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涯边种草
凌散从冷得刺骨的水里探出脑袋，郁水岸边竟然热闹非凡。
丹辖采药团的佣兵统一着灰色衣袍，警戒把守。周围不乏水一方的白衣负剑弟子，三五成群莺莺燕燕，见得凌散和莫伤狼狈的爬上岸，悉数学子更生出一种仙人望尘的新鲜感，纷纷议论起来。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如今他们已经清楚自己不落凡尘，谈笑普通人的苟且似乎离那仙风道骨的雅称更近，恍惚便褪去了入学前的人间烟火气。
和莫伤的秀气相比，凌散那副邋遢的模样更是惹得一阵唏嘘。
在同样的年纪，做着不同的事，由此生出郁水岸大雪中的两处风景，感性的人看见总得哀叹一番，叹息过后，拂一拂自己衣角的雪，站得更远。
风铃声小队十来人立刻围拢过来，这些汉子脸上的愤怒和不甘，溢于言表。
木渊的话哽在喉咙，被凌散立刻开口打断：
“先回镇里，此地不宜久留。”
但有人憋屈的喊道：“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啊？”
“不然呢？”凌散皱眉苦笑，凝望着靠在那人肩膀上伤得不轻的男人。
“活着已经是赚了，要我说，如果没今日这阵仗，可能都得死里面。”
少年显然说得不假，但却少了几分委婉。
也许是不经常与人打交道的缘故，莫伤听得出来，马上替凌散打起圆场。
“各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几日大不了去赤阳山海采药，不必担心。”
凌散略微点头，话未出口，一个十分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呵，小疯子，又是你，怎么搬到临水镇来了？”
虞，小瑶？她怎么会在这……
凌散有些惊讶，丹辖这么强大的背景，放在整个学院周边三城来讲，恐怕就寥寥几个世家能与之相比。
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进山考核，莫非是这小姑娘觉得刀尖舔血的事很有趣吧？
凌散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反应便不免慢了些，眉头一展后从小队里走出来，微笑应道：“肯定是在山里待不下去了，倒是你，我何时又成疯子了。”
虞小瑶刚想说什么，忽得柳眉一蹙，伸出小手瞬间抓住凌散手腕，惊奇的“咦”了一声。
“你成修行者了？”
她难以置信的把着皮肤下跳动有力的脉搏，记得上次包扎伤口时，这副体质十分孱弱，其中隐有灵息流传却绝不成气候，才过去个把月，怎能修成这般模样。
凌散看着她清秀的眉眼，认真说道：“还得谢你，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如此之快，当初答应给你的东西还是没有。”
“什么，你说过吗？”虞小瑶疑惑的将手背到身后，然后半信半疑的笑道：“难道你还想做我生意？”
凌散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捂住鼻子看了一眼小队诸位诧异的表情，回头无奈的摊摊手，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崖底，见没有任何异常，才吐出口气。
周围水一方的学子见到两人竟也交谈甚欢，不禁少了几分笑脸，在当下嫪阿三学问盛行的时代，穷小子永远是一副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模样。
这种现象摆在任何时候，都容易引起反感，人们愤恨的往往不是比自己弱小很多的人，而是搞不清楚身份的人，一旦得到了更高阶层求而不得的东西，弱小便有了取死之道。
“其实我也可以卖点道书给你。”虞小瑶将头一仰，微笑道：“比如刚入九境需要的蕴纳心法，修剑好用。”
凌散睁大了眼睛，这是能轻易拿出来交易的东西？要是被丹辖知道，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道很多心法的家族属性极强，外人修习就是剽窃，后果十分严重，他如今哪有对抗整个世家的能力。
如果是一般心法，对修行的补益也不大，况且凌散心里装着一本十三自然天，早已容不下其它。
凌散迟钝的开着玩笑：“既然身在一片自然世界，理当顺其自然，其实我用不来剑。”
这句话似乎有些愚蠢的味道，在周围任何人听来，都像是拒绝一个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论虞小瑶有什么背景，换成别的穷苦少年，可能得到一位不平凡姑娘的赏识示意，谁不会感动涕零呢？
她抿着嘴唇，望着凌散淡淡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有些生气。
凌散眸光微微悸动，仰着下颌凝望苦海崖顶，那里生长在崖壁上的草木正随风抖动，瀑布下落的声音极大，将一切都掩盖过去。
他沉默了片刻，道：“最近临水镇可能不会太平，你得小心一些。”
凌散不知道虞小瑶听没听到，只是看其慢慢走远。
他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人群中有几道锋利的目光微带寒意，但那些人再不动手，就只能盯着他的后脑勺咬牙，不识好歹这几个字上辈子听得太多，现在嚼着真是索然无味。
风铃声小队回到小镇，木渊跟随莫伤一同来到了凌散的小院，他心中可
有千般疑惑等待着两人的解答，坐在火盆旁焦躁不安。
“团长在担心什么？”凌散装着一脸不懂的询问，递来一包处理外伤的药。
汉子脸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总是需要处理，否则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本就被冠以下三流称呼，若样貌还瘆人，往后怎么娶媳妇，这可是一个男多女少的世界。
但汉子怎么猜的到凌散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心思在这绕弯子，捂住脸皮急迫道：“先前在洞中被抢个精光，这几日也白忙活了，你们就不感到难过？”
两人皆是被问得沉默了几秒。
“能活着当然值得高兴。”莫伤在一旁幽幽的开口，眼神却灰蒙蒙的定格在飘起的火苗上，仿佛看见了火光。
别人在他的眼里，的确是看见了倒映的火光，木渊也不例外。
“活……”
男人仿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生生咬断了后面的话，他看着凌散微笑的脸，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那有毒的香？”木渊惊诧道，声音瞬间小了几分，像做贼，又怕隔墙有耳。
虽然冲突杀人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但汴若水身为丹辖采药团的领事，有着大背景，恐招来报复。
“不只如此。”凌散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道：“环形风洞过后是一片黑暗，里边有一株三焰碧凛仙蒿，我想它的光芒极有可能被一些可怕的妖兽遮挡住了，也许那里的洞壁曾经也生长着发光的蘑菇，但却被什么刻意破坏掉。”
“仙，仙草……你说的是仙草？”木渊只觉得窒息，缓了半晌才缓过来，在痛苦的情绪中浸了好一会，目光迷离在火焰上，满是遗憾。
莫伤抱着膝盖蜷缩在火旁，感叹一声道：“以后可别让我当什么墙头草，去给汴若水告密的时候，我已经把你们骂成了一群狼心狗肺的人，表明自己想借此加入丹辖采药团的忠心。”
凌散抿嘴轻笑：“他信了？”
“半信半疑，主要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或许是那只储物袋太过吸引人，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莫伤往后一靠，阖上双眼，他心里也挺感慨，都是上好的草药，如此陪葬实在可惜。
木渊听着心情渐好，不管最终结局如何，这场截胡恐怕得以汴若水的死亡告终。
凌散拿了根枯枝，在火盆边空余的草木灰上随意勾画着线条，以波浪线结尾，随后随着莫伤的话锋向下。
“在洞口点燃的彩雪香，应该可以断了他的退路，的确是没办法了，这次他不出点事，往后我们怎么睡得着。”
木渊猛然站起来，进屋前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他咧着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我这就让两个面生的兄弟去探探风，等我消息。”
他说罢大步出门，似乎许多年来，从没有扬眉吐气这一回。
木渊走后不久，莫伤也不辞而别，那时凌散正在半身浅的河水里练刀，只是上岸时看到柳树下留着一串很深的脚印，莫伤似乎在那站了很久。