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峥(修
燕怀峥(修
大雨下了整整两日,云眠在在雨中跪了两日两夜,只求燕怀瑾念在昔日情分,出手相帮云家。
日升又日落,小院里的人来了又走,没人敢同她多说一句话。
就在她冻得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肩头忽地一沈,一件夹棉大氅披在了她肩上。
她转头,顶着一双空洞而麻木的眼,半晌才看清来人,是长庚,宋瑾昔日身边的长随。
“娘子,当心自个儿的身子……”长庚身上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衫,还在为自己方才僭越的举止感到不安,“这是奴最好的一件衣衫了,寒酸了些,娘子莫要嫌弃……”
那是一件藏蓝色粗布夹棉大氅,昔日里连云府有头脸的下人都瞧不上的料子。
云眠吸了吸鼻子,将大氅裹紧了:“多谢你,长庚。”
长庚舒了口气,挠着头发憨憨笑了。
她又看了眼长庚单薄的身形,衣服上破了几处口子,忍不住皱了眉:“你家郎主如今风头正盛,你怎的反而落魄成了这般模样?”
长庚脸上的笑僵了僵,满脸不在意道:“奴做错了事,郎主要罚也是应当的。”
闻言,云眠忙要褪下氅衣:“那你还敢来?待会儿被发现了又要挨罚了……”
长庚忙按住她的肩头:“娘子莫忧心,不差这一回的。”
郎主要罚人,哪里用得着借口。
他不再多言,朝云眠安抚地笑笑,无声退走了。
这件氅衣,成了云眠在这糟糕的世间所汲取的最后一丝温暖。
小院里的仆从忙活了两日,终於将整座小院搬空了,今日是太子殿下迁居东宫的日子。
云眠也被人收拾一番,塞进了一顶小轿。小轿跟在太子行驾最末,由长庚驾着车,晃晃悠悠离了梨雨巷。
云眠从摇摇晃晃的轿帘缝隙看出去,看到熟悉的青石砖墙,看到云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在心里慢慢作别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马车行在宽广的街道,驶向不确定的未来。
忽地,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射中云眠这辆车的马腹,马声嘶鸣,轿身开始剧烈摇晃。
行驾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在队伍前端护卫太子安全,云眠这驾小轿近旁只跟着两名护卫。
护卫立马拔刀出鞘:“护驾!”
前面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儿已冲破桎梏,朝着街道狂奔。
忽地,轿帘被人一把掀起,一个黑色人影带着凌冽的寒风闯进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扛在肩上。
“娘子!”长庚大骇,也顾不得马儿如何,扑过来就要抢人。
黑衣人眸色一沈,掌中寒芒微闪,就要袭向长庚。
云眠倒挂在那人肩头,眼疾手快,想也不想张口咬向那人手臂。
黑衣人一声闷哼,只能作罢,一脚踢向长庚胸窝,旋即足尖轻点,几息间便跃上道边山墙,几个起跃间便甩开了追来的护卫。
见长庚无大碍,云眠也不再挣扎,任由那人将自己扛在肩上,快速穿行在街巷的屋宇间,如履平地。
她被颠得头昏脑涨,在交错的光影间,隐约看到那人衣带下皂靴上绣着的精美纹路,看着意外有些眼熟。
黑衣人七拐八绕,绕城兜了一大圈,最后拐入最为繁华的平康街,也是三教九流最为混杂之地。
来到一座邻水的小楼前,那人直接从窗子纵身一跃,便带着云眠跳了进去。
一阵属於女子的温香瞬间扑鼻而来。
云眠这才发现,他们进的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听到动静,端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迅速起身,目光对上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竟无半分惊讶,原本面上的柔媚神态瞬息变幻,换上一种近乎於冰冷的刚毅之色。
女子在扛着云眠的黑衣人面前,径直屈膝跪拜下去:“主子。”
那黑衣人已经朝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自己则径直走到床边,将肩上的“重物”甩了下去。
云眠不及多想便跌进松软的被褥里,擡头,这才看清男人的眼睛。看到他皂靴上的纹路时的熟悉感此刻变得更加强烈。
那女子倒是饶有兴味地看了云眠许久,朝她躬身福了福:“这便是云家小娘子吧?久闻大名。”
男人似也没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将身上的佩刀解下扔在桌上,又很随意地扯下覆在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意外俊逸的脸。
“燕怀峥!”云眠几乎出於本能地脱口唤出眼前人的名字——当今圣人最宠爱的三皇子的名字。
燕怀峥似乎一刻也忍受不了身上这身丑陋的夜行装扮,正皱着眉解着手臂上的绑带,闻言瞥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许久未见,t你还是这般无礼。”
圣人最宠爱的儿子和当红相爷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是相识的。
云中鹤极其宠爱女儿,有时进宫也要带着她。父亲去议事时,云眠则和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玩。年少的太子温和宽厚,公主也颇好
相处,只有老三燕怀峥性子不讨喜,像个刺头。
小小的燕怀峥长得比女娃娃还漂亮,云眠想同他一道玩,试探着去牵他的小手,却被燕怀峥一把推开:“滚开!别碰我!” 他对她似有着中莫名的厌恶,看向他的眼睛就像一汪冒着冷气的寒潭。
她哭着告状,阿耶却说:“三殿下从小没有母妃,所以才会孤僻了些,眠儿要让着他些。”
於是次日,云眠又欢欢喜喜地捧着自己最爱的糕饼去哄他。
小孩子嘛!有好吃的就不会气了。
可燕怀峥却将她递於她的糕饼丢进了池塘:“谁要吃你的东西!害人精!”
她不懂燕怀峥为什么要那般骂她,哭得伤心极了,从此有燕怀峥在的地方,云眠再不肯去。
老天似乎为了验证云眠对燕怀峥的厌恶是对的,随着年岁的增长,燕怀峥这个名字再次被大家熟知时,竟成了整个西京城纨絝子弟的代名词。
仗着圣人的宠爱,加之有着一副好皮囊,燕怀峥沈迷声乐之色,极近奢逸享乐,身边更是美色如云,到了及冠之年,早已花名在外。
可圣人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荒诞无度,只一味偏袒纵容。及冠之礼刚过便封他为显王,食邑丰厚自不必说,还许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特权。
待到云眠及笄之年,圣人更有意将云眠指婚给他。
也是因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云眠才会孤身离家,才会遇到宋瑾。
许久未见,云眠又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男子,竟不知,顽劣如燕怀峥,何时有的那般飞檐走壁的本事,竟能在太子的重重护卫下将她劫出。
云眠又瞥一眼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身处烟花之地,初见之时,也确实是难得的妩媚之姿,却在眨眼间换了另一幅神态,唤燕怀峥“主子”。
云眠轻笑一声,笑着笑着,有泪怔然滑落。
这世界果真荒诞的很,似乎除了她,人人都有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具,宋瑾是,如今看来,燕怀峥亦是。
燕怀峥能出手救她,亦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三殿下当着女子的面宽衣解带,也未见得多懂礼数。”云眠几乎出於本能的反驳出声。
燕怀峥身上的黑衣已尽数褪下,现在身上的是件名贵的月华斓衫。他懒散地在距她不远处坐下,毫不在意:“知道回嘴,想来也没有过的很差。”
云眠一噎,没好气地问:“殿下将我掳来所谓何事?”
“放心,自不是为了逼你成亲,”说这种话,燕怀峥简直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况且,你长成这样,也实在入不得本王的眼。”
“你……”云眠又羞又恼,可思及家人,心又猛地焦灼起来,“若无事,还请殿下送我回去。”
“回去?”燕怀峥眼睛睁大,“回去做我那便宜弟弟的外宅妇?”
他的话太过无礼,云眠本能地想驳他干你何事?可形式比人强,燕怀峥再如何不济,也是当朝皇子,圣人亲封的显王。
要出口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却如何也张不开嘴。
之前,她孤立无援,只能求助宋瑾,可如今燕怀峥就在眼前,也许……
半晌,云眠翻腾的气焰灭下去,低低答了句:“燕怀瑾答应我,会救云家。”
“他?呵——”燕怀峥冷笑一声,“都道宋瑾与云相乃是一体,如今,云家大厦倾覆,他宋瑾一朝翻身,成了当朝太子,云眠,别告诉我你蠢到猜不出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字字铿锵,将云眠一直不敢想的可能血淋淋地扒开摊在她面前。
她双唇颤抖:“不会的……”
“怎么不会?”燕怀峥不给她喘息的馀地,闲闲笑道,“不信,我们便赌上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