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遗失的感,闭环的天
清晨的彩寻寺,药味非常浓郁,寒漓很早便已经起来,独自在院中生火、炼丹。
她一遍一遍的去除药液中的杂质,像无聊的孩子,以此消磨时间。
她只是在等人。
寒漓觉得此刻的院里就像一汪平静的水,雪色雾气萦绕在水的周围,把一切都隔绝在外。
彩寻寺里的人好像都消失了。
然而,当寒漓再次望向院门的时候,凌散却已在那站了许久的样子,怀中抱着柄剑,剑身小巧该有二尺,剑柄由白色绸缎包裹,甚至包括两面血红的剑刃,时有时无的露出锋芒。
这锋芒让周遭的雾气淡了很多。
凌散苍白的脸上掠起一丝微笑。
“漓,你的炼丹术又精进了。”
寒漓什么都没说,只是加快了炼丹的进度,炉中火焰暴涨,迅速将药液融合。
一瞬间炉中便已出现两枚散发出青绿色光泽的丹药,三道如闪电般的爻纹在火光中浮现。
凌散瞳孔微缩,心中竟不敢将其与一味名为“木心”的丹药联系在一起。
他清楚记得羡门子丹法中提过别名木窍丹的丹药,可除了基本特征之外并未记载此丹的炼制方法。
因为“木心”早已经失传,它或者是属于某个门派,随着门派的没落而销声匿迹。
时隔多年,凌散再次从火焰中看到了曾经书上一模一样的东西,通体青色,奇寒无比,丹纹跳动,仿如具有生命。
“你知道它,它是木……”
寒漓抹了把汗,偏头微笑道:“你不觉得人就该拥有两颗心么?”
凌散微微愣了一下,说:“你的记忆恢复了。”
此时除了这句话,他几乎已没有别的话问。
这种丹药并非失忆的人能够炼制,它极尽道法自然四字,人们对于木属丹药的记忆大多来自于此,它甚至可以暂时将心脏变成一颗木头。
寒漓只是睁着带着雾气的眼睛,摇摇头。
她将两颗青绿色的丹药送到凌散面前,丹药上刺人的寒气已爬上凌散的脸。
凌散似乎能够想象这种丹药封住人心四窍是什么样子,连毒药都暂时无法在心血中蔓延,何况感情。
凌散深深的看了寒漓一眼,手掌拂过两枚丹药放进自己的储物袋,同时,将怀中的短剑递给寒漓。
“算是一柄看的过去的剑,把木剑换了吧。”
寒漓听身边的少年是这样说的,但她看见凌散将换走的木剑背在自己背上,整个人又都像木头做的,她想,如果此刻凌散吃下一枚木窍丹,会不会真的变成一只木头。
离开彩寻寺,街上行人熙攘。全都不约而同的缓慢走向一个地方。
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希冀,尽管这里边没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学子,尽管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但是所背负的一切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凌散除了今早外出一次,其它时间都未曾到过街上,街道两旁早被肃清,此刻一圈圈白色光晕从平原中央朝外扩散。
寒漓不解的看着匍匐在窗户下边的人们,白光从他们的衣角掠过,仿佛和大漠凌冽的沙尘一样充满力量,而相反,这些白光照耀在街心,又都是一片宁静。
“那些人,怎么呢?”
“没有院珏,会被秘境所排斥。”
凌散低低的说道,目光扫过一侧酒楼,将几面赤旗看在眼里。
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时变幻着方向。
寒漓的目光总是落在街道两旁焕然不同的世界,脚步也渐渐慢下来。
凌散将手臂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人呢,还是拥有两颗心才好,一颗滚烫,一颗冰凉,这种奇效虽然短暂,却是世上真切需要的,可能你失忆也是和它有关。”
凌散的声音响彻在寒漓耳边,似乎和他们第一天来到撒娇平原时的雪一样冰冷,当时的夜晚两人站在街边,与此刻白天面前这些人匍匐在街角,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寒漓愣了愣,将视线转移到天上,盯着檐角的旗帜发呆。
熙熙攘攘的队伍陆续往前移动了百米,其中风向转变了数次。
寒漓揣在胸前的手心却悄然窜出一缕火焰,她用衣袂遮挡,向凌散展示。
“我们好像在一个阵法里。”她说。
凌散微微点头,侧目看时,正好见得寒漓掌心中的火焰已随风幻化为阵脚模样,轮廓和这撒娇平原无二。
“你对火焰的控制更加精进了。”
“它很简单,真的?”寒漓抬起头。
凌散默然,他知道来自于寒漓体内的青木火焰,是纯粹的道蕴实质化的结果。
它或许在某一刻化为了一缕风,与天地的风相融,风过之处它亦有所感,便会掌中有所体现,或许正因为这些能力,弱木造化才被称为神迹。
在大街上讨论弱木造化这件事,实在不妥。
凌散抚灭了那抹
温暖的火苗,给寒漓说起了院珏里的故事。
“在来之前,我还没对你说过,寰宇秘境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生长着一株堕红莲,传言仙物,每当天上圆环相闭,它便会第一次绽放,吸引秘境里的妖兽聚集在天下。”
凌散说到一半,便被少女打断。
“我记得堕红莲只生长在结界边缘,像黄泉与彼岸,黄泉不可分割,彼岸却与之相连,红莲搭桥,里外才能相见。”
寒漓沉吟了片刻,道:“这种应该被称为魔物吧……”她述说着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记忆。
“那玄凝仙寇算是仙物吗?”凌散道。
寒漓便点头。
仙魔总还是有些分别,她又说:“奇物志里分了好多,堕红莲属为祸,那书里贬了它的药性,突出个祸水。”
“奇物志可是药书?”凌散抚着额头,轻咬牙关。
寒漓摇摇头。
凌散心中默念几遍“奇物志”,只觉得此名愈加熟悉,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如果寒漓见过这些隐秘之书,那极大可能属于某些宗门、官宦。只有世家才会让小辈学习这些东西,天下院都不会教的。
凌散发现在讨论天材地宝方面竟有些吃亏,看来平时零零散散的学习,极是远远比不了那些大境世家的小辈。
寒漓就更不用说了,不定来自哪个听都没有听过的宗门,倒悬天下却也是大得出奇……
凌散深吸口气,喃喃道:“院珏呢,它认主便会融入血肉,其中的堕红莲精魄会使手腕变成淡红色。”
寒漓的注意力落在围绕手腕的血痕上,仿佛一圈绳子的勒痕。
此时的考生队伍正在白光中斜斜向上,天门相反扣在一起的圆环已经分开,成了队伍脚下虚化的平台。
许多人都好奇的站在平台边俯瞰整片平原的景色。
凌散倒颇有经验的往平台中心走,毕竟还未进入秘境就从高处跌落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其实,站在山顶和站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寒漓仰着小脸道
“这事结束,再回山里。”凌散微微停顿,又说:“或许那时候,你就不想回去了。”
“怎么会,难道秘境里也有这样的山?”寒漓藏着手腕,像藏着自己的秘密。
“比它更美。”凌散轻轻道,已觉手腕处开始发烫,他抬头凝望着那片金色书页,却被半空突然飞来的无数白色引渡帆船遮挡,他们一直未见得的白衣学子们像风筝,迅速结伴飞入了天门。
与此同时,天门如混沌的水雾,竟开始变得透明清澈,以至于天门后面血红世界,终于暴露无遗。
遮天蔽日的妖兽、冥囚与鬼魅奔袭在旷野,密不透风的虫群将坚实的土地变得粘稠,如黑水一般朝这里一层层蔓延而来。
“真特么多!”周围有人惊呼了一声。
人群不再沉寂,一双双眼睛惊惧而紧迫的盯着秘境里边的天上。
方才渡船进入的水一方学子们,此刻已在船舷边与各种飞兽战成一团。
妖兽们的残肢像血红的陨石接连砸向奢靡高地,但死伤的仅仅只是聚集在门后的一角,四面八方黑压压的妖兽铺满了血红的天际。
渡船周围的白光,刺得平台上的人们睁不开眼,随着一阵波动,白光散去一名水一方弟子半跪在平台中央,他的衣衫皆是鲜血,他自己的血和妖兽的血混杂在了一起,整个人呻吟了两声,被踏剑而来的一名护卫抱着离去。
“九境五都不行……”
白衣红衣,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平台上,将围观的人群煮得滚沸。
“境三……”
“境四……”
“境六!”
凌散能感受到寒漓把自己的手臂抱得很死,瘦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我梦见过。”她颤声道。
凌散皱着眉头,只是将少女抱得更紧。
他不知道寒漓梦中是否和自己经历过的锁子溟海一样,反正每次进入寰宇秘境的时候,每当看见这数以万计妖兽的时候,凌散都不得不想起一件比梦要真实得多的事。
这些事总和黄粱梦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像一把刀,永远将他与这个世界切割开来。
让过去越来越清晰,让前路越来越模糊,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旧让凌散清楚明白自己是从天外来的,奢望总有一天回天外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