同样也不小。”
林岩问道：“他们现在还在吗？”
卓云峰立刻喊来一名手下，吩咐道：“去府衙盯着，看看那些人还在不在，每……一刻钟回报一次。”
林岩又问：“清军的军官，都在哪里，给我一份详细的名单，尤其是新军的。”
卓云峰闻言有些诧异，不知道林岩要这个干嘛。不过他并没有多问，扭头看向谢小林。
谢小林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正是一份名单。
随后，他对照着名单，便在地图上标注起来，一边标注一边给众人讲解。
听完之后，林岩道：“基本上都在军营里？”
谢小林道：“是的，我们刚刚得到情报，他们准备明天天亮起……起兵南下，正……正准备派人去报……报告呢。”
林岩点点头，道：“不用报告了。”
卓云峰脸色一变，道：“这……这可是大动作。”
林岩冷笑一声，道：“他们明天起不了兵。我们的兵，明天一早就打到徐州城了。”
“哦？”
林岩问道：“你们在徐州有多少人手，武器有没有？”
卓云峰道：“眼下有两百人，没有重武器。”
林岩道：“重武器我给你们。你将人集结起来，明天一早，准备里应外合、打开南门。”
“是。”
林岩伸手一指地图上的标注，对李玄都道：“道长，你先挑吧。”
清军营级以上的军官，名单对应着地图，标注得一清二楚。
李玄都想了想，道：“我负责第二镇和第三镇吧。”
林岩点点头，道：“那我负责城内和城东的第一镇。”
卓云峰两人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林岩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直接告诉了两人。
卓云峰和谢小林听说他们两个人要去刺杀这么多军官，登时目瞪口呆。
谢小林道：“一下子死掉这么多军官，等不到天……亮，城内城外就乱成一锅粥了。不过……首领，东鲁省的新军军官，素质非……非常好，杀掉，可……可惜了。”
林岩明白他的意思，义和军眼下最缺的就是各级军官，尤其是有指挥火器部队经验的军官，如果能够把这些军官笼入麾下，那对义和军来说是一大助力。
这个谢小林虽然是新人，看得倒很明白。
林岩想了想，摇头拒绝道：“袁汝凯手下的军官，很难拉过来。火烧眉毛了，顾不得那些了。”
说完，林岩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将城内城外的几个标注点，用手丈量了一下。
思考了一会，他选中了一个炮位，指着城中一个位置问道：“这是哪里？”
谢小林不假思索地道：“这是一座私宅，主人是布匹商，不过……听说这宅子闹……闹鬼，眼下已经空了，只有一个老……老头看门。”
林岩闻言，眸子顿时一亮。
在这个鬼宅架上大炮，可以射击到包括府衙在内的好几个标注点。
更理想的是，这宅子没人住，倒省得他手上沾血了。
至于闹鬼……呵……
不一会，卓云峰的手下回报，那几个大人物还在府衙后宅饮酒作乐，里面莺歌燕舞的很是热闹，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散场。
林岩一听，道：“叫你的人都出来吧。如果没有问题，都立刻行动起来。”
“是。”
林岩给卓云峰留下十挺轻机枪和大量子弹，然后便独自离开，往鬼宅而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城中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熄了灯，林岩要去的那座鬼宅更是一片漆黑。
林岩直接越墙而入，进入宅子后，将阿狸和五鬼都放了出来。
简略的跟他们说了一下情况，林岩便吩咐道：“听说这宅子闹鬼，阿狸，你去检查一下。”
“嗯，好。”
阿狸走后，林岩带着五鬼，越过几座屋顶，大略查看了一下，便来到后院的一片空旷地，将一门大炮放了出来。
随后，林岩又领着林青，跃到最高的一座房顶上，望着黑沉沉的徐州城，打开地图，对照起来。
眼下徐州城内，大部分地方都是黑的，唯有少数地方还亮着灯。
而府衙后院，正是灯火最通明的地方，极好辨认。
地图上标注的其它几处地点，则是一些参领、军校等一些高阶军官的住所。
除此之外，城内还有三座兵营，里面同样住着一些低阶军官。
这些地方基本上都亮着灯，很容易辨认。
林岩带着林青，将目标点一一指示，测好了方位距离后，又燃起一支香，道：“香烧过三分之一，就开炮。第一目标就是府衙，十连发，把整个府衙给我轰成渣子。”
年仅“十岁”的林思开心的蹦了一下，道：“瞧我的吧。”
林岩带着林思回到院中，将香插在一个香炉中，然后吩咐阿狸保护好院子，自己则直接离开，向府衙奔去。
府衙是第一目标，他要保证炮击过后，没有漏网之鱼。
林岩在黑暗中穿梭着，不一会便来到府衙门外，距离大门三十米左右的一株大槐树下。
这里，已经暗藏了五个黑衣人。
林岩一过来，便低声说道：“我是无空。”
五人一愣，旋即齐刷刷的跪倒道：“拜见首领。”
“起来吧，你们去府衙四周看着，如果有当官的跑出来，立刻拿下、并且示警。注意，不要靠得近了，远远看着就行。”
“是。”
五个人刚刚散开，陡然，“轰”的一声巨响，震碎了徐州城的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