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问(二更)t?

责问(二更)t

郢州山高水远, 远在西京的燕钊并不知道那里所发生的事,他还以为燕怀峥随扎祁桑同往罗楔,正乐不思蜀呢!谁知, 一封来自回纥的求和书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案头。

原来, 燕怀峥率荣州军收覆郢州后并未马上原路撤回,而是借着势头迅速向东推进, 短短月馀接连收覆之前被回纥侵占的两座城池。

等回纥反应过来要奋力反扑时, 南境却又突现大批罗楔军队, 大有趁机向回纥侵并的趋势。加之之前大庸军队突然现身郢州, 回纥人前前后后仔细一想,才顿时反应过来。

回纥东北方向与大庸接壤,南境又比邻罗楔,大庸援军之所以能躲过他们的严防, 神不知鬼不觉地驰援郢州,怕是早就与罗楔串联在一起, 借道罗楔, 这才能如天降之兵出现在郢州城外。

两股势力忽地同时向回纥发难, 回纥顾得了东便顾不得南, 一时间左支右绌。接连丢了两座城池后, 终於有些力不从心, 这才急慌慌向大庸朝廷上了求和书。

云眠早一步得到了燕怀峥的家书。

龙飞凤舞的一手字,将边关情况一一简要叙述,末了,才补了句“甚念”。这两个字同前面那些肆意洒脱的字略有不同, 笔墨也更重, 光是看字,她就能大概猜出他写这信时是怎样一副场景。

云眠轻笑了笑, 将这封不长的家书来来回回翻看了许多遍,才恋恋不舍地将那信丢进火盆里烧了。

她紧紧盯着那火舌舔过信纸,不免有些惋惜,可没办法,她不能留下任何授人以柄的可能。

因为提前获知了边关的情报,也因而,当圣人急招她速速进宫时,云眠没有半分意外。

紫宸殿内,内官们低垂着脑袋侍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不小心惹了圣人的眼,丢了项上人头。

云眠得内官通传走进殿内时,地上已碎了一地的瓷片,不用想也只圣人方才发了多大的火。

丽妃正端坐一旁,无比柔顺的给燕钊顺气。见云眠进来,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云眠向上首的燕钊躬身拜倒:“臣妾见过圣人。”

燕钊却没让她起身,只是抓起案上的折子扔向云眠:“老三在外所行之事,你可知?”

云眠低低地伏在地上,也未去瞧那落在自己身旁的折子,恭顺道:“臣妾不敢逾礼。”在大庸,女子是不能干政的。

“不敢?朕看你们夫妻二人胆大的很呐!”说着,燕钊胸腔的怒火便再次蒸腾而起,“朕问你,朕对他不好吗?!但凡珍稀之物,朕皆赐予他!他与旻儿相争,朕将这东宫之位都给了他!朕还要如何对他好?”

云眠的脸埋在举过头顶的袖间,唇角一抹讽笑,嘴上却毕恭毕敬地答:“圣人对殿下自是极好的,殿下也常同臣妾感念圣人恩德……”

“感念?”燕钊冷笑数声,“朕允他援兵罗楔,他倒好,竟敢违逆君父,擅自领兵直达郢州!朕竟不知,朕的这个好儿子,何时有的这般的胆魄!何时?!”

圣人雷霆大怒,宫人们悄悄擡眼,怜悯地望着那个匍匐在地的太子妃。她低低地埋着头,瘦弱的肩似因着这雷霆之怒微微发抖。

她没有半句辩解,只声声道:“臣妾惶恐……”

燕钊拿远在边关的太子没办法,便将雷霆盛怒都发泄在这小小女子身上。

燕钊身旁的丽妃冷眼看着面前一切,忽地低笑一声。这笑声虽轻,可在这般情景下依旧显得突兀。

燕钊转过脸,眼中盛怒未消:“作何发笑?”

若是旁的妃嫔被燕钊这一眼看过去,腿都要被吓软了,丽妃却只是佯做失态般轻轻掩了掩口。

她不满地轻轻撇嘴,带着女子特有馨香的披帛柔柔地扫过燕钊面颊。

香风袭来,年轻妃子娇娇软软的声音旋即钻入燕钊耳中:“圣人何必这般动怒?”

说来也怪,燕钊心中蒸腾的怒火因为丽妃突然的贴近,蓦地便消下去大半。她的触碰就如一条蜿蜒的藤蔓,於无声处悄悄缠上他丶撩拨他……

燕钊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纵心情·欲的人,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在挚爱和权势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可不知怎么,丽妃就是有这般的魔力,让他情不自禁为之着迷。

丽妃凑近燕钊身旁,一根葱白手指指向跪伏於地的云眠:“妾只是觉得,这太子妃倒是甚肖其父。”

这句话,倒是让燕钊想起云中鹤来。

从灵州到西京的这许多年,那些追随他的老部将明里暗里都有自己的心思,燕钊不是不知道。

或为贪财,或为权势,只要於皇权无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杨延这些年在太原一带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懒得过问罢了。

他们的利欲之心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要能制衡,他便不会在意。

倒是这云中鹤,这许多年,他什么都未曾做过,哪怕燕钊将机会铺开摆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匍匐

在地,用那种惶迫又不安的语气连连告饶:“老臣惶恐!”

他不是没疑心过云中鹤是不是在为当年暮氏之事耿耿於怀,可前阵子太原之事,连高厝那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都忍不住对沈恕出了手,而他云中鹤呢?就只是千里奔袭去看了自己的女儿。

若在这大庸之内谁最能让燕钊放心,那个人定是云中鹤。

燕钊低眼看着匍匐在地微微发颤的云家女,忽觉兴味索然。

“罢了!”燕钊挥了挥手,“朕累了,你自便吧!”

丽妃扶着燕钊自坐榻站起,晃晃悠悠地朝内殿而去。

云眠这才悄悄擡起眼,目光同丽妃看过来的视线交错,又迅速移开。

待殿内人尽走光了,云眠颤抖的肩膀才恢覆平静。她坐直身子,脸上哪有半分惶恐之色?

在这殿中跪了大半个时辰,她的膝盖早已僵麻。

云眠站在原地缓了半晌,才慢慢朝殿外走。

刚走下殿外玉阶,她便听得有人唤她:“云家阿姊……”她擡眸望去,只见杨子婧站在不远处看她。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这个昔日的闺中好友,此时只觉她变了许多。

那个昔日明媚鲜妍的小女娘脸上的光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吹不散的愁容。

“云家阿姊,我有事想同阿姊谈,阿姊可方便?”

云眠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尖尖的小女娘,那双大眼睛不敢看她,只是不自在地扑闪着。杨子婧太过单纯,那么点小心思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云眠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说到底,杨子婧此前对她是不错的。她目光坦荡地看向她:“好。”

皇宫戒备森严,便是如霜枝这般的暗卫也不敢轻易潜入。她们守在宫门外,当看到杨子婧同云眠并肩而来时,立时绷紧了浑身的神经。

杨子婧率先行到自己的马车前,对云眠说:“阿姊可愿赏脸同臣女同乘一驾?”

霜枝闪身挡在云眠身前,不赞同地摇头。

云眠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无碍。”

云眠同杨子婧一同登上马车。

杨子婧紧张到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蜷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掌间匕首。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她几乎不敢擡眼去看云眠。

云眠饮了口茶,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率先开口问:“子婧进宫是去作甚?”

杨子婧神色一黯:“阿兄死了,阿耶被关进了夜狱,我想去求求宫中贵人,求他们……求他们……”至於要求他们什么,她没想好,如今也不重要了。

如今父亲倒台,那些昔日里同杨家交好的贵人生怕祸及己身,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她在宫中转了大半日,处处碰壁,竟连贵人们的面都没见到。

杨子婧擡眼看向云眠:“云家阿姊,你如今是太子妃,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你能不能……你能不能替我求求殿下,放过我阿耶……我阿耶他是无辜的……”

看着杨子婧这般模样,云眠蓦地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是这般苦苦哀求燕怀峥,求他救她阿耶,声声告诉他,她的阿耶是无辜的……

她有什么资格求他?她又有什么资格替燕怀峥选择宽宥?

云眠几乎无法压制心头怒火,厉声喝问:“你当真觉得,你的阿耶是无辜的吗?子婧,三十年前,你的阿耶亲手绞杀了三十万西州军士!他让有着赫赫战功的镇西王蒙冤三十载,让他的子孙无人可依,让他们背负了三十载骂名!就在两月前,他还於官道伏击,意图暗杀太子殿下!你告诉我,这桩桩件件在眼前,你如何说出他是冤枉的这种话?你t如何张得开口要我求殿下?”

“不是的!”杨子婧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云眠的那些话,“我阿耶是这世上最好的阿耶!他待人慈和,从不轻易惩戒府里下人!他孝敬祖母,庇护亲族!他连府里的小动物都不舍得伤害……他……”

在杨家那片方寸之地里,杨子婧心目中的杨霆是无比慈祥和蔼的,她无法将云眠和旁人口中的那个嗜血杀神般的杨霆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定是你们冤枉他的!是你们要害他!”

此前,她求告无门,只有昔日好姐妹待她如旧,高景兰说,这一切都是燕怀峥和云眠的错,是他们执意要掺和进太原中去,才累的她阿兄惨死丶父亲下狱;因为他们,她的姐夫被废了太子之位,他的阿姊也被牵累得遭皇家厌弃!

都是他们!

他们害得他们杨家大厦倾覆,害得她如今孤苦无依!

杨子婧声嘶力竭地哭喊:“我待你如亲姊,我对你那般好,你竟害我杨家至此!云眠!我恨你!”豆大的泪珠自她眼眶滚落。

杨子婧将袖中匕首攥紧,指节因为太过用力变得发白。

马车早已穿过繁华的街市,驶向僻静的里坊。

其实云眠早在上车之初便识破了杨子婧拙劣的伪装,她之所以甘愿入局,不过是念在往日情分,不想这个单纯诚挚的少女如前世的自己那般,浑浑噩噩,被一叶障了目,沦为他人利用的棋子。

马车行过无人的巷口,四周静寂无声,潜伏已久的黑衣刺客悄无声息地飞跃而出,朝着马车的方向疾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